班里有个女孩子，漂亮，非常漂亮。皮肤白皙，眼睛大而明亮，说话声音也清脆中透着可爱，整个人就像瓷娃娃一般。
她叫胡璃。有好事者取其谐音，唤她“狐狸”。从长相来说，她也的确当得起这一声。
本来有如此大美女作为同学是很赏心悦目的一件事。但美女远在天边是美的，近在眼前可就未必了。
像我这种长相普通又嫉妒心极重的人，伴在美人身旁不是自找苦吃吗？
天不作美，胡璃偏偏是我的室友。某次放学我和方于姝去逛超市，碰到了她，闲扯几句就顺便一起回了宿舍。
真是糟糕的相遇。
此后她开始莫名认定我们是她的好伙伴，除了早晨外，总会和我俩凑在一堆行动，正如彼时的卢子涵。
早晨除外是因为方于姝和我都懒到极点，每次蹭到最后一刻才起床，必得疯跑到食堂胡乱塞点什么然后踩着铃声进教室。
胡璃习惯不了我们这般虎狼作风，她早上就不和我们一起。
于是现在的格局是，上午我和方于姝，中午加上胡璃，晚间丢下这两位，我还得去陪着子涵。
对胡璃的加入，我心里很不高兴。因为很明显她喜欢方于姝甚于我。
每次一起走她都只会细声细语冲着方于姝在的那边讲话，而且全是些狗狗的种类啊路过车子的牌子啊哪个老师有神秘背景啊之类我插不上话的讨论。
我忽然有点明白了当时方于姝为什么会那么伤心。
被人无视的感觉，很不好受。
于是我会坏心眼地插在她俩之间走，当然这只会导致现场的气氛十分尴尬。
除非胡璃谈论她的双胞胎哥哥。天呐，双胞胎！哥哥！我们缠着她要照片，但她抵死不从。
于是这话题也支持不了多久。
我以为谁和谁是个小团体这种事情已经解决了，没想到根本没完没了，而且在以后的日子里也会不断地冷不丁冒出来折磨我一阵子。
为这种无聊的小事心乱！真生气。可我还是在意。
但在意有什么用？我能怎么办呢？她喜欢方于姝太正常不过了，方于姝是那么风趣，无论什么话题都能接得稳稳的。和我可以讨论五花八门的小说动漫电影，和胡璃又能毫无障碍地谈及她的世界的东西。我想不出这世界会有人不爱这个八面玲珑的女孩。
我没有资格独占她，啊，或许以前是有一点资格的，但在我做了那样的事之后，我又有什么脸面再要求她？
我开始后悔了，便连带地对卢子涵态度恶劣起来。如果她不搞那些幺蛾子的话，如果……我总是忍不住这样想。
我对子涵的态度有多不好呢，试举一例。
有天半夜，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吧，我拉肚子要去厕所。那时走廊的灯都是灭了的，只有最角落的洗漱间里亮着昏暗的黄光。
我很怕鬼，但这个时间，大家都在熟睡中，我能打扰谁啊，只得鼓起勇气哆哆嗦嗦去了。
次日子涵对我说：“你昨天晚间是不是起来厕所去了？你要是怕黑，下次叫我。”
我不冷不淡回道：“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小孩子。再说外面点着灯呢。”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你既然想陪为什么不起来？现在又来说这些有意思吗？
你这是在诅咒我再拉肚子？
子涵看我态度很差，便也不再说话，皱眉瞥我一眼去了教室。我也端着洗漱用具往洗漱间走。
刷牙的时候却分外心不在焉，险些把牙膏咽下去。唉，我知道那么想很过分，但是，但是……唉，为什么我的心肠这么恶毒呢？
子涵也是一番好意，我却把它当成驴肝肺。嘿，我知道啊，对我好的人，我就会肆无忌惮伤害他们。
尤其心情不好的时候。
突然，有人狠狠地揉了一下我的头发，我一惊，扭头看到是方于姝。
这家伙横眉立目：“还没刷完？你是等着牙齿烂掉还是上课迟到？”
我灌了一口水吐掉，嘟囔说：“今天起得早，急什么？”
“我呸，早了两分钟你也好意思说？”
早饭吃的是兰州拉面。
这么刻不容缓的时间里还点面吃，代价就是舌头要被烫出泡来。
但他们家的面好吃得紧（虽然根本不是正宗的兰州风味），我和方于姝都舍不下这一口。
只是今天才尝了两筷子我就没食欲了。故意给子涵脸色看，我还是无法释怀。说到底我自己处理不了的事，自己偷着不高兴的事，为什么要迁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我拿勺子搅和着面汤里的一片葱花，看它上上下下。突然一双筷子强势插入了这个画面里。
方于姝夹走了我一块牛肉，在我大吼之前又夹回来另一块。
“搞毛啊你…”我无语。
“啧啧，我看你那块肉比较大。换一下咯。”
“……幼稚。”我顿了一下，说道，“我还看你那碗面比较好吃呢。”
“那我们换呀。”方于姝说着一口吞下从我这里交换的肉，把她的碗挪到我这边，又把我的碗拖了过去。
我愣了一下：“你不是不吃香菜吗？”
“也不是不吃，只是嫌他家香菜没洗干净。”方于姝眯起眼睛，“不过看我家宝贝心情不好，我吃虫子都没关系还在乎这点香菜？”
我想了一会才意识到这个“宝贝”指谁。
心里忽然有小鸟破壳而出的感觉，湿漉漉暖融融的。
那是方于姝第一次这样称呼我，那以后她也极少使用这个称谓，一般都只是叫我“燕川”。可不知怎么，当我在脑海里想起她的声音的时候，她一定是在笑嘻嘻地说“宝贝儿”。
方于姝咬了一筷子面，立刻皱起整张脸：“我擦，你放了多少醋？”
我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那什么，一个没注意，有点多了。”
“亏老子还以为你是心情抑郁才食不下咽，搞了半天是……你把我的面还给我！”
“不给！你可是多吃了我一块肉，还有脸要面？”
“你那眼睛在太上老君炉子里炼过的啊？这都看到了。”
“还用炼？我拿屁股想都猜出来了。”
这一番闹腾的结果就是我俩双双迟到了，被班主任扔在楼道里罚站了整个早读。
这可不算啥惩罚。我们高考大省啊，上学可早了。那时还不到七点，太阳升上来没多久，只有光，没有热。
我把窗户打开，晨风吹进来，美滋滋的。方于姝的刘海被风撩起来一点点，使得整张脸都被金色的阳光包裹在内。
这个女孩，似乎总是金色的，引人注目。她看着窗外的小树苗，我看着她的侧脸，心里有很奇怪的感觉。
为什么她这么好？她并不知道我因为什么事不开心，她也不会问，但她会想方设法地哄我笑起来。然后她还是不会问，除非我自己说。
从开始到最后，她一直是这样的。
可惜同样从开始到最后，我从来没主动说过任何一件事。
很久之后我意识到，这大概就是一切分崩离析的原因吧。
晚间我要留下打扫教室卫生，趁此良机，赶紧撺掇子涵先回去：“你别等我了，指不定弄到什么时候呢。”其实是我实在不想和她一起走了，上午说那样的话伤害她我的确有点过意不去，但也就那么一点。
我还是不想委屈我自己。
子涵难得地没追问什么，没同意也没反对，在座位旁边站了一会儿，默默背起书包离开了。
她这反常的举动反而又惹得我心神不宁。按她的性格来说，不应该一个劲地和我说“路上注意安全”之类的废话吗？
思前想后一会，我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说什么来着燕川？你特么就是贱的！又想自己舒服又条件反射地想周全别人开心。
我索性不管了，只把整颗心都放在扫帚上。和我一组值日的男生却不允许我这么干。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问我：“燕川，我看你和方于姝关系不错？”
这男生叫吴齐涛，听说篮球打得挺好。我点点头，心里十分警觉。
别告诉我这小子打算追方于姝。
事实证明我太多心了。
吴齐涛亲切又低声下气地说：“那你帮我个忙呗。体育课别再让她来凑我们玩篮球的热闹了。”
“嗯？”我是知道方于姝偶尔会跑去和男生一起打篮球的，现在这是闹哪一出，“我看你们玩得挺开心的。”
“得了吧。你不知道现在她和哪队在一起哪队就一准赢。”
“是吗？”这我倒是不知道，“所以因为她比较厉害，你们就决定除掉她？”
说出口我才意识到用词不太当，哎，最近小说看太多了。好在吴齐涛没在意这个，只是愁眉苦脸：“不是。你不知道她使什么绝招，她把球抱在胸前诶，虽然也说不上犯规……但我们哪好意思上去抢……然后逮到机会她就传球……”
咳咳……好吧我懂了，说实话方于姝的身材是没得说的。这种损招哈哈哈，男生们碰到她也真是挺囧的。
不过，就算这样，我有什么立场不让她去玩篮球。她玩她的，我干嘛扫兴地去干涉？
我其实不太想管这破事，但我也不想拒绝他的小请求。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请我帮忙呢。
吴齐涛不知道把我的沉默不语理解成了什么，大概是以为他提及女孩子的第二性征犯了我的忌讳，居然冒出来一句：“你别多心啊，我不是在讽刺你。”
这话突兀得很，我绕了一圈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脸立马白了一分。神经病！
我胸小怎么了？吃你家饭了？妈的，还讽刺……哼哼……
“你会帮我说说的吧？求你了。”吴齐涛丝毫没注意到我的表情变化。
我于是微微一笑：“你放心吧，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了。”
然后我从没和方于姝提起过这件事。
打扫完卫生都快到宿舍熄灯的时间了。我慌忙跑到热水房打算接好热水带回宿舍。
暖壶里的水却是满的。
这水壶，我还是和子涵一起送来的……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不是歉疚那种，而是有什么藕断丝连斩不干净的恶心感。
我不想和她产生过多的联系，但她总是对我施以小恩小惠。好烦。
我把水倒掉重新接了一壶。果然回去的时候因为太晚差点被宿管拦下。好说歹说总算饶了我一回。
可惜从那以后宿管记住了我也顺便盯上了我，总是隔三差五来找茬。又后来换宿舍，不知是命运还是什么的安排，我们那个新宿舍居然都是被她盯上的人……呵呵，有趣有趣。
爬上六楼，穿过摸黑洗漱的零星几个人，我看到了宿舍门口立着的一个影子。
“你怎么在外面？”
方于姝的声音压得很低：“下次做值日告诉我一声。”
“干嘛啊？你帮我做？”我轻笑了一声。老实说，黑暗让我有巨大的安全感，于是我鱼如得水，情绪的舒张力也变强了，居然这么简单就笑出来。
要知道大家对我的一贯印象就是面瘫和高冷……虽然我自己不这么觉得。
“对啊，我不想教室扫了和没扫一样。我还要好好学习呢。”
“得了吧你。”方于姝一直嘲笑我不会扫地，说我在家肯定金贵死了。
可真相是，我在家经常打扫卫生……
“进去了，杵这里干嘛？”我觉得手酸，她又不说别的了，感觉莫名其妙。
方于姝佯怒道：“瞎了你，我在等你道谢啊。我可是以为你怕黑，特地等在这里的。”
“谢你个大头鬼。第一，我是有点怕黑，但这个点才刚熄灯，都是人，有什么好怕的？第二，你说你等我，怎么不去楼道等？那里可更黑。”
“这不有两个楼梯口，我不知道你从哪上来嘛。”方于姝扣住小心脏，一副难过死的表情，“真伤我心，你这白眼珠的狼，宁愿讲那些个邪理都不肯简单说一句谢谢？”
我没好气地拍一下她脑袋：“赶紧进去睡觉，明早起来再演吧！我这还拎着暖壶呢，您老人家是不知道有多重。”
“嘿嘿。”方于姝双手拽过暖壶，一副店小二的狗腿样子，“我来我来，这我还指着用里面的水呢。”
我任她抢了过去，心里却有点纳闷，方于姝真的就为这点事在外面等我？
我怎么觉得她还想说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