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是夜,李铎留宿山下行宫,萧宜特准她和李鸢宿在自己厢房的外间榻上。
李铎被轻微的响动惊醒时,月上西天,银光透过窗户的薄帛照得一室通明,而李鸢已经不在身旁。
房内留守的侍女正在榻脚上熟睡,李铎披上外衣,小心越过侍女的身子往房外走去。
廊下守门的内侍正昏昏欲睡,见李铎走出来,吓得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跪下向李铎行礼。
“殿下有何吩咐?”
李铎放轻了嗓音安抚他。
“莫慌,可看见李鸢去哪儿了?”
内侍连连磕头告罪。
“小人睡昏头了,没能看到李师傅出门,请殿下恕罪!”
李铎随意摆了摆手,往廊下走去。羽林卫驻扎在院外,李鸢出去他们总会知道。
“巧了,我也没看到,定然是她太快了,我出去看看。”
内侍连忙上来替她穿靴子。
“可要小人随侍?”
李铎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用了,天色还早,你回去吧。”
一名羽林右武将军守在门口,见李铎出来,微微躬身行礼。
“见过殿下。”
李铎便问他。
“可看见李鸢?”
右武将军答道。
“就在片刻前,李师傅驱马往东走了。说是去接人。”
李铎闻言大喜,脚下也加快了速度。
“牵马来,我也要去。”
右武将军便让部下去取马,自己躬身请命。
“山林险恶,夜又深沉,恐有不测,还请允许我等随殿下同去。”
李铎笑着摆了摆手。
“太后还在里边,你守着太后才是要事。”
他便打了一个简短的手势,便立马有一队穿着略有不同的灰衣卫士跪到李铎面前。
“这是我军中精锐,还请随行护卫陛下安全。”
“我等辅阳卫拜见殿下。”
那边羽林卫也牵了马过来。
李铎低头看着几人。
“你们也是开阳军?”
辅阳卫应道。
“我等乃是天子近卫,亦是开阳军。”
李铎点点头。
“那便跟来吧。”
辅阳卫上了马,立刻训练有素地摆出探路的军阵,一人探马,两人侧翼,两人后卫,同时也不近不远地护住了李铎的周围。
月近十五,月色正好,饶是后半夜,也照得道路明亮,不需要火把。
李铎一行人走了两刻钟不到,便看到前面官道上有一骑人影。
沐浴在月色下,披着银光的骏马载着一袭白衣的人儿,晚霜如同缥缈的银纱笼罩在她们周身,那轻烟幔罗怀抱着的玉人,若说天女下凡,也不过这般光景了。
李铎停下马来,静静看着这美得让人窒息的一幕。
在前方探路的辅阳卫驰马过来禀报。
“前方正是李鸢李师傅。”
李铎点点头,看着李鸢缓缓骑马过来。
她身前搁着的如花少女,朝她挥了挥手,又抬头捏了捏李鸢的脸颊。
“你怎么把殿下也吵醒了。”
李鸢微微低了头任她捏弄。
李铎笑着打趣她。
“都来接你还不好?”
崔玄桢从李鸢怀里稍稍直了直身子,嗔怪地看了李铎一眼。
“我怕被人看见才晚上上来,若是把殿下吵醒了,岂不是全皇陵的人都知道我夜犯宵禁。”
李铎便笑道。
“那阿鸢带你回山上睡一晚,等明天一早去再去行宫那边请安,可好?”
崔玄桢似是满意,带着些许倦色的脸上露出些许欢欣,不着痕迹地蹭了蹭李鸢,这才想起正经事一般,正了神色。
“我请宣义侯在凤翔城中歇息,如今太后驾临,城中守备甚是严密,宣义侯到此的消息瞒不过一天,若是宣义侯来了却不拜见,显得不恭,不知殿下有何打算?”
李铎抿了抿唇。
“此事,再急也得过了祭祀再说,我会向祖母赔罪。”
又解下腰间兜着王印的荷包交给崔玄桢,温言劝哄。
“阿桢累了,赶紧休息吧。若遇到守卫,便说是我让你们上去的。”
崔玄桢接了那沉甸甸的物件,微微一摸轮廓便笑着打趣她。
“这么死沉的东西,殿下还稀罕地挂到腰上,也不怕坠坏了腰带。”
李铎装作正色,嘴角却含着笑意。
“也不知祖母为它也费了多少心思,自然是要稀罕的。快去吧。”
李鸢扫了一眼训练有素的辅阳卫卫士,知道李铎安全无虞,便朝她点了点头,带着崔玄桢往山腰的御苑去了。
李铎目送她们远去,也慢慢踱马往回走,心中却暗松了一口气。
幸而崔玄桢如期平安归来,若她有恙,或是错过与父亲团聚,李铎绝不会原谅自己。
待到李铎回到行宫,见殿内灯火通明,侍卫环侍殿外,便知萧宜醒了。
下马时,不自觉掸了掸衣上的尘土,李江尘带着内侍迎上来连忙跪了过来替李铎解下披风,又为她抚去尘土。
李铎轻声问道。
“太后醒了?”
掸去尘土,李江尘起身为她引门,一边躬身回道。
“醒了一刻钟了,一直在等殿下您呢。”
李铎进去便看见萧宜披着狐裘大袍歪在榻枕上小憩,蹑手蹑脚走过去为她挟了挟袍子。
萧宜睁开眼睛,摸了摸她颊边垂下的鬓发。
“又去练功了?”
李铎摇了摇头。
“崔玄桢回来了,孙儿出去接她。”
萧宜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经意的问道。
“崔家女儿为你办何事?”
李铎顿了顿,撒娇般蹭了蹭萧宜的手掌。
“孙儿到祖宅见过母亲闺房,很是思念母亲,便让阿桢去太原为我取些母亲的贴身物件,聊解思母之苦。”
萧宜握住李铎幼小的手掌放在掌中摩挲。
“你母是王家的掌上宝,最受家中疼爱,可有带回什么?”
李铎轻声回道。
“舅舅听闻祖母来了,便日夜兼程随同前来拜见,未经传报,不敢深夜叨扰祖母歇息,如今宿在凤翔城中,求祖母明日拨冗见见。”
萧宜百无聊奈地抛开李铎的手,坐直了身子,话语间不怒自威。
“孙儿若要哄人,当多下些功夫才是,说些一戳即破的谎话,让自己陷入不利局面,是要如何?”
李铎见萧宜动怒,连忙跪倒在地。
“孙儿思母心切,求祖母责罚。”
萧宜挥挥手,屏退众人,才低头看着李铎,却是问他事。
“太原路远,难为崔家女儿了,孙儿为何会让她去?”
李铎抿了抿嘴唇,伏在地上。
“舅舅远离俗世朝局多年,他人求见,舅舅未必肯见,崔玄桢是崔氏世女,贵客远来,舅舅无论如何是要见的。”
萧宜看着李铎纤瘦的背脊,思索一会,轻声笑了笑。
“崔家女儿忠勇两全,很好,起来吧。”
李铎听她息怒,依言起身,跪坐在萧宜榻边。
“你舅舅肯为你来此,便是爱屋及乌。我们李家亏欠王家,若能由你重归于好,也是美事,你现在就去请你舅舅来,我有要事与他商榷。”
李铎估摸天色,离日出还有不到两个时辰,祖母年迈,如今为了自己熬夜,心中不安,轻声劝解。
“祖母为孙儿劳累,孙儿心疼惭愧,不知如何是好,孙儿这就下山去,祖母好歹歇歇,带孙儿和舅舅求见,再起身不迟。”
萧宜慈爱地抚了抚她的发顶。
“你一日不安全,我便一日不安稳,事情紧急,你且去,祖母在这里等你回来。”
又顾盼四处,觉得奇怪。
“怎么李鸢不在你身边?”
李铎眨了眨眼睛,,微笑说道。
“阿桢一路劳累,我打发阿鸢护送她休息去了。”
萧宜神色又复深思,但事情当前,便将心思按捺下去。
“去拨一百羽林卫与你同行。”
这样的夜里,调动一百羽林卫动静甚大,李铎正要请辞,却被萧宜堵了回去。
“你贵为王侯,当有王侯的威仪和自重,你身上也挂着我的命。”
李铎只好领命退出内殿。
羽林大将军李恺早已接了通报在殿外等候,见李铎出来,便躬身请命。
“李恺愿随身护卫殿下。”
李铎拍了拍李恺的肩膀。
“将军好意李铎心领了,太后安危最重要,唯你守护我才安心。”
李恺早知李铎会辞谢,也不多客套,挥了挥手,便过来一名年轻的小将军向李铎行礼,皮甲下是一袭灰色服饰,一如辅阳卫。
“朝光营是末将军中最精锐的卫队,乃是先皇钦赐的名字,都是开阳军遗烈,最是忠诚骁勇,可保殿下安全无虞。”
“朝光营神威副将萧归海拜见王爷。”
李铎点了点头,任内侍为她系上披风,翻身上马,摸了摸马耳朵,马鞭一扬,狠狠一夹马腹。
“急行!”
“得令!”
随着众将士朝气蓬勃的应声,一队凌厉的骑兵随行在李铎左右往凤翔城急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