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晚。
一个长满绵软青草的山坡。
草甸上躺着俩人,靠得很近,却并非如常人所想的那般狎昵,或是在耳鬓厮磨。
他们只是在凝望着遥远天边悬挂的星河,专注而安乐。
左手边的女孩不用瞧也知道性子定是个静不下来的,即便是已经躺下预备休息了,还时不时抬起手来将那些闪光的小家伙们一颗一颗地数着。
夏风吹拂,薄纱轻袖垂下,皓腕出落。
此情此景,怎不动人?
夜渐渐深了。
望着遥远的天空,那些星星,仿佛亘古前便是如此的罗列,像一幅会流闪烁动的画。
“怎么还不睡?”
“唔……还不困~”女孩侧了个身,把脸朝向身旁的人。
“人都快迷怔了还说不困。”他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顶的发。
她的发丝在指尖安静流淌,柔顺非常。
女孩撇撇嘴,决定开始耍赖。
“不嘛~你就再给我说个故事好不好?好不好~?”
“你呀……服了你了。”有些无奈,“好吧,先容我想想。”
“哎,你说这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面对女孩想一出是一出的跳脱思维,那人倒也习以为常,只是唇角淡淡一扬,连他自己都未觉察到。
“这世界啊……”
大概像一张秀丽壮阔的图景吧。
里面有雄齐峻伟、连绵不断的山脉,
有汹涌奔腾的大河,
也有淙淙流淌的溪流;
有宽广辽阔、浪花翻卷的海洋,
亦有一望无垠、吞噬往来生灵的大漠。
即便只是一滴水,里头的反射出每一分细节,折射出的无限,
在这幅画上亦然如实呈现。
似海的无边,似沙的广袤。
还有,
别忘了抬头看,
头顶是群星装点的帷幕。
那仿佛流动着的璀璨星空,
以及在永恒深邃星图下的,
你和我。
(二) 什么?没错,穿越了。
好……好冷。
这是……在哪?
胸口、胸口好重。
快要……窒……息……了!
日光斜射进殿中,映得地上一大片无比灿烂。
这光反射到陵的脸上,刺得正处于沉睡状态的她皱了皱眉。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将她混沌的意识猛地拽醒了过来,但并未就此停止,直至咳到她没了气力,重新瘫软回地面,觉得肺都快被咳嗽的震荡震成稀碎从鼻孔里流出来时方才打住。
动不了了。
这时的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关注自己浑身湿透、衣服紧紧蹦在身上的不适感了。
只有晃晃的白,视野里没有明显的事物,瞳孔亦无法很好地聚焦。
正好阳光反射到面门的晃得她眼泪直流,她只得闭上眼帘。
不是自己房间弹软的席梦思,亦不是宿舍稍微翻个身就吱嘎嘎作响的床板。地上石砖大理石一样的冰冷触感,明确地提醒着她,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的眉头紧锁,不止是因为光线的缘故。
头好痛。
脑子一片空白。
她使劲回忆,顶多就想起自己之前正在进行游戏——打好了新的mod,为她的庄园建了一座新的风车,虽然还没有联通电力系统,但好歹是向着“别人的世界”的成就更进一步了。
然后……就断片了。
中间这段到底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印象。
难道我失忆了?
她没头苍蝇般胡乱想着。
投映在眼幕后的光消失了,像是被什么突然挡住了。
她缓缓睁开眼,依旧是那个陌生的地方。
模糊的视线渐渐凝聚焦到一处,登时吓了她一跳。
一个陌生的白衣女子,无声无息,在离她几尺不到的地方,就这么凭空出现了。
逆着光,女子的肌肤犹如羊脂白玉般被光晕染通透,一袭白衣,曳地的大袖衫更是为她添染了一层出尘的庄严。
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这种略微诡异的情况下。
女子面无表情,确切说,实在是少了一份属于人类的生气。
陵清晰感受到了自己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全身湿透、寒气侵体的缘故。
她现在浑身酸痛无力,假使对方想对她做什么她将毫无招架之力。
脆弱得俨如一只刚破壳的小鸡仔。
女子施施然走来,到她跟前停下。
陵此刻无力动弹,更不用说抬头去瞻望女子的真容。
映入眼帘的只有一段委地的白纱长裙。
她认命地闭上眼。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轻,从身边传来。
她悄咪咪睁开一只眼,发现身边的女子竟然正在把她外边的大袖罩衫脱了下来,下一刻就已经套在她的身上。
陵一愣。
原来不是坏人啊,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陵很确信自己认识的人里绝对没有这样一号人啊……
光凭气场,便可以肯定是女神级的人物啊,还是冰山美人。
只要见过一面就肯定忘不掉的。
难道说,自己失忆了然后诞生出了第二个人格,顺手撩到了这么正点的女神?
那现在的和那个失忆前的哪个才能算真正的自己呢?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啊,自己也是个女的啊,为什么要去撩妹?
她刚刚醒转,脑袋很乱,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逻辑还没归位,脑洞倒开得很大。
控制不住地,她的思绪又开始游离向九霄云外,浑然不觉身前即将发生怎样的变化。
接下来的发生的一幕,直接超出了陵近二十年来一砖一瓦砌出来的唯物主义科学价值观。顺道,把她将将聚拢清晰的思绪全都轰成了渣渣。
那、那件衣服、那件罩衫!
好似突然活过来的触手一般,迅速攀援上她的躯体。
陵惊叫,当然她的声音早已嘶哑得不行,仅仅发出了类似于“嗬嗬”的气声,全卡在喉咙眼里。
任凭她拼尽全力左扭右摆,幅度亦是甚微,不过徒劳。
巨大的罩衫很快将她困缚包裹了起来,只留了个头在外,一脸懵逼。
陵被活脱脱捆成一个人肉粽,好像个大袋子,十分凄惨滑稽。
打包完成后,女子看都不看一眼,连袋并人随手拖了就走。陵还想挣扎,但被绑得动弹不得只得任由她拖着,出了这座波光粼粼的殿宇。
陵相信自己的吨位应该还是有些分量的,可是白衣女子拖着她行进步伐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仿佛,只是在轻松地拎着一个包包,
或随手拈上一朵花。
仪态从容优雅。
有那么一瞬间陵恍惚了。
如果后面被拖着的不是自己的话。
诶,好像……屁股后面隐隐冒火星了?
不不不,一定是错觉!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外面阳光还是很足的,带着点略微熏蒸的暑气。
本来殿内有点幽暗的意味,甫一出来,一时间没法适应这般洋溢的光线,陵眯起了眼。
完全陌生的场景,倒是很接近她原来玩过的某款战略游戏里的波斯建筑风格,不过又好像混合了一丢丢中式的特点在里面。
这里……是哪?
“斯芬达克斯。”
这算哪门子的回答?
现在她想问的问题反而更多了喂!
脑袋里感觉还有些余波漾得她太阳穴隐隐作痛。
陵扶额,假如她可以的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你妹夫的还能再草率一点么?!
现在她已经明确得出一个格外狗血,狗血到她都不想面对的结论了——
大约她的确是穿越了。
(三)少儿不宜
斯芬达克斯,大书库。
陵席地而坐,盘着腿,背倚着书架,旁边堆了厚厚两垛书籍,俱是崭新的线装本,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书架一侧还摆有几尊釉瓷广口瓶,里面盛满了书画卷篇。
稍远处,檀木书桌,上面亦是卷帙浩繁。
龙伏案执笔,也不知在上面批注着什么。
来到神殿已有月余,经过多次颠覆三观事件发生后,就算打心眼儿里没法适应……
最终陵也强行接受了她已经穿越了的设定。
诚如普天之下千千万万前赴后继、呼唤穿越呼唤不属于自己那个无聊年代的轰轰烈烈的爱恋,或者无限期盼令人心驰神往的离奇冒险的叶公们。
参数之上还有超参数,真把他们丢进一个完全陌生、甚至物理法则都不尽相同的环境里,恐怕就不止对脸懵逼了,能不能活过一个月都充满了难以估测的未知数。
虽说陵确实曾是被一些三十二流小说里光怪陆离的故事情节惹得心旌摇摇,不过在YY之余,身体里的那个理智的小人还是很负责任地提醒过她。
首先,穿越这事落到她头上的可能性非常之低,低到好比她一年当中连着被雷劈二百五十回,去医院途中顺路买了个彩票,结果中了九色球的五亿的头等奖,然后她一个激动,圣母心大发,一个子都没留私,把奖金全部回馈给社会,促进现代化建设一样。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
她真要是穿越到古代或者异世界,如果是体穿,头号难关便是语言不通。
即便魂穿过了语言关,缺乏那个时代或者世界的固有常识,估计很容易就会逾越法度,搞不好还会冲撞权贵,然后横尸菜市口,示众三个月,曝晒成人肉干,死得透透透透的。
啧啧,想想就觉得可怕。
于是她决定还是安分守己地窝在家里做一条咸鱼,偶尔想入非非一下。
嗯,真的只是偶尔。
“唉~”
看书看到脑仁疼,她干脆把书摊开,盖在脑袋上,靠着书架小憩一下。
话说,这书架真是大啊,足足可以与八九个一米八几的成年男子在一起叠个罗汉的那种高度等比。不做任何防护措施从架顶上跳下来,绝对绝对会受伤。
这么多书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全部啃完啊……
然而现在她最缺的就是对于这个世界的“常识”,以及……
“月升之前连同你面前的那份法诀全部背出来。”龙头也不抬,依旧在专注地伏案批阅,光注意神情的话还以为她在自言自语。
然而整座书库里除了她俩再无第三人了。
陵一个激灵,“啪”书掉在地上。
论起她目前的首要任务,
没错,修行。
任何时代,出门在外,没点实力傍身,怀个一技之长混口饭吃,这样的人是活不长的。尤其像陵这样啥都不会的战五渣,丢到这种高魔设定的世界当中,再不修行,真一放出去,别说两个月了,估计过个十天,骨头渣渣都不剩了。
讲良心话,如果单论实力水准的话,这一个多月的见识,陵已经领略过龙高深难测了。她近期生啃下的那么多录异志怪的故事,包括一些九州修仙人物列传,再结合起穿越前读过的好些个玄幻小说的经验来看,饶是那帮修仙界的传奇大佬至今尚在人间,龙一现身,毋庸讳言,怕也能在他们之间折一支桂来。
有一个具备绝对实力的大修行者当自己的导师、还有一书库丰沛的学习资源,别的修行者找一辈子都搜集不来的学术研究成果,应该水到渠成了吧?
不。
龙实在不是一个好师父,或者说,擅长指点的老师。
倒不是说她不尽心不称职。
如果说陵现在亟待从最基础的知识点开始补习,那么龙这种超然不群的天才根本无法给予她任何合适她现阶段接受能力的教学指导。
甚至她根本不明白,为什么陵会这也不懂那也不会。
所以迄今为止,她做的,只是在浩如烟海的书库里挑出一大堆书,规定死限,让陵仔细阅读并背诵全文。
陵又想起了她一度为高考所支配的恐惧。
假如时限快到了,陵却还有大半未记下会怎样?
其实也不会怎么样。
结果都一样,便是这些书的内容她都记下了。
然而过程……
要么是在死限之前被龙丢进水殿的差时结界里,不看完绝对不放出来。
会不会老死那倒是其次,天可怜见的,在陵勉强靠自学并速成了基础辟谷术之前,那叫一个惨啊,饿得嗷嗷直叫的也没人管饭。
要么被龙的一指元神技戳中眉心,将海量的知识瞬间塞进脑袋里。
但是对于未经锻体丰容血肉之躯来说,短时间内强行写入海量的内容,会对大脑造成极大的损害。换言之,很容易疯掉或者变傻。
陵在修行理论和基础运用方面虽因此突飞猛进,不过,那种浑身抽搐鼻血狂流仿佛被十万伏特过电一世纪的感受,她不想再体验一遍了。
“唔……天、天地法相,嘶溜、万炁同、同嗯,根……?”
陵迷迷糊糊地醒来,一不小心便撞翻了身边摞着的几堆书。
她猛地一个激灵,赶紧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还好。
夕阳虽已下了地平线,至少余辉尚存,燎染天际。
月色才刚刚探出边沿并未完全升起。
不知不觉间她又一次堕入了梦乡。
也不能全怪她,虽然在精神力方面仰赖龙高强度的训练已有了长足的进步,却仍不足以维持她太长时日的不眠不休,为了背下她身前那几沓法卷,三天三夜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呵——呃~啊……”
陵还有些迷糊,没忍住又打了个呵欠。
整个书库很是空旷,她这一声,打破了室内长久以来的宁静。
她赶忙捂住嘴,并偷偷朝龙那边望去。
眼角沁出点泪花,视线暂时有些模糊。
???
她揉揉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只见龙闭目凝神,正在调息中。
可是——
喂,人家小龙女睡觉好歹还备一根绳子什么的呢,你这直接浮在半空中这演的是哪出?
查老爷子,快来见上帝……
陵这下算是彻底醒了。
她在书堆砌成的有限空间里活动活动手脚,缓解一下久坐的酸痛。
艾玛,法诀总算是背完了,这几日就连做梦梦的都是背法诀啊……
陵默泪。
再度望向龙时,她仍是闭着目的,对一旁动静毫无所觉。
不过……
来这这么久了,
龙睡觉的模样,还是头一次见到呢。
她蹑手蹑脚地越过一系列书堆瓶架,悄悄朝龙的方向靠近。
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纯粹好奇啦~
果然,瞅了一阵后,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不远处的书桌上躺着一本书,里面还随手夹着一片叶子当做书签,看样子龙做批注刚做到一半。
这事真不能全赖她。
来神殿这么些日子,不是看些艰深晦涩的义理,就是背些不晓得能不能用得上的法诀。
好不容易找到本九州人物志总有故事看能解解闷了吧?
也不知道写书的人以前是不是专门搞行政写公文的,愣是把很好的素材资料写得索然无味。整本下来全程掉书袋,佶屈聱牙不说,且完全不掩饰地用一种钦定的腔调在盖棺定论,是非判断得相当二元。
毫无文笔可言,说平铺直叙已经算客气的了。
翻至封底,一看就很有年头,上面模模糊糊仅能辨认出印着“仙盟”的二字。
得,果然是官方刊物。
精神食粮生活娱乐极度匮乏,每天除了背书就是修炼,这让生性好玩的陵如何耐得住?
现在就是随便甩一本六十四流地摊水准的《霸道总裁XX我》,她也绝对能津津有味地看上半宿。
况且这书封上没有任何字迹,显得相当可疑。
像龙这个段位的高手看的都是什么样的书呢?
而且她平时都神神秘秘的,还不让自己看。
一定有猫腻!
只是平时碍于龙的淫威,她压根逮不着机会。
现在……
你不让我看,我偏要看看是什么!
陵深吸一口气,
随即一下将书翻开,预备像饥渴的人扑在面——
“咚!”
龙睁开眼,看见书桌下栽倒的某只,毫无波动。
于是她缓缓落到陵身边将她扶起,指尖泛出淡淡的荧光,轻轻按在陵肿得像俩桃子的眼睛上。
感觉脸上一阵清凉凉,火辣辣的的痛感缓解了不少,不多时,陵醒转。
好疼!
仿佛迎面被人用大棒呼了脸一般,涕泗横流。
耳鸣不止,嗡嗡声在脑中不断回荡,
当然最痛的要数眉心,一阵又一阵,好似有无数牛毛细的长针直刺其间。
“龙、龙……”她眼睛肿成一条缝,根本合不拢,泪水顺着眼缝儿哗啦啦地直淌。
龙没有搭理她,继续轻轻按揉,疼痛得到了进一步缓解。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为毛线她什么都不说呢?
哎呀,我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为什么自己就看了一眼书就成了这样?
还是赶紧认错,保证下次服从安排?
或者就打个哈哈混过去?
不觉间,陵的神思又开始游离天外。
顿时惨嚎在书库里回荡,经久不绝。
“哎呦嘶!我错了,我~错~了~!我就是想找点精神食粮解解闷啊!龙,姑姑、姑奶奶!求你轻点、轻点哇……”她立马求饶。
覆在眼上冰凉的指尖再度柔和下来。
很快,陵的伤势便好得差不多了。
“你现在精神力尚浅,不足以与之抗衡。”
陵眨巴眨巴眼,依旧躺在地上,显然是还有点懵。
龙顷刻起身,捡起掉在旁边的书,将之归回原处。
这头,陵已经起身,有些局促地瞄了她一下,很快眼神又奔着地面不知飘哪儿去了,人杵在原地正无所适从地怼手指。
“龙……我、我都会背了……”她嚅嗫道。
“嗯。”龙这边也将书案收拾妥当。
“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