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地走在马路上，我的心情非常愉悦。她消失后，家里的窗帘我再也没有拉开过，成天见不到阳光，颜色又素，少了她的倾听我再多的话也只能自己憋着。

在阳光下呼吸让我有了活着的实感，因为后遗症，我在光线强的地方会不自觉地头晕，所以现在白天不出门。固定的外出采购定在傍晚，步行去超市买够口粮，再在家里呆上有她的一段时光，已是我目前生活的全部。

这座小区生活化气息很浓厚，每天早晨在江边锻炼的人有很多，人一多就有商机，早点铺小吃摊，小区里面还建了个面江的健身会所。

刚搬来这里的时候，算是我们生活最窘迫的时候，刚工作，又因为意外出柜与家人交恶，要不是学姐伸出援手或许我们现在已经被迫嫁人。我思虑重，总是放不开，她却很快地投入新生活，每天变着法地带我和邻居打交道，和大妈一起跳广场舞，和大爷学垂钓，偷看恋爱中的情侣约会。

她说她喜欢观察人类，她很不相信人们从口中说出来的句子，她只相信人们真正做出的事，“因为人类太过善于自我欺骗，而且浑然不知。”她一边这么说一边又朝我笑，“你就不一样，你要么就不说，虽然你说出来的话都带刺，但你从不说谎。我就喜欢这么耿直的你。”

深深地觉得自己和两年前比起来没什么长进，还是不管看到什么都会想到她。然而对于她的消失，我却从没主动去打听什么，起初我期待或许她的那么多朋友可以给我带些话，哪怕是让我知道她消失前对我还是有些在意。可是没有，无论是朋友还是家人，没有人带来她的信息，久而久之，我就主动断了和别人的联系。

但还是有的人不会这样，比如正在前面小公园等着我的云大小姐。

云婉婉和我是同一幼儿园同一小学同一中学同一大学教科书式的青梅，对对方知根知底毫无秘密。婉婉比我大半年，星座正好是对宫，云婉婉说起这件事大笑三声，“这就是宿命，姐姐我会好好爱护你的。”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人是谁，除了爸妈，云婉婉还要在她之上，也因为这一点，她曾经吃了很久的醋。我开始还会跟她耐心地解释我跟婉婉太熟了要成早成了，可她还是自顾自的借吃醋之名“惩罚”我。

后来我跟婉婉抱怨这人没节制，婉婉一边痛骂我虐狗，一边特别仗义的踢爆她的宿舍门，“天天瞎吃什么醋，你老婆是更爱天降还是幼驯染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再打着老娘的幌子折腾她我把你爪子做成剁椒爪！”

她和婉婉从一开始不对盘，第一次正式告诉婉婉她是我女友时，婉婉差点没掀桌子。我以为我的好闺蜜会恐同，正准备解释，婉婉直接一个恨铁不成钢地扑向我，“我早就觉得你不直了，可你也不用找个大白天就涂着姨妈红的人吧，这姨妈红有毒吧你真的啃得下嘴吗？？？”

当时我的心情是非常日狗的，毕竟云大小姐就是靠着在学校迎新晚会上涂着中毒色口红主持节目一炮而红，被学生会宣传部看中拉进会。她本意是想着对于老婆的闺蜜，第一次见面怎么地也得套套近乎，没成想云大小姐来了这么一句。之后两个人因为口红色号直接掐起来，我实在受不住周围的人看智障的眼神，于是果断开溜。

初会鸡飞狗跳，她却毫不气馁，说为了证明她爱我的心不会被任何挫折打败，卯了劲地要跟云婉婉搞好关系。于是那段时间云婉婉身边出现了一道奇葩的风景：每天早上会有人给云婉婉打电话叫她起床，打开门就会看到门把手上挂着的早餐，刚进教室就会听到嘹亮的“婉婉这边”，下课后堵着门请婉婉吃饭，到最后系草都来问我说她是不是想追婉婉。最后还是婉婉先扛不住了，说认可我们了让我赶紧把人带走，别挡着云大小姐的桃花。

可惜好像晚了，云大小姐到现在都还是单身狗。

其实她和婉婉很像，热情真诚，待人开朗，兴趣爱好也很接近，我有时候甚至觉得她们才是般配的一对。

有天我们三个一起在学校的小亭子里看书，她们两个头挨得很近地在讨论什么问题，我在做题间隙抬头看到这一幕，想着这两人真配。她们同时看向我时我才反应过来我直接说出了口，婉婉当时急得脸都红了，连连跟我说不是，她却只是在一开始皱了眉头，然后拿出习题陪我一起看。后来，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她们两个亲近的画面。

“生生？”

思绪还陷在回忆里拔不出来，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抬眼望去，云婉婉正站在不远处看着我，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婉婉。”我喊她，想同时露出一个微笑，但面瘫太久了，现在的表情大概很是苦涩吧。婉婉立马奔过来，想伸出手抱我却又停住，最后抓住了衣角，“你怎么现在瘦成这样，半年不见都快认不出了，你真的有好好吃饭吗？”

当然没有，她消失了，我怎么会好好吃饭。我知道自己瘦得不正常，早上换衣服的时候发现原来需要扣到倒数第二个孔的皮带，现在扣到倒数第一个孔还松松垮垮，原本略显紧的手表现在空空的挂在手腕上一不小心就会滑下去，甚至连眼镜都变大了，隔一会儿就会往下滑。

有的人在爱人消失以后会给自己施加心理暗示，想着既然她消失了那我要装作她不存在，努力当做对方没有存在过，暗示自己不去想对方。但我不想自欺欺人，我想她，我爱她，看到成对的东西，看到她的衣服我会心痛，即使闭上眼睛，她也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散不去。我丢掉了我引以为豪的好习惯，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仗着自己一个人为所欲为的毁坏自己的身体。我常想，她为什么会消失呢？她还爱我吗？如果她知道我现在在糟蹋自己，她回回来骂我让我改正吗？

婉婉和我并肩继续散步，太久没见，我觉得和婉婉生分了很多，她似乎在回避和我的肢体接触。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抱住我，挽着我亲亲热热地聊天，现在却连我的手也不牵，气氛中透着尴尬。

“婉婉，之前不是一直就用微信联络，今天怎么这么急着要见我？”还是我先开口打破沉默。婉婉顿了顿，语气似乎很失落，“太久没见，想看看你怎么样了。自从出事以后，你越来越封闭自己，去你家敲门你都不开。”

我原本就有些自闭，全靠她和婉婉在我身边拉我融入社会，她走以后，我的身体特别差，连带着更加厌世。

我把所有跟她有关的东西都收了起来，砸了所有的镜子，那些幸福的合照在我脑里回荡，让我总感觉下一秒身旁就会浮现她的身影。

我断掉了跟大部分人的联系，只有婉婉依旧故我，在我学着她人间蒸发的那段日子，婉婉每天毫无怨言地给我发信息打电话，终于在我受够了接听了她的电话，听到一向开朗的婉婉在电话那头哭得泣不成声，我才知道我做了一件多么让人伤心的事。等我稍微能够平复一点心绪后，我就开始在微信上和婉婉聊天，在那些宅家的日子里，婉婉是我唯一的慰藉。

“你现在身体还好吗？之前你说你白天出来会头晕，我还准备说我们晚上再见。”我还在脑内神游，婉婉轻轻地踢了踢我的左腿，又盯着我的额角看。

“挺好的，腿其实已经痊愈了，就是有的时候会因为心理作用犯疼。头晕倒是没有办法，你知道我以前就容易晕，现在加上脑震荡的后遗症，大概到中午就撑不住了。”我耸肩，无论怎么说，以我的视力，晚上独自出小区无异于送死。

婉婉有些无奈：“说了很多次，即使你不愿意回叔叔阿姨那儿，你一个人住还是太危险了，我之前说的过去陪你，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拒绝，我的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这个念头。但是婉婉是我这么多年的闺蜜，已经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思虑，直接拒绝她会难过的吧。我还是委婉地回了一路：“其实我的活动范围并不大，最远也就是去超市买点东西。而且我只是有点脑震荡，又不是摔成了傻子，你这样把我当残疾人我会生气的。”说着我做了个生气的表情。

云婉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概是我这面瘫表情怎么装可爱都会很诡异，她轻轻扫了扫我耳后的头发，又装作没什么事地调笑我：“是是，生生公主不傻，只是摔了一小跤。”

“现在你还能回忆起你摔伤的经过吗？”婉婉似乎一直执着于问我摔伤的经过，她说因为在意我的伤势，总想知道医生所说的脑震荡后遗症到底是什么，问情况是在确认我有没有像小说一样狗血地失忆。可我怎么觉得她似乎是一副盼着我失忆的样子…

我如她所愿地讲起这件事：“主要是因为我的登山杖出了问题，那天登山的人比较多，我作为维护秩序地一直走在外侧，有几个学弟比较活跃，总是爱往危险的地方跑。我一直跟着他们来回跑，最终在踏上一处边缘的时候登山杖断裂，我就摔了下去。”

“说是这样，但你是不是忘了，你告诉过我系草当时也在场，而且，他没有第一时间拉住你。”云婉婉这样接我的话。

我一直对系草有说不出的抗拒感，跟婉婉说的次数多了，她似乎也开始看系草不顺眼。对于我摔伤系草没有救我这件事，我只在心绪不宁地时候说过一次，她却牢牢地记住了。

可是我没有怪过系草，毕竟就我们爬的那个都不能称之为山的土坡，就算出意外也不会伤及性命，而且我也是具备了丰富经验的老手，如果不是登山杖出了问题，我即使滚下山也不会严重到现在这个样子。

今天婉婉坚决要来见我，也不仅仅是为了声讨系草的见死不救。跟着婉婉在城里七拐八拐，路线我再熟悉不过，这是去我父母家的路。

云婉婉一路絮絮叨叨，“叔叔阿姨很想你，当初你们出柜离家出走，闹得得那么轰轰烈烈，可现在你们变成这样，他们早就不怪你了。阿姨一直都说想见你，叔叔虽然不善表达但我知道他也想你。今天是你的重生日两周年，怎么说也该去见见他们了。”

我心情很复杂，当初因为吃醋受激不顾后果地出柜，信誓旦旦地说会和她在一起一辈子，父母说就算是同性恋也不该找像她这么不靠谱的人，我生气得直接离家出走。现在四年过去，她果然消失了，与其说愧疚自己当时的幼稚不如说内心深处也有些为自己不值。

“生生，”在我上楼前，云婉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不顾我的反抗攥紧了我的手，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以从未有过的认真架势对我说，“她劈腿了，你忘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