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天上。

灌愁海中。

太虚幻境。

忘情小筑内。

执笔的手，素白如雪，不染瑕疵。

执笔的人，白衣胜雪，青丝流瀑。

狼毫轻点于砚上，沾染墨迹，在纯白纸面上，勾勒出清丽秀妍的字迹。

其字，如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一笔落定，素问搁下手中狼毫，默默不语地望着纸面。

很难用言语去形容素问的美。

仿佛天下间秀山丽水，尽入她眉眼方寸之间。

如画别致，如烟清冷，如仙空灵。

“明明已经是在脑中快要忘却的记忆，却在今日翻搅不休……”素问轻蹙烟眉。

这是她想忘却，却明白始终无法忘却的记忆。

就一直这样不清不楚地停留在她的脑海内。

随着时而涨起的思忆潮水，翻涌出针扎般疼痛的记忆。

但一切都结束了。

现在的素问，已经是仙。

是居住在离恨天上，灌愁海中，太虚幻境内，司掌人间风月情事，痴男怨女的仙。

但同警幻仙子不同，素问所司掌的，是刻骨的怨，刻骨的恨。

解开俗世情人之间的生死绝恋，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一切的因爱生恨，因恨生怨的孽情，都归素问掌管。

忘情小筑古色古香，简朴自然。

在檀房之内，摆设简单，一方南海扶桑木案，除笔墨纸砚外，只摆着一面铜镜。

铜镜镜面斑驳，却微微散发毫光。

光芒渐涨，原地陡然出现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少女一身鹅黄衣裙，梳着双丫髻，明眸善睐，唇红齿白。

她漆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停留在了纸上的那首诗。

然后双手背负在身后，故意模仿老学究的语气念了一遍。

一遍过后，少女咂咂嘴道：“哎，一笔孽情啊！”

“镜灵，你是嫌我关你关的还不够久吗，那我就把你放入洗剑荷池，与莲仙为伴。”

素问语气淡淡，嗓音如烟火沉寂般清冷。

“不要啊，主人饶命，镜灵才不要和那个只会耍剑的冰山脸在一起，呜呜……她会拿镜灵的铜镜来当磨剑石的。”名叫镜灵的少女呜呜喊道。

“那就不要说一些多余的话。”素问并没有真的生气。

事实上，对于仙来说，喜怒哀乐等情感，早已被洗刷。

即便留有残余，亦不会过多显露。

“镜灵知道了，只要别把我跟莲仙放在一起就好，她的眼里只有剑和主人你……”镜灵咕哝道。

“嗯……？”素问淡淡挑眉，望着镜灵。

镜灵赶紧掩着嘴。

“别贫嘴了，去把浮世录拿来。”素问道。

翻开浮世录，查看人间痴男怨女，是素问最为主要的职责。

素问成仙，已有三千年。

三千年来，素问在浮世录内所翻阅监察的风月孽情，不计其数。

也许是阅历太多，现在的素问，反倒被无数情事打磨地如一方冷玉一般。

透彻，坚硬。

并且……

再也不会动情。

“主人，拿来了！”

镜灵没过多久，就从人间阁里拿来的浮世录。

这本浮世录，古素朴拙，卷面斑驳。

完全不似人间传说中的仙家法器，晃晃生辉，亮丽夺目。

倒像是一本埋藏在地里已久的秘密书卷。

素问将浮世录置于案上，盘坐于席上，开始翻阅。

卷面初开，红尘气息铺面，无数幻境，光怪陆离。

更能听到无数痴男怨女发出嘤嘤哭泣。

这股磅礴的怨力，让得一旁的镜灵都是微微退后一步，脸蛋泛白。

而素问，依旧平静如初。

心如顽石，不动不摇，不会被万丈红尘情事所沾染。

这也是当初警幻仙子为何会将这一职责交于素问的缘故。

素问一目十行，翻阅地漫不经心。

普通痴男怨女的情结，引不起素问的注意。

她所在意的，是刻骨铭心的相思相怨，是不容于世的殊死之恋。

“咦？”

素问玉手再度翻开一页，在这一页上，却无任何杂乱纷扰的故事。

只有简简单单的一株并蒂莲。

并蒂莲于红尘浊世而生，一朵莲呈血红，一朵呈漆黑。

“好奇怪的并蒂莲啊，竟然有如此不详的颜色。”一旁镜灵瞄了一眼，咕囔道。

素问淡蹙眉头。

并蒂莲，又称合欢莲，同心芙蓉，本是幸福，喜庆，合欢，美满的象征。

但这两朵并蒂莲，却是一朵呈血红，一朵呈黑色，皆是不祥之兆。

“此莲怨念双生，当是需要解决，镜灵，开启下界之门。”

素问起身拂袖。

“终于又要去红尘了吗，太棒了！”镜灵欢呼一声，双掌结合，散发出一圈圈法力波动。

随着波动如涟漪般扩散，放置于案上的铜镜，陡然浮空而起。

圈圈涟漪散开，涌现出一道光柱。

素问挥起云袖，一个转身，周身云雾霭霭。

当云雾再度散去时，一抹白衣丽影显出轮廓来。

镜灵瞥见素问的人间化身，不禁俏脸微红，暗自咕哝道：“主人的人间化身，装扮还真是绝世俊秀啊，不知有多少凡俗女儿，又要沦陷于此。”

不过这对镜灵来说，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跟随素问下界的目的可是要遍尝人间美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