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下）

8.

靠近城镇的时阿尔托莉雅收起了牙齿和翅膀，和贞德伪装成寻常的人类进入了主城。他们在一个小旅馆租了一个小房间。阿尔托莉雅敏锐地注意到贞德的情绪有些低落，她试图给贞德讲了几个吸血鬼的冷笑话却毫无效果。夜晚时阿尔托莉雅看到贞德站在窗台上对着星光满布的天空发呆。

“你今天怎么这么沉默。”阿尔托莉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贞德，“你还在想法芙娜？还是还在生裙子的气？”

“不是裙子的事。”到了城镇后贞德暴露的裙子让她成为了围观的对象，她在恼火地揍了阿尔托莉雅一顿后已经消气了。“和那只笨龙也没关系。”贞德转过头看着阿尔托莉雅，“我以前来过这里，在我六岁的时候。”

阿尔托莉雅的眼前浮现了当年那个留着短发的小公主。那时候贞德的头发还是灿烂的金黄色。吸血鬼久违地在心脏感到了一阵刺痛，“哦，为什么呢？我记得你不是法国人吗。”阿尔托莉雅不动声色地按住胸口，“这里是英国的地盘。”

“没什么，普通的串门而已。”贞德重新转过头看着天空，“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亚瑟。”

接下来的故事阿尔托莉雅闭着眼睛都能回忆起来。倒霉的乌瑟国王没有儿子，国师梅林点点滴滴随意地就指了她做继承人。之后她在摩根怨恨的目光中被当儿子培养了起来。六岁的时候他们国家和法国缔结了婚约。她记得她第一次知道贞德要来时还按照孩童的心思精心打扮了一番。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傲慢无礼的小鬼。”贞德笑了几声才继续讲述下去，“我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晚上不小心把王冠落到了他城堡后院的水池里，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如果你想让我帮你拿回来的话，就好好说一句‘亚瑟哥哥请你帮我拿回来吧。’阿尔托莉雅想着那时自己幼稚的举动感到有些脸红——当然贞德也不是什么天真可爱的小公主，她当场掏出蓬蓬裙里的火柴作势要烧了她的头发。阿尔托莉雅那时惊讶得说不出啊，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世上竟然会有在裙子里随时揣着火柴的公主。

“后来我被爸爸狠狠训了一顿，那顶皇冠到最后也没有找到。”贞德有些遗憾地说，很快又掩饰地撇了撇嘴，“不过我才不在意呢。”

这句话当然是假的。阿尔托莉雅在那天夜里因为良心上过不去还是偷偷摸摸地起床去了那个水池。在那里她撞见了穿着小睡裙双手合十一遍一遍祈祷的小公主。流星流星快降临，我希望我的王冠能够快点回来。流星流星快降临。当时阿尔托莉雅为贞德宁可寄希望于玄学也不求助她的不屈精神深深地折服了，因此竟然产生了一见钟情心跳的感觉。后来她在贞德离开后跳到池水里捞了了一个晚上才找到了那顶王冠。她因为寒冷的池水得了重感冒，也因此错过了贞德返回的日子，那顶王冠最后还是留在了她的手里。

“嘛，不过他作为男友也勉强算是合格啦，”贞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讲讲旧事，她猜测大概这就是那些人说的触景生情，“我每年生日的时候都能收到他派人送来的礼物。七岁的时候是一个新式玩具，八岁的时候是他在海边捡到的巨型贝壳，九岁好像是亲手做的惨不忍睹的小裙子，十岁的礼物居然是一只狮子，你相信吗，居然有人会送女孩子狮子。”

你怎么不提提十几岁时我送你的珠宝呢。阿尔托莉雅想，她小时候只知道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都送给贞德，直到长大了才慢慢开始懂得应该送什么讨女孩子欢心。

“十六岁的时候我们要结婚了，我不大明白你们吸血鬼有没有类似的习惯。但在这里王子娶公主都有一个套路。”贞德说到这个时流露出了一丝沧桑，“王子要去巨龙看守的城堡救公主。然后这一段冒险会被写到婚礼祝词里——当然公主在塔里的时候各路勇者也会去救公主，来的勇者越多表示公主越优秀。我叮嘱过法芙娜，让她给亚瑟放水好让他能过关。”

“这确实听起来非常傻。”阿尔托莉雅瞬间觉得自己也苍老了不少。当年她知道自己娶心上人还得和龙打一架的时候内心是崩溃的。不要担心， 她记得梅林当时说，那些龙都是婚庆服务批发培育的，战斗力对你来说就是负数。贞德当时因为暴力狂的名声远扬，各路勇者都对她兴致缺缺。阿尔托莉雅为了她的面子还派了身边几个圆桌骑士装作勇者轮流去高塔那里挑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几个骑士回来后纷纷对她投以了同情的目光，表示为了国家利益作出巨大牺牲的王子真是太伟大了。

贞德还想说些什么，但这时她和阿尔托莉雅同时看到了眼前划过了几道绚丽的光芒。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群星纷纷坠落天际所散发的光辉。贞德随即感到阿尔托莉雅的双手放在了她的腰上。

“走吧。”吸血鬼在她的耳后轻轻说。

贞德听到自己耳边灌过呼呼的风声。她睁开双眼时发现天空的星星仿佛近在眼前。坠落的流星让她觉得自己宛若身处六岁时祈祷的梦境。风吹散了她的发辫，贞德拂起自己头发时听到阿尔托莉雅大声地在她耳边说。

“许愿吧。”阿尔托莉雅的声音中带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情感，“我发过誓，你所有在流星下的许下愿望都会被我实现。”

“你可没说只能许一个。”贞德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万一我许了好几个愿望怎么办？”她轻轻地说。

“按照约定，我都会帮你实现。”阿尔托莉雅笑了。

“那你可能一辈子都要当我的使魔了。”贞德喃喃道，之后她双手合十小声地说出了第一个愿望，“希望明天可以吃到面包夹肉。”她在做这些的时候感到自己的脸像火一样滚烫，她以为阿尔托莉雅会取笑她，但吸血鬼只是安静地抱着她在空中飞着。

“希望院子里的萝卜明年可以长得好一点。”这个愿望是给法芙娜的。

“希望那些教会里的傻瓜走路摔跤。”

“希望人类会毁灭，开玩笑的，这个不算。希望小黑能给我做新的性感裙子。”

.....

流星快要落尽时，贞德睁开了双眼，阿尔托莉雅听到她大声地说出了最后一个愿望。

“我希望，”她像是发泄情绪一般对着夜空祈愿，“我希望再见到一次亚瑟！”

阿尔托莉雅觉得自己抱着贞德的手微微颤抖，她甚至觉得自己被感动得有些泫然欲泣，然而贞德接着喊出了后面内容。

“我希望再次见面时我能把那个不守时的傻瓜王子烧成渣！”贞德喊道，“连灰都不剩！”

......？

“我在那个无聊的塔像傻瓜一样等了两年，”贞德回过头对呆若木鸡的阿尔托莉雅说，“但那个笨蛋始终没有出现。这期间我误入了城堡的地下室。谁能想到那个高塔以前是魔女的地盘呢。之后我受到那个魔女的诅咒也变成了魔女。后来我就众叛亲离了，经历了一切之后我连塔都不想出了。”她用力地甩着自己的头发。

“......”阿尔托莉雅看着贞德愤怒的眼神生生地把之前的感动咽了回去，“也，也许是出了什么事？”她试图补救，“也许有什么隐情呢？”

“能有什么隐情。”魔女做了一个贞德式的嘲讽表情，“不就是跟小情人跑了呗。”她用手划过阿尔托莉雅的脖子做了个威胁的手势，“他最好祈祷转世轮回这件事是假的，否则他即使转世了我也一定让他好看。”

没有转世轮回的阿尔托莉雅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半天没说出话。

9.

贞德在痛痛快快吐露完自己心声后觉得轻松了不少。她惊讶地发现第二天沉默的人变成了阿尔托莉雅。她的使魔在和她走向城堡的路上始终一言不发。直到那座被高墙重重围起的城堡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阿尔托莉雅终于开了口。

“贞德。”她盯着城堡的大门说，“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小黑？”贞德正在拿这个不知名魔女的城堡和自己的高塔比较，她暗暗想回去后一定要让阿尔托莉雅也给自己修这种气派的尖顶，“答应你什么事？”她心不在焉地问。

“......”阿尔托莉雅难得地没有纠正贞德对自己的称呼。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走到贞德面前认真地说，“你能答应我无论你进去听到什么。”她顿了一下，“回来都不要把我烧死吗？”

“为什么我要烧死你？”贞德莫名其妙地看着阿尔托莉雅，“烧死你我去哪里找可以做饭的使魔？”

阿尔托莉雅勉强接受了自己在贞德心里只是个炊事官的现实，她甚至觉得这样至少比被烧成渣子好多了。这时大门打开了，一个带着面具的人从里面探出了脑袋，“你找到青春灵药了吗？”他在面具下对阿尔托莉雅眨眨眼睛，“摩根在里面等这位小姐。”

摩根？贞德皱着眉毛思索，我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吗？

“我一伙儿和你碰面。”阿尔托莉雅向那个戴面具的人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之后她回过头深深地看了贞德一眼，“我要去取回我落在这里的东西，你带着药水和他走吧。”

贞德有些犹豫地看了阿尔托莉雅一眼，后者对她安抚地笑了笑。贞德耸了耸肩摸了摸绑在腿上的魔杖跟上那个男人进了城堡。这座城堡处处都透露着一种衰败的气息。贞德发现那个守卫一直透过面具好奇地打量着她，她则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拎着装着药水的瓶子哼歌。

“就是这了。”绕过了好几个弯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那人伸手替贞德推开了厚重的木门，“祝你好运，贞德.达克小姐。”他冲贞德眨了眨眼，之后不等贞德发问便关上了门。

这个地方是个到处点着昏黄的蜡烛的会客室，价值不菲的装饰预示着这里的主人身份显赫。面前的魔女带着垂面黑纱帽，贞德只能从黑纱后勉强窥视一二。那个魔女看上去姿态优雅，但露出手背上的皱纹显示她已经老了。

“你带来了魔药？”她用沙哑地声音问贞德，“是真货吗。”

“是真的。”贞德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你看到的这张脸就是这么来的。”之后她将药瓶放在了桌子上朝门走去，“我可以走了吧？东西已经送到了。”

“我没让你离开前你不能走。”老魔女在她身后说，“把你的那根破棍子放下，”她盯着贞德摸向大腿的手。“你在我面前走不过三回合。”

“不试试怎么知道。”贞德嘀咕道，她不得不承认那个魔女的实力确实远在她之上，“你要和我说什么，老太婆？”她回过头对着那个魔女耸耸肩，“我们要开个故事会吗。我洗耳恭听。”

“在实力比你强的人面前应该放尊重点，不是吗？”那个魔女的声音里带了点威胁的意味，之后她自顾自地讲了起来，“两百年前一个国家有两个公主。大公主和她的妹妹——”

“那个大公主就是你吧。”贞德毫不犹豫地戳穿了那个魔女，她打了个哈欠，“又是一个从前有个公主就是我系列的故事。两百年前我们就不流行这么说了。”

“好吧，”出乎意料的是那个魔女没有生气，而是轻笑了几声，“我妹妹和我一起长大，我父亲没有儿子，因为机缘巧合我妹妹被选为了继承人。但我一直坚信这个位置应该是我的——”

“所以你就因为怨恨你妹妹成为了魔女是吗？”贞德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你妹妹继承国家后你是不是经常去找她麻烦？”她啧啧了几声，“你真是太幼稚了。”

“不，我妹妹没有继承王位。”那个魔女呵呵地笑了几声，“她有个未婚妻，是法国的公主。我那个昏庸的老父亲为了联姻决定让我妹妹去男扮女装。我想他并没有考虑过新婚之夜的问题。”

“......”贞德心里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我妹妹一直都很爱那位法国公主。每年公主生日前她总是提早半年开始物色各种各样的玩意，然后挑一个最中意的派龙骑士送过去。十六岁的时候他们终于要结婚了。这时候按照惯例她只剩下最后一项任务。你知道是什么吗？”

贞德沉默不语，看着老魔女的眼神仿佛看一个死人。

“你不知道，那我们就继续讲下去吧。”老魔女嘲讽地笑了笑，“按照传统，我妹妹拿着地图一个人骑着马出发了。她不愧是个毫无经验的笨蛋，途中她走错了路进了吸血鬼的地盘。”

“然后呢。”贞德的脸色苍白得像张纸，“我问你然后呢！”

“然后，”魔女满意地欣赏了下贞德苍白的脸色，这才慢慢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然后她在路上被一只吸血鬼咬了一口，之后就失踪了。”她站起身撩起了面纱露出皱纹遍布的脸、拿起贞德放在桌上的瓶子一口喝了下去。她的皱纹渐渐消失，皮肤重新变得光滑柔顺。贞德这时终于想到自己在哪里听到过摩根这个名字了。

“看你的表情我想你应该猜到了，我的名字是摩根,菲勒。我的妹妹的名字是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不过，”摩根说道这里露出了一个玩味的微笑，“两百年前我们都叫她亚瑟。”

10.

贞德恍恍惚惚地回到城堡大门口时，阿尔托莉雅正背靠在墙上等着她。贞德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她仿佛当阿尔托莉雅不存在一样越过她快步走了过去。

“贞德。”阿尔托莉雅从后面追了上来，问了一句连她自己都觉得是废话的问题，“你生气了？”

“......”，贞德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大步走在前面。和摩根打架的感觉糟糕透了，她连三招都没走过。

“你是不是想烧了我？”阿尔托莉雅思索了一会问，“我们找个森林再去烧？”她带着点讨好的意味说。

“不想。”贞德加快了脚步，“你走开。”

“等等——”阿尔托莉雅伸手去捉贞德的手腕，被贞德大力甩开了。贞德站住脚回过头，阿尔托莉雅看到自己的未婚妻的脸被夕阳映照得一片火红。

“你那两百年到底去干嘛了！”贞德大声地控诉着，“不就是被吸血鬼咬了一口吗！和被蚊子咬了一口有什么区别，挠几下不就过去了吗！”

“我——”阿尔托莉雅想要解释什么，但被贞德打断了。

“还有，我们不是定过婚约吗！定下约定就好好遵守啊你这个英国人！你姐姐真是讨厌死了！我迟早有一天要烧了她！你来这里到底是想干嘛？最重要的是！”贞德说道这里停顿了下，然后冲着阿尔托莉雅愤怒地喊，“你居然装作小蝙蝠接近我！那我们结婚前不都被看光了吗！我的裸体！”

......

“扑哧。”阿尔托莉雅开始只是抿着嘴，后来忍不住弯下腰拍着膝盖大笑了起来，“你最在意的居然是这个？”她挑着眉毛问贞德，“最在意的事居然是你的D杯被我看到了？”

“这有什么可笑的！”贞德抽出魔棍指着阿尔托莉雅，“你找死吗！”

“不不不，”阿尔托莉雅擦掉笑出的眼泪认真地看着贞德，“我是因为高兴才这么笑的。你真可爱。”她盯着贞德的眼睛说，“我一个一个回答你，被吸血鬼咬后的前一百年我被人当做研究样本抓了起来。那时我因为太弱了所以一直没办法成功逃跑。”她轻描淡写地跳过了自己那段悲惨的遭遇，“后一百年我逃出去后一直在找你，不过显然我的方向感非常差。”

“你是白痴吗。”贞德轻哼一声，“当初你居然拿着地图也能走错路。”

那还不是因为你爸把你藏得太深了，然后摩根又在地图上动了手脚。阿尔托莉雅在心里说，“不敢告诉你当年的事情是因为我害怕你讨厌吸血鬼。因为和你定下婚约的英国王子已经不存在了。”

“这有什么问题，婚约就是婚约。”贞德偏过头撇撇嘴，“而且我现在也不是公主了。”

“你在我心里一直是公主，贞德。”阿尔托莉雅伸手掏向自己的怀中，“根据两百年前的约定，我们的婚约仍然成立。”

成不成立是我是说的算，贞德这样想着回过头，但她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阿尔托莉雅的手中托着一顶金色小巧的王冠。使魔遵守了诺言，实现了六岁前她第一次在期盼在流星下许下的愿望。吸血鬼托着那顶王冠小心翼翼地戴到了贞德的头上，之后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贞德.达克公主，勇者救驾来迟，请公主原谅。”阿尔托莉雅望着贞德露出温柔的微笑，“按照两国的约定，允许救出公主的骑士向公主求婚。”

“那么，”她说，“你愿意嫁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