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照例,用过午膳,三个孩子都要午睡,李鸢调息打坐,睁开眼睛看看天色,才过去三刻钟,李铎在榻上已是睡熟了。
徐锦坐在榻沿一侧守着,正敛目养神,也睁开眼睛看着她。
李鸢朝她点点头,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外。
校场离李铎宅邸不过三里路,在山腰的地势开阔处,开了一个长方形的场地,纵深长达两里,是专为骑兵设计的场地。
孝陵卫级别特殊,还身担仪仗之责,三千孝陵卫有一千是骑兵仪仗,像这样的校场有六个之多,这个场地离李铎主宅最近,夏允申专门把这块校场拨出来让给李铎带来的羽林卫日常训练。
此刻校场上只有三个羽林卫围着江启坤,见李鸢骑马过来,便跑过来给李鸢牵马。
“给李师傅问安。”
李鸢看着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的江启坤,微微抬起马鞭指着他。
“怎么样?”
羽林卫笑嘻嘻地说着。
“按照殿下的吩咐,考了骑马,射箭,举重,还有负重,这小子倒是都跟得上我们,不过他耐力不好,累得跟孙子一样。”
李鸢跳下马来,那马是大宛名驹,通体纯白,雪白的道袍从白马上下来如云朵一般飘逸出尘。
“搏技呢?”
羽林卫便笑骂了句。
“只会猴子偷桃。”
李鸢没听明白,倏得回过头看着这个羽林卫。
另外一人便用手肘偷偷捅了他一下,把他拱到一边,连忙笑嘻嘻地走到李鸢面前。
“这小子只会点街头混混的招式,不堪一击。”
李鸢便点点头,低头看着狼狈的江启坤。
“还要再试么?”
江启坤现在虽然累得几乎喘不过气,听得李鸢这样问,便哈哈大笑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来啊!爷爷我还能再战。”
羽林卫看他对李鸢不恭,伸到他脚下一绊,又把他踢倒在地。
“竟然对李师傅不敬,还不求饶。”
江启坤又大笑着爬起来,眼睛像燃着火光一般瞪视他们。
“我若怕你们,便不是好汉。”
李鸢清冷的眉目看着江启坤。
“你实力不足考武举,殿下会很失望。”
江启坤听得如此,气冲上头,手上没轻没重地推了李鸢一把。
“小子休要胡说,爷爷我还能打!”
羽林卫听他嘴里不干不净,还动手要打,连忙上来制住他。
只见李鸢微微动了动,便轻飘飘地闪到了丈外。
两边羽林卫一把将他按倒在地。
李鸢低头看着尚自挣扎的江启坤,抬头看了看天色。
“带他去沐浴后,带来见殿下。”
羽林卫昂首挺胸,齐齐应答,声势之壮,一时把江启坤给震住了。
“得令!”
未时三刻,李铎准时起来,申时到校场。
李铎的马一样换成了大宛名驹,此马身量高过八尺,同李鸢的坐骑通体纯白不同,一身银白的亮毛,只有蹄尖一抹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李铎取名为银羽。
这样小的人儿,骑在那样的神骏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江启坤终于换下那身艳俗的衣衫,换了件羽林卫的白色底衣,看上去倒也有几分军人的样子。
“如何?”
李鸢策马在她身后,冰雪如玉的面容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武力不济,韧劲尚可。”
“我大熙以弓马定天下,骑射若是不好,可是不行的。”
李铎单手持弓,一手勒起缰绳,别开马头,策马往前狂奔而去。
李铎用的是特制的牛角短弓,双股牛羊筋交捻成弦,此弓弦极硬,好似劲弩,李铎飞马奔驰经过靶前,双腿夹紧马腹,左手将弓翻转到手臂外侧,右手离缰搭箭,反手将弓拉开,不过拉到三分满,箭支飞快放出,右手不停引箭,马速未降,眨眼间嗖嗖嗖三箭射出。
三箭呈品字钉在草靶的白色中心上。
这一手绝技和前日李鸢在弘毅馆中的速射箭法如出一辙。
只是李铎在马上,又是反手拉弓,其射技难度尤胜一筹。
马飞快在场上转了一圈,回程李铎又射了三支箭,皆是命中。
江启坤虽然也学过射箭,但从未看过如此快的速射法,行弓若不拉满,如何能射,就算射了,箭支气力不继,也绝无中靶的可能。
转眼之间,李铎已经跑到江启坤面前,微微一勒缰绳,那马便嘶声人立起来,那碗口大的马蹄蹄铁闪闪发亮,抬过了江启坤的头顶。
江启坤用全身的力气忍住身体不要后退。
马蹄落在他身前半步,李铎笑着跳下马来。
“兵卒悍不畏死是好事,将军不知道怕,却不是什么好事。”
江启坤心里正觉得害怕,听李铎这么说,心中的恐惧全化作了怒意,咬着牙沉声问她。
“我若是躲了,殿下的话是不是该反过来了?”
李铎看他气在头上,便让羽林卫牵匹马来。
李铎握住缰绳,抬手轻轻抚摸着马脖子,安抚着马儿。
“江公子可识得此马?”
江启坤虽气李铎,却很喜欢马,早在她发问之前便在观察。
这马体型比李铎的坐骑略小些,但也比自己见过的马都大,通体青黑,马头长大,鼻梁高凸,巨大的鼻孔喷着白色的热气,背脊有漂亮的弧线,四肢粗壮,他刚刚才骑过,跑动极其稳健。
“这是河曲马。”
李铎点了点头。
“天下马种多出西北,身材高大,速度迅敏的马种,蒙古马,伊犁马,还有大宛马,但这些马都是国外的马种,不仅卖价昂贵奇货可居,还多被戎狄驱策,侵略我国。唯独这河曲马,是河西郡所出,我朝中唯有河曲马能与蒙古伊犁马相抗衡。”
这话从十岁孩童嘴里说出来,让江启坤有些难以置信。不由得他多想,李铎拍了拍马鞍,示意他上去,自己也翻身上了银羽。
江启坤翻身上马,摸了摸马耳。马耳灵敏地动了动,是对指令敏感的好马。
李铎看着他。
“若是你,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江启坤双腿轻夹马腹,马儿便自觉奔驰起来,江启坤纵马跑过放弓箭的台子,歪过身子勾臂一捞,便将弓箭捞在手中,手上一刻不停搭箭瞄准。
江启坤从未射过快箭,但李铎速射三箭在前,他也不想露怯,也将弓拉到半满,快速射出。
只是他这样射,总是一射一瞄准,两箭过去,马已经跑出两个马身。
江启坤勉强回头瞄准,却没法再中,连靶上的一箭也震得掉了下来,
所幸,还有一箭牢牢钉在靶子上。
江启坤策马回来时,李铎轻轻拍了两下手掌。
“此乃漠北草原的速射之法,你不曾学过还有这样的成绩,不错。”
江启坤回头看看李铎的三支箭还牢牢钉在靶上,羞得脸都红了。
“殿下神技,我认输便是。”
李铎笑了笑。
“你的对手不是我,是他。”
手提着马鞭,抬起来,指向一匹墨黑马匹上奔来的人影。
江启坤回头一看,那马上的人影便是张士跃。
“张将军是安息十四年的武科状元,你若真觉得自己有本事,就去试试。”
江启坤翻身下马,苦笑道。
“我连十岁小儿都赢不了,还谈什么武科。告辞了。”
李铎收敛了笑容,沉声喝住了他。
“放肆!”
旁边羽林卫立刻纵马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张士跃飞马过来,在李铎耳边低声说了些话,李铎点了点头,张士跃便厉声呵斥被一群卫士围住的江启坤。
“你好大的胆子,在城中纠集一群子弟,整日游手好闲,横行乡里,还想来勒索殿下,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
江启坤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本来的目的。
低头整了整衣衫,朝李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原本是想混个钱花,但我想考武科,想给兄弟们找条别的路,也不假,如今技不如人,殿下要责罚,我也认了,请殿下赐罪。”
江启坤跪在地上,只能看着四周的马蹄稍稍退远了,银白的大宛马纤细的马蹄轻巧地踱到他身边。
李铎居高临下看着他。
“本宫知道你在城中多和勋贵子弟结交,你若想混个前程,本宫可以帮你,你的那帮兄弟也能帮你,你若是志在天下,只怕我这里容不下你的壮志。”
江启坤看父亲重视这位小王爷,本想来探探这位亲王的深浅,见她与下属行事身手皆是不凡,又被她说中心事,心中已然叹服,只是这王爷出言谨慎,乃至贬低自身,全然不似校场策马引弓的意气风发,心中奇怪,抬头看向李铎。
“殿下天潢贵胄,为何不可志在天下?”
李铎抿了抿嘴唇,并不回答,只是出口言他。
“还有一个时辰就宵禁了。只怕你下山也进不了城,这匹马你骑去吧。本宫问你的问题,何时答上来了,何时来取这五千贯。”
江启坤看她心思又转,想必是中意自己,得意之下哈哈大笑。
“这有何难,河曲马在河西,天下马却在天下,殿下求仁得仁,还怕天下只有河西有马么。”
旁人听着还不觉得,张士跃却是熟读孙武兵法的武科状元,听得此话,心中一惊。
这话,是要惕河西,而夺天下?
李铎听得如此,只是挥了挥手。
“去罢。”
江启坤策马离去,李铎一行人仍是练习骑射直至日暮。
第二日江世程上课也无别话,仿佛江启坤从未来过一般。
李铎心中却想着昨日弘毅馆的事情,等到课业结束了,问了江世程一句。
“先生来此,弘毅馆的学子可能安顿?”
江世程便答。
“学中有督师,有课长,殿下无需担忧。”
李铎这才心安,心中暗笑江启坤这无赖真是胆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