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是会劈腿,我就把名字改成她的。
我努力地给自己心里建设,但效果显然不好,直到父亲在我面前放了杯咖啡,我仍然被云婉婉的话震慑着。
我对她其实心理很没底,毕竟她的情史比她五彩的鞋子还要缤纷。经管系系花不仅待人温和,而且男女不限、来者不拒,对待表白的人从不第一时间拒绝,而是会给每个人相处的机会,用她的话讲叫“恋人试用期”。她说自己没有真正的陷入过一段恋情,也不读不懂书中所说的心动是什么意思,而且非常欣赏能够鼓起勇气争取的人,所以愿意尝试着和对方交往;即使日后做不成恋人,她也会因为曾经有过的过往而心存感激。
这种婊出境界的话居然得到了广泛支持,不用说她的“知己”系草专门在校报上投稿,称赞她的爱情观成熟稳重,不重虚无缥缈的感觉而重实际相处,明明只是两个人的恋爱却体现出兼爱天下的大气;更有不知道哪里来的所谓“单身狗协会”,每年情人节七夕甚至光棍节愚人节都在校园里拉上“恋人试用期”的横幅,鼓励大家多告白少拒绝,还真的成了几对。
曾经有个学妹在试用期结束的那天抑制不住,在校园里哭着抱着她不愿放手,她抱了回去并且哭得更惨,虽然最后还是没有继续试用,但是在她的爱慕者眼里,这简直是一朵圣洁的白莲花,哪怕最后终究要分手,为了这短暂的相处也值了,也正因为这样,对她表白的人络绎不绝,而且那些没有熬过试用期的人真的都仍会继续痴恋却不打扰到她,不得不感叹她手段太高明。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怀疑我是不是错进了什么花痴颜控大学,毕竟在我眼里她除了那好看的脸一无是处。
“生生喝咖啡会胃疼,你怎么连这点也忘了!”母亲略带局促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她一脸尴尬地准备端走咖啡。父亲的眉头皱起,正准备解释什么,我连忙出声,“没事妈,我最近其实可以喝咖啡了,偶尔喝牛奶反而会吐。”
母亲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奇怪,连带着总是没有表情的父亲也显得不可思议地犹豫起来,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又齐齐看着我,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却无从开口。我低下头不再去看他们眼里那些我看不懂的复杂细微的情绪,热意涌上眼眶。
我们家是传统的严父慈母,父亲从商,忙于工作也疏于对家庭的关照,母亲是传统的家庭主妇,和父亲相亲认识。父亲在爷爷家那一支里是老大,生意也做得最红火,一直以来在大家庭里都占有绝对话语权。虽然不是豪门大户有着争夺遗产的套路,但也是本市有头有脸的人家。父亲有三个弟弟,除了我们家,其他家里生的都是儿子,当时没有二胎政策,我就这么在不被期待中长大了。
从小我就觉得父母不太喜欢我,无论我取得多好的成绩都得不到称赞,陪伴着我的“别人家的孩子”居然是那几个不学无术的堂弟。后来我被醋意冲昏了头脑向家里出柜,父亲大发雷霆,说丢不起这个人,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母亲一边哭一边说自己这么多年为这个家做了多少事,怎么就生出了个变态。
虽然也就是几年前的事,但现在想起来还是能感到胸口一篇冰冷。离经叛道的女儿、毫不关心女儿的父亲、夹在中间不知所错的母亲,气氛尴尬到令人窒息,还有那种欲言又止的态度,大概他们从那时候起就认为自己的女儿死了吧,我何必回来自取其辱。
我出事以后,独自住在那间房子,父母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了缓和,提出要接我回家。我憋着一股气坚决不从,用我受伤和她的消失换来的妥协,简直是在打我的脸。我从准备跟她走起就已经从心理上戒断了所有退路,如果因为被抛弃就让自己把说出的话吞回去,那是懦夫的行为,人应该为自己的每一句话负责。
但是婉婉劝了我很多,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即使再生气,也不会在女儿遭受如此打击的时候继续不闻不问。所以我这次回来是带着些微的期待的,母亲或许可以给我一个拥抱,父亲或许可以对我缓和下脸色,最起码,可以听到一句“没关系,回来就好”。
但也许我们都估计错了过去事情的影响,真的做到一起还是无法摆脱曾经的伤害,桎梏的空气让我的心再次冰封起来。
也许虽然觉得是一家人,该有互相扶持的义务,但还是会很轻易地想起我这个不孝女的所作所为吧,我已失望透顶。
强忍住眼泪猛地起身,突发的头晕让我差点摔倒。推开母亲想要扶住我的手,说了声告辞,我像逃兵一样再次逃出了家。
婉婉下午约了人,把我送到家就离开了,也许她乐观地觉得我的状态恢复了,会和父母和好,可以放心地不用多陪,可我还是搞砸了一切,流落街头。
接近正午,炽热的太阳让我头晕更加严重。显然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了高估,现在我只想回到那个只有我自己的空间去,睡上一觉,把所有的事都忘记。伸手打车时我又开始犹豫,让我再去和谁多说几句话,还不如让我暴晒街头。
反正回家的路我还是记得,干脆顺着建筑的阴影慢慢挪回家吧。我努力克服着头晕带来的逐渐升腾的呕吐感,手心开始发潮,已经痊愈的左腿似乎开始一瘸一拐。就在我承受不住快要昏倒时,看见了前方买菜归来的身影。
是她的妈妈,那个在她口中无限温柔的人。
我放心地晕了过去。
悠悠转醒的时候,感觉到左手被温柔地握住。“生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在夕阳的余晖中,她的妈妈惊喜地看着我,眼里带着暖暖的光芒。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喷涌而出,我就着相牵的手靠近她妈妈的怀里,哭着倾诉:“阿姨,我好累,好难过,头晕、腿痛,每天都睡不好觉,不想吃饭,寂寞到要发疯。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阿姨……”
似乎是被我那一连串的抱怨打击到,阿姨明显地震了一下,随即缓慢而坚定地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哄我:“没关系了生生,想哭就好好哭吧……阿姨会陪着你的……”
等到我哭累的时候,她的爸爸也回来了,看到我惨兮兮地靠在阿姨怀里,愣神了一会儿又飞快地扬起笑容:“生生怎么又哭成这样,谁欺负你了,我去帮你揍他。”
“不用了叔叔,我就是今天出来的久了身体不太舒服,现在已经好了。”虽然很贪恋阿姨的怀抱,但是被看到像是撒娇的场面实在是很难为情,尤其是在她的爸妈面前露出这样软弱的一面,会不会觉得我不是一个可以放心托付女儿的人。叔叔似乎有些累,听了我的话又愣神了,阿姨走过去跟低声说了几句,转头又扬起了笑容,“生生很久没来家里了,我去给你露一手新学的菜。”
她的家庭比起我家和睦很多,叔叔阿姨都是大学教授,尤其阿姨主攻心理学,在学术界非常有名望。我想她的那些特立独行和处世之道大多受家庭的熏陶,能让她万花丛中过还不被砍死,也能让她在充分展示自己与众不同的同时不受过分的关注。她从没去过我家,我却来过她家很多次,叔叔阿姨对我一直都很好,阿姨还说本来想生一对闺女互相扶持,干脆认我当干女儿。她特别兴奋一直怂恿我叫妈,说干姐妹什么的非常带感不是吗,我直接把她踹下床。
她没有跟我说她究竟有没有出过柜,但是她成功地说服了她的父母,搬出来跟我同居,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对不起她,破坏了她和睦的家庭。她消失以后我没有敢再和叔叔阿姨联系,怕见到一切跟她有关的事物,但也许我潜意识里被那善意的氛围影响,所以在我无处可去时走到了她家附近,被阿姨捡回家。
晚饭非常可口,每次花半个小时采购口粮,无非是些泡面类的速食食品,我很久没有吃过正常的家常菜了。叔叔的厨艺好过阿姨,据说当年就是靠给阿姨做爱心盒饭抱得美人归,后来偶尔也会给她做盒饭改善被食堂荼毒的伙食。她无意间说出“这是我爸做的”让我很是惊讶,也对她的家庭产生了向往。
她的优秀来自于家庭,来自于自己,也来自于环境,我嘴里总是在毒舌她,可是我清醒地意识到,我每怼她一句,就爱她更深。
可是这个我爱至深的人消失了,现在,云婉婉告诉了我她消失的原因,她劈腿了。我的心情又低沉下去。
觉察到我的情绪低落,阿姨停下了给我夹菜的动作,轻轻抚摸着我的头。我看过去,阿姨只是微微笑着,没有开口要求我什么,眼神却在给我鼓励,叔叔也停下了吃饭,扬起标志性的笑容等我说话。
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叔叔阿姨……她……到底去哪儿了……”
笑容凝结在叔叔阿姨的脸上,我知道时机特别不对,可是我的爱人消失了,不,我的爱人抛弃我了,这种被丢下的感觉折磨了我两年。当年我在山上摔坏了腿,磕到头部破了相,至今眼角还有伤痕,弱视加重头晕成为家常便饭,脑震荡可能有一系列的隐患,她要抛弃我理所当然。可是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她知道我有自知之明,就算她不开口我也会主动分手不拖累她,可她总该跟我知会一声,我可以接受她的背叛,但是无法原谅她的不告而别。
叔叔阿姨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告诉我,不知道。我的情绪一瞬间燃到了沸点。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真相呢!她明明就是劈腿了!”我有些歇斯底里,“你们知道,你们每个人都知道,可这两年来一直都把我蒙在鼓里,如果不是今天婉婉告诉我,我还要纠结多久?我以为叔叔阿姨你们会和别人不一样,可是你们居然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不愿告诉我真相。她不要我了,爸妈不要我了,连你们也不要我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可以容纳我的地方了!”
我扔下饭碗,不顾在身后喊着我的叔叔阿姨,再一次做了逃兵。
从傍晚到天黑,我一直在街上游荡。这糟糕的一天让我万念俱灰,我站在马路边恍惚地想着,我现在还有活着的意义吗?我所在意的人都抛弃了我,我虽然撞了脑子,可我不是傻子,为什么她们要如此欺骗我,我只想明确地被判刑,这样很难吗?
马路对面的红灯亮起,是她喜欢的颜色,似乎她就站在马路那边召唤着我,我晕晕乎乎地想要走近看一眼,就要踏出第一步。
强烈的专属手机铃声把我从幻境中拉出,我看着手机上她的名字,泪如雨下。
“生生,我回来了,现在在老地方咖啡店。有空见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