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做了阿姐

作者:樱花落717
更新时间:2017-10-12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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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顾慕羽飞快地奔到那个小孩待着的地方,此刻小孩已经不复刚才那般蹲在地上紧抱自己的模样,她不知所措地站立着,一双手死死拽着身上过于肥大又破破烂烂的衣物,本来全身是脏兮兮的,经过江水一泡,现在整个人都湿哒哒的,泥水“滴答”“滴答”往下淌,地板上早已是污秽不堪。她看见顾慕羽回来了,更是紧张不安,怯生生的样子叫人看了心里直发酸。

“你怎么傻站在这里?”顾慕羽倒没注意地上的状况,她见小孩呆呆地站着,怕她是哪里受了伤却又不敢说,便又探出手去想要摸摸她的脑袋,结果还没碰到小孩的头发丝,小孩就往后退了一步,说什么也不肯让她碰,她也是纳闷,支着双无辜的大眼睛,不解地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呀,你看你到现在都没有开口和我说一句话,我让摸摸你你也不肯,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说着她鼻头还抽噎了一下。

小孩见她的模样,急忙摇摇头,顾慕羽乘胜追击:“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和我说说话好吗?你要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呀,我马上就去找医生来给你瞧病。”她一脸恳切,直勾勾地盯着小孩,生怕落下她的一丝丝表情。

“脏。”小孩抿了抿嘴唇,似要开口,又没有下文,顾慕羽倒也不逼她,只是细细凝视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小孩口中听到几不可闻的一个音节。

脏?谁脏?哪里脏?

顾慕羽定睛看了看小孩破烂的衣衫,和脚下泥泞的地板,恍然大悟,不顾小孩反抗,强行把人抱在怀中,温柔地抵着她的软发,轻轻地说:“原来你会说话呀,刚刚吓死我了,你一句话都不说,我还以为你一摔把声音都摔没了。好了好了,小家伙,你看现在我们都一样了,谁也不能嫌弃谁哟。”她仗着比小孩年长,力气大几分,死命的压着小孩不安分的手脚和激烈扭曲的身子。

正在博弈间,顾慕羽又听见小孩惴惴不安地说了一句:“不可以,不配。”这句话还是简短,寥寥五个字却让顾慕羽有些生气起来:“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可以?谁不配了?”她心下想着准是刚才那中年男人的荒唐话让这小丫头听见了,又见怀中这人不肯好好配合的模样,更是不满,说话便带了丝急躁:“我诚心诚意待你,又不图你什么,结果你倒好,一点也不为我考虑,你都不知道我在爸爸面前做了多大的努力才把你保了下来,可是你还嫌弃我,那我刚才还救你干嘛?”顾慕羽故意说着反话激一激这小丫头片子,别说,效果还挺好,小孩果然上当了,她见顾慕羽一脸生气的模样,顿时急了,小声地张开口:“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嫌你,我是······”

“你是怎样?”顾慕羽打断她的话,“不要跟我说什么你脏兮兮的,不配和我呆在一起,我现在跟你一样,你要是敢嫌弃我,我也嫌弃你。”她瞪着眼睛,故作凶狠道。

小孩迎着她的目光,感觉她不似说谎,连忙摇摇头说:“不嫌弃的。”

顾慕羽闻言莞尔一笑,亲昵地捏捏她的脸,好水嫩的触觉,她顿时便起了玩心,左捏捏右捏捏,小孩的脸不多时便粉扑扑的,可爱极了。她没舍得用力气,饶是如此,小孩的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歉:“啊啊啊,对不起,捏疼你了吧,你觉得疼怎么都不吭声呢?我刚才捏了好久,一定很疼吧?”看着顾慕羽皱起一张小脸,小孩突然觉得很好笑,事实上,她也笑了,不过也仅仅只是勾了勾嘴角,转瞬即逝,还好顾慕羽一直盯着她,才没错过这个生动的表情。

“你笑得真好看,你看你老不说话,就算说,也是只有几个字,刚才都几乎没有笑过,我们以后是要一起生活的呀,你不要老是冷着张脸嘛~”说到最后,顾慕羽还带上了丝同父亲讲话时一般的撒娇口吻。

她一定猜不到小孩心中此刻的波涛汹涌,“以后一起生活”几个字重重砸在她的心上,而后世界兵荒马乱,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如果不是做梦,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美好的就像洗衣服时冒出的彩虹泡泡——有一个好看的小姐姐救下了她,不嫌她脏,用怀抱温暖着她,还许诺说要和她一起生活。她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想掐掐自己看是不是在做梦,又怕自己真的是在做梦,一戳,泡泡就破裂了,把她拉出这场温暖和光明,所以她只是定定地望着顾慕羽,一点点多余的动作也不敢做。

“又不说话,”顾慕羽见小孩都快神游出天际了,小嘴还微微张着,粉粉嫩嫩的,像个水蜜桃似的,越看越觉得这小孩长得真标致,更是觉得自己救下她这件事做得太对了!她扒拉着小孩的肩膀摇了一摇,“小家伙,别出神了,你总不会不愿意以后和我生活吧?”她一脸只要对方说“不愿意”就像立刻跳下游艇的表情凝望对方。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以后真的可以和你一起生活吗?”小孩也睁大眼睛回望着她,语气非常怯懦,生怕顾慕羽只是在逗她玩。

“那当然啦,不然我为什么要赶跑那些人呢?他们一看就是坏人,肯定不会对你好的。”顾慕羽一想到那群人,再看看小孩狼狈的样子,胸口就跟堵了块大石头似的,“那你究竟愿不愿意嘛?”她又飞快地补了一句:“不许说不愿意。”

小孩怎么会不愿意呢?

从小到大,就连她的亲生娘亲都没有这样爱护过她,自她记事以来,就一直看见有各种各样的男人趁着月色进入她娘亲的房间,她总是在想这么多个男人,究竟哪个是她爹爹呢?渐渐明理后,耳边的风言风语就没有断过,她这才明白原来娘亲是他们口中迎来送往的妓、女,至于谁是她爹爹,她那个整日里只会给自己涂脂抹粉、根本不管她的娘亲也弄不清楚。

那时候,她也不过八岁,有的时候她也在想自己怎么就在这世上活了这么久?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一天她意外地从娘亲那里得知了。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个本该与她至关亲密的人冷眼瞧着她说:“不过就是你命硬罢了,当初我用了多少心思想把你给做掉,居然都没成功,天知道怀着你那段时间我亏了多少钱,你真该谢谢菩萨保佑现在那些臭男人还肯来找我,不然我真想把你给卖了,这一天天只出不进的,谁受得了,哼~”

她终于绝望地闭上眼睛,不理会她娘亲在后边的骂骂咧咧,转身便走了,拖着如灌铅般的双腿,浑浑噩噩地游荡到了江边。原来我本是不该存在的啊,她自嘲地想着。同龄人都还停留在天真无邪的阶段,可她的心智却早已成熟,而这一刻,那颗坚强却仍然稚嫩的心在至亲的无情碾压下粉碎成了灰。

一直以来其实她一点都不怨娘亲的,哪怕她不给自己饱饭吃,哪怕她总是支使自己做这做那,哪怕她吝啬地连一个温暖的怀抱都不肯给她,她也以为只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惹得娘亲不高兴了,所以她拼命想要做好每一件事情,讨娘亲欢心,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做饭,娘亲起得晚,她就送到她床边,等她吃完,自己再把冷饭凑合着咽下,她勤快地收拾屋子,连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娘亲的衣服也是她规规矩矩晾晒好,再方方正正叠齐收到娘亲屋子里,寒冬腊月的,一双小手生生冻红得像胡萝卜,但她依然那样卖力洗着,劈柴烧水也是她一个人的活,所以每一天她都从早忙到晚,生怕哪里做得不对,又惹娘亲不快。其实她娘亲根本就没把她放在心上,整日里都当她不存在,该吃吃该喝喝,该逛街该买东西,一个都不落,却从未注意过她的女儿头发是自己梳的,衣服没有一件合身的,全靠自己缝缝补补,每天都穿的是“百家衣”,饿了、渴了、着凉、发烧更是“没有过”的事。

她一步步走进江里,脑海中浮现的是全是过往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好像都在嘲讽她,真是个蠢货,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江水真冷啊,她默默地想着,可是她已经没有心思再抱着自己取暖了,她任四肢在水中散开,静静等待天昏地暗,那样就不会再痛了吧。

身子渐渐下沉,她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突然,她却死命挣扎起来,一双眸子在水里睁得老大。她不甘心!凭什么?活着!她要活着!

被江水浸得发凉的小小身子激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向上,向上,“哗啦”一声,她窜出了江面,宛若重生一般,她近乎贪婪地感受着空气的滋润。也是从这天起,她学会了游泳,并且喜欢上了这种纾解心情的方式,往后的日子里每当她感觉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会到江里浸一浸,逼自己在最后一刻才用劲求取生机,而随着她年岁的变化,她来到江边的次数越来越少,不是因为她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而是因为她已经变得麻木了。

她满脸都是水,只有发红的眼眶透露出她其实是在哭。

哭什么呢?

哭自己终于认清现实,哭自己以后都只有一个人了,哭自己要努力为自己而活。

她从水里爬起来以后,有邻居恰好从江边经过,看到她那副模样,惊讶不已,连忙把她送回了家里,她娘亲不理邻居对她行事不满的旁敲侧击,扫了她一眼,就自顾自地进了屋,她也没反应,对邻居道了声谢,便回了自己屋。

那天以后,她还是重复着往日的活计,权当是报生育之恩,但是,她也懂得为自己打算些东西,比如尽量让自己吃饱穿暖,干活的时候也更加小心谨慎,努力不让自己受伤,还比如她偷摸着去弄堂外边的小私塾听课,她也不知道学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有什么用,可她见别家有父母疼爱的小孩都会去那里念书,她便不甘落后地也要学。

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会像这样子了,不好也不坏地活,可是两年后一场重病带走了她的娘亲,她一时间竟不知是悲是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凶恶的中年男人拖走要送到妓、院里去。原来她娘亲为了让那男人在她死后把自己厚葬,竟然把她给卖了!

她发疯似的狠狠咬了那个男人的右手,趁他呼痛的时候惊慌逃窜。她绝对不要走上她娘亲的老路!

其实她跳进江里并也不是想求死,她是对身后这片天地再无眷恋,她想游到对岸、游到下方,哪里都行,只要能离开这个她待了十年的地方。

而当她看见那艘游轮的时候,她突然在想,要是上去了,能不能跟着它离开?她不知道上面会有什么在等待着她,所以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想要把这里牢牢记住,再彻彻底底忘个干净!

她本以为这场用生命做的赌注,自己会输得无法回头,可是她没有预料到这样一件天大的惊喜,所以她久久都不敢相信。

她愿意!她愿意!她愿意得简直要疯掉!

顾慕羽还在紧紧盯着她,生怕看到她那张小嘴里钻出“不愿意”两个字。

小孩渐渐回神,她眼里迸发出惊人的光芒,“我——愿——意。”一字一顿,仿佛铁锤将钉子死死砸入墙壁,再也动弹不得。

“太好啦!”顾慕羽抱着小孩直乐,“我以后就有妹妹咯~”

“妹妹?”小孩以为顾慕羽说以后要和她一起生活,是把她收做丫鬟,就像她偶然听过的为数不多的戏文里那样,小姐和丫鬟的身份,内心又是好一阵震动。

顾慕羽却以为她是在说两人的年纪:“那当然啦,我今年可都十三岁了,看你这小身板,指定比我小,你当然是我妹妹呀。”说着,还娇笑着轻轻点了点小孩的鼻尖。

“嗯,我只有十岁,是比你小。”小孩乖乖地点点头。

顾慕羽很惊讶,杏眼睁的老大,跟头小鹿一样,“你居然都十岁了,我还以为你才七八岁呢,你太瘦弱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比你高。”她又仔细看了看小孩的模样,瘦尖的脸,衬得五官很是鲜明,唯有两颊稍稍有点肉,不至于太过僵硬,身上更不用说,她现在紧紧抱着小孩,透过那宽大的衣衫她清楚地感觉到小孩嶙峋的骨架,硌得她生疼,不过她也不敢放松,怕一个不注意小孩就溜走了。

小孩听她这样说,又是下意识地缩了缩,好像在竭力掩饰自己的孱弱身躯。下一刻她又感到环着自己腰的双手一紧,顾慕羽把脑袋枕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畔低声说道:“你以后跟着我,有我一口肉吃,就决不让你喝汤,你等着,不出三个月,我一定会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顾慕羽素日惯用法国产的香氛沐浴露洗澡,气味不算浓厚,但闻着让人很舒心,抱了这么久,小孩早就深陷这种香味之中,她觉得莫名安心,好像只要被这人抱着,一切苦难折磨就会统统消失不见。

“啊,对了,我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总不能一口一个小家伙的叫你吧。”

“我叫李烟罗。”

“哪个yan?那个luo?”

“烟花的烟,姓罗的罗。”小孩认真地答道,又主动问了一句,“那你呢?”

顾慕羽见她居然第一次主动开口问他问题,还是问她的名字,高兴的不得了,欢快地说:“顾慕羽,一顾倾人城的顾,翘思慕远人的慕,霓裳羽衣曲的羽。”

“啊?”小孩听不懂,一脸不解。

“就是姓顾的那个顾,爱慕的慕,羽毛的羽。”顾慕羽见她很是困惑,便又重新解释了一下,“都是我爸爸让我学诗词,还非得考我名字的出处,解释起来都很麻烦是不是?唉~”她故作大人样的叹了口气。

小孩这回听懂了,把“顾”“慕”“羽”在心上滚了滚,然后端端正正地放进心室里,妥帖收好,“很好听。”她说。

顾慕羽弯了弯头,“谢谢赞美,小烟罗,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呀,是你娘亲给你取的吗?”

前半句话,李烟罗听着心里还挺开心的,其实过去的十年中几乎没有人会唤她的名字,她那个根本就不屑理她的娘亲只会“你你你”地叫她,认识她家的人要么叫她“李家丫头”,要么就只剩个“唉唉唉”三个字,而她这个名字也不是她娘亲取的,在她四五岁记事的时候,有天晚上天色还有点早,惯常来找她娘亲的男人偶然瞟到了缩在墙角看着蚂蚁玩的她,突然冲她娘亲说:“这丫头这么大了,怎么还没个名字?”她娘亲没什么好气地说:“一条贱命罢了,正经取名字做什么?!”那男人心头涌上点儿同情,便说:“不如我给她取个名字吧。”她娘亲娇笑着:“行,王掌柜博学多才,就请给这丫头指个名吧。”李烟罗这才有了个名字,她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要取这两个字,有什么寓意,但能有个名字,她还是很开心的,虽然她那娘亲可能早就忘了这回事,从来没有正经唤过她,而这么多年也只有她一个人牢牢记住自己是叫李烟罗,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小猫小狗,而且现在从顾慕羽口出吐露出的音节她听着很是欢喜。只是这后面半句,她的笑容就凝住了,微微低下头,不带一丝温度地说:“我娘亲已经去世了。”

顾慕羽没有料到这件事,看着李烟罗失落的样子,连忙轻抚她的后背,“对不起,小烟罗,我不知道,我让你伤心了。”

李烟罗正想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又听顾慕羽来了一句:“其实,我娘亲也很早就去世了,就在我出生后不久,我只见过她的照片。”

顾慕羽觉得两个人都是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又自忖年长小烟罗,便安慰道:“没关系的,小烟罗,虽然我们都没有娘亲,但是你有我呀,哦,对,我们还有爸爸和廖叔叔。”她的低落来得快,去得也快。

李烟罗闻言,满是感激和喜悦,掷地有声地说了个:“嗯。”

李烟罗之前在水里游的太久了,刚才又耽搁了很长时间,现在江风一吹,她不免有些瑟瑟发抖,感觉到怀中人渐冷的体意,顾慕羽一拍脑袋,“瞧我这糊涂的,居然忘了要带你先去梳洗打扮一下,小烟罗,冻着了吧?”

虽然李烟罗很想硬扛着,不愿意让顾慕羽觉得她自己很麻烦,不过她瘦弱的身体现在的确经不起折腾,她又点了点头,说:“嗯,有一点。”

“好,我马上带你去洗热水澡,洗的舒舒服服的,咱们再去饱餐一顿~”说着顾慕羽便放开了近似禁锢的怀抱,右手很是自然地牵起李烟罗的左手,径直朝浴室走去。

李烟罗的指尖被包裹在顾慕羽柔润的的手掌内,手心温厚的热度透过手指传送到浑身上下。真温暖呀,她安静想着,踩着日光下顾慕羽修长的倒影,她从未有一刻像这样安心惬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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