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城，某个飞机场。

一架满载乘客的民航在风的呼啸声和引擎轰鸣中缓缓地滑入了专用跑道。

从拥挤的出口通道里，走出来了一个人。

那人一米七左右的身高，身板纤瘦，戴着的那副巨大黑超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面貌，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叫人分不清性别，一身棕色风衣，踩着黑色马丁靴，左手拖着大号的银色铝合金行李，正缓步迈向机场出口。

时至夏月中旬，N城正值酷暑，马路上热气蒸腾，明晃晃的太阳耀眼异常，在机场外边，停靠着一辆车。

整车线条紧致流畅，如几何图形组成一般，外表舒展，而又不乏蓄势待发之感，毫无疑问，这是一辆骚气的紫色奥迪TT。

车主身材修长，姿势慵懒地靠在自己的爱车上，右手提着从脸上摘下来的名贵墨镜，左手抱在胸前，时不时看看自己手上的白色CK，显然是在等人。

那车主还穿着一身白衬杉，白短裤，虽然不见任何名牌标识，但显然也是价值不菲的小众手工成品，再加上她那张俊俏英气的脸庞，引得不少路人频频回顾，尤以女生居多。

长得好看，本来就是件博人眼球的事，要是再加上富二代这个条件，那无疑更是锦上添花，哪怕程然是个女生。

程然望见那个身影出现在机场出口的时候，一直紧绷的脸颊肌肉一下子放松了，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一口白灿灿的牙在太阳下晃啊晃，折人眼球，她向那人招了招手，高兴地迎了上去。

“终于舍得回来了啊！”

程然激动地搭上对方的肩膀，两者的高度堪堪齐平，不分伯仲。

“嗯，好久不见，阿然。”

乔汉广顿了一下，生涩地回应道。

“先上车，上我那儿去。”

程然按了一下车钥匙的遥控器，在后备箱帮乔汉广放好了行李箱，两人一起上了车，只听得引擎轰鸣响起，车子转眼绝尘而去，留下一道白色的尾气影子。

车子上，程然的手指时不时扣搭一下方向盘，瞥一眼内后视镜里那幅黑超遮住的脸，像是在思忖着怎么开口，等待着时机。

“咳咳，汉广，这次的回来，尽管突然，但我是否可以算作你的看开和放下？”

程然声音幽幽的，小心翼翼地揣摩着乔汉广的反应，生怕一不小心揭开对方的伤心事，血淋淋的伤疤。

“……”

乔汉广沉默了很久，最终开口回应了程然。

“阿然，我……”

本以为即将收到回答的程然迎来的却是另一阵沉默。

死寂的沉默。

“乔汉广！”

程然终于忍不住拔高了音量，她的愤怒，怜悯，悲哀一时间齐齐地写在了那张俊俏的脸上。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子，不要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啊，以前那个我认识的潇洒自傲的乔汉广到哪里去了！”

整整两年的别离，音讯全无，让人忧心思念伤神不用谈，可为何你归来的时候却全不似从前，纵然没有了离开前的颓废萎靡，却换成了这幅死气沉沉的模样，身为挚友，还有比这个更叫人心痛的事情嘛！

程然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汉广汉广，取自《诗经》里的一首诗，汉广即诗名，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已至如此，何苦执念，苦苦不肯放下呢。

面对程然接近于咆哮的责问，乔汉广身体微不可闻地轻颤了一下，然而最终她还是选择对过往缄口不言。

“阿然，我很累了，我们快点回去休息吧。”

乔汉广仿佛为了宽慰程然的怒气，转移了话题。

程然皱着眉，死死地盯着前方，几秒后，她叹了一口气，选择了妥协，既然乔汉广不愿意提及，那么就此翻篇吧。

只要从此以后，陪着她，好好调整，慢慢地回到以前就好了，程然有这个信心把好友重新变回来，如果没有出现什么不应该的打扰的话。

车子驶进了市内某处的高级公寓区，南风公寓。

“到了。”

程然在地下车库停好了车，招呼着乔汉广下来。

乔汉广微微讶异地看着从后车厢提着她的行李出来的程然，当然对方看不见她的神情。

不过，程然，何许人也，乔汉广的青梅竹马啊，又怎么不知道她的心思。

“我搬出来了，你离开后，我就搬出来了。”

程然自顾自地提着旅行箱在前面走，等电梯的时候，两人一言不发，终于在电梯门“咣当”一声开的时候，乔汉广低低地来了一句，“阿然，你不必这样的。”

程然权作没听见的模样。

电梯里，程然再度开口。

“汉广，我知道你很多事都不想说，我也理解，但至少以后你告诉我好嘛，不要再一声不响地就走掉了……纵然对于那件事，我确实派不上什么用场，可至少，我可以陪你一起走。我们，不是一辈子的好友嘛？”

这一番话程然拿捏了许久，衡量多时，调整到了她自认为的最恰到好处，如今才会告诉乔汉广。

千言万语，不如一笔带过。

“阿然，谢谢你。”

乔汉广终于摘下了她那副巨大的黑超，一张清秀而略显憔悴的脸露了出来。

如果说程然是那种外表英俊而骚气，吸引人眼球的短发帅女孩的话，那么曾经的乔汉广绝对是清秀白净的气质女生，对外魅力绝对不亚于程然，无论男女。

但现在，容颜未改，却无形中增添了忧郁感，不知是好是坏。

“汉广，既然你这次回来了，就先和我一起住吧。”

电梯停在了27层，随着电梯门“咣当”一声的打开，程然率先出去，提着行李箱在前面引路，乔汉广默默地在后面跟着。

2704号，金属房门，高科技密码锁，浓厚的商业气息，程然停在那扇门前，她低头把玩着手上的墨镜，也不急着进去，约莫过了五六分钟，她才开口：“刚才我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乔汉广没多大反应，只给了仅仅几字作为答复：“和阿然在一起，很好。”

程然像是早已算计到乔汉广的回答一样，不惊不喜，只是转手输了密码，开了房门，然后一把把乔汉广拉了进来，仿佛拉着家人般随意。

很多事无须言语表达，有时候，一个动作足矣。

“你的房间我早就准备好了，就在我旁边，左数第一间，呐，这是钥匙。”

程然从茶几上拾起一串钥匙，抬手就扔给了乔汉广，乔汉广伸手敏捷地接住。

“阿然，对不起……”

“算了，往事不必再提，重要的是，现在你回来了，这就够了。”

程然叹了一口气，几天前接到乔汉广的消息时，那时的她无疑是愤怒的，她有好多事情要问，有好多话要骂，可最终她冷静了下来，事到如今谈这些又有什么用，只会白白徒增伤悲。

那时候的乔汉广之所以会选择无声无息地逃离，连她这个挚友一并抛弃遗忘，无非是因为她已经丧失了理智。

无非是她在爱情面前输得一塌糊涂了，逃避是她当时唯一的念头。这样子的乔汉广，程然要怎么忍心去怪她？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情爱，本就是这个世界上伤人最深的东西，无人能例外，何况是痴情成魔的乔汉广？

“阿然，你在真好。”那三年，没有你，我真的是很辛苦很辛苦，无人陪伴，大多时光都花在了无数个黑夜里，一个人孤单地流泪，但好在，现在你陪着我了，乔汉广释然地笑笑。

“你个白眼狼，还知道我的好啊，”程然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也别说什么了，飞机上你肯定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好。”

“记得先洗个澡，把你那身脏大衣换下来，啧啧，真是，几年不见，你不仅品味差了，记性也不好了，是不是伦敦那边小风小雨的滋润惯了，都快忘了这儿的夏热冬凉，哈哈。”

程然笑嘻嘻地打趣道。

“阿然，你果然一点没变，还跟以前一样无遮无拦。”

乔汉广慢慢地，慢慢地，从程然身上找回了一点当年的气息，她感觉高兴了不少，至少，跟阿然，还像从前那样就好。

“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你是乔汉广，我是程然呢？”

程然挑了挑眉毛，诱惑力十足。

“那我去睡了……”乔汉广直接无视了那记电眼，径自往屋里走去。

“对了，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就去大学办手续，顺便买点衣服，然后我再安排你跟叔叔的见面。”

程然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乔汉广停了下来。

她没有转身，只是声音低低的：“爸爸他怎么样……”

“叔叔身体很好，生意上也有我爸跟他一起照应，一切都很好，只是叔叔很想你，所以把你叫回来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乔妈妈想念女儿日益严重的话，程然估计还要很久才会知道是乔父亲自送汉广去的英国。两年前，她刚走的时候，程然和几个朋友疯狂地找了大半个月，直到后来才慢慢从各个渠道知道她出了国，并且疑似得到家里人的保障。 这才停了找她的想法，等着她哪天能回来。没想到，这一去，就是两年。

“嗯。”

“阿然。”

“嗯？”

“我知道对你来说，道谢的话无足轻重，你更希望听到的我想应该是——阿然，我会重新开始的，以后，还请你多帮帮我。”

“此一言足矣，安心吧，我一直在，未来的十年，二十年，我都会作为你的挚友陪你一起走下去的，汉广，你不是一个人，永远不会是。”

程然笑，她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希望。

乔汉广闭上眼，轻轻地微笑。

我回来了，清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