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京有多大？

手机微震，友人已经在下飞机后给她发来了安全抵达的微信，王一失笑，对方都飞回台北了，她还堵在从机场返城的大巴上。

电量已经濒临告罄，王一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关掉电子书的页面，把手机装进外套口袋。

天是昏沉沉的模样。

王一本来想着偷懒少换乘直接到家，结果不期而至的一场大雨，把她困在了机场高速上。

北京真大啊……这座城市就这点好，即使都在这里，你不想遇见的人，你们就可以见不到彼此。

这就是空间的魅力。

玻璃窗上是细密的雨点，斑驳了视线的同时，也斑驳了回忆。

王一靠在玻璃窗上昏昏欲睡，想，什么时候，她也有幸和电子书里的主角一样，感受一次时间的魅力。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回到高二分班的时候，我会去文科班，那样我就可以不用遇见你。

不用遇见你，赵晗。

二．

年少的喜欢，总是没有缘由而又长情，一个眼神就足以惦念经年，何况王一和赵晗至少还有同上一个数学补习班的情谊。

王一喜欢同性，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她就在为自己保守秘密。

王一喜欢赵晗，整个高中都在偷偷地喜欢着这个隔壁班的女孩子，虽然她们最多的接触也不过是一起上数学补习班。

爱要安静，才会安全。

王一安静了三年，安静地熬到了毕业，却不想她和赵晗考上同一个大学同一个专业。

高中毕业后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八人宿舍。

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大概就是在她身边，你连呼吸都会紧张，会担心呼吸的频率，是否符合她的心意。

所以，王一在看见赵晗的瞬间，屏住了呼吸。她以为那是神启，是上天的一种暗示，暗示她其实有机会和赵晗在一起。来不及消化重逢的惊喜，也来不及安抚对朝夕与共的憧憬，王一甚至不敢在寝室里多待。

只是上天很快就否决了王一的会意。

女生多的地方是非多，八人宿舍，女生分派系，哪里用得着一个晚上。第二天重新分宿舍，等王一傍晚回寝室的时候，赵晗已经和另一个同学去了隔壁楼。

王一怅然去窗边看隔壁宿舍楼的灯火，从下往上，从左往右，对面四楼有一个房间对她那样特别。

王一对自己说，也行，至少我们还是同学，同班同学，已经有进步了。

只是趴在窗边的她，神情难免恹恹。

三．

王一单方面惦记了赵晗高中三年，两人正式交朋友却是在大学。

专业课上，王一偷偷摸摸地挑了赵晗身后的位置，当然啦，她也想去她身边，只是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大学里，室友坐一起上课是一种约定俗成。

王一还是很开心。

三年心愿一朝实现，王一走进有赵晗的教室都是欢喜的，她们的距离，从高中的隔着一堵墙到现在缩短得不过30厘米。王一没有去想，那30厘米她可能一辈子都走不过去。

大学里的相遇，像是从隔年的冬衣口袋掏出了误以为已经丢失的纪念品，是捡来的幸运。

这一次，王一不想再沉默。

靠近赵晗，了解赵晗，成为赵晗的朋友，和赵晗一起上自习……

赵晗慢慢习惯了这个来自同一高中的大学同学，习惯了总是出没在她周围的王一。

有一天，赵晗给身边的王一递了一颗橘味果糖。赵晗喜欢橘子，也喜欢橘子味的食物制品。酸酸甜甜的味道，王一的舌尖小心地挟持着果糖，蜷缩在身旁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将糖纸展开，手心都是汗。

很长一段时间，王一都把那些橘味果糖的包装纸夹在笔记本里。

大学的第一个夏天，王一上自习总是带上两瓶橙汁。

室友明知故问，王一理直气壮，“赵晗喜欢。”室友笑着打趣，“那我喜欢苹果，你怎么不给我买苹果汁？”王一直接一个白眼，“略略略略。”

那时候还没有陈粒的《小半》，王一自然不知道她对赵晗的偏爱原来已经明目张胆。

四．

再上专业课的时候，王一已经和赵晗坐在了一起。

“周起，昨晚我梦见你的女朋友了。”下课的间隙，王一和身边的班长闲聊。班长和他的女朋友，从高中就在一起，偶尔在周末的时候，还能看见两个人在校园里散步。

班主任也听见了，笑着问起王一，“你都有赵晗了，为啥还要梦见别人女朋友？”

全班哄笑起来。

王一心慌地去看赵晗的表情，幸好，赵晗也在笑，于是有欢喜一圈一圈地从心底漾开。

圣诞节的地位很微妙，比情人节含蓄，又比七夕低调。

很早，王一就在筹划送给赵晗的圣诞礼物，可是挑来挑去，好像都找不到心仪的东西。赵晗的地位太高，配得上的礼物太少，再三思量，王一才为赵晗选定了一条围巾。

平安夜的礼物则是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

虽然有过期待，不过圣诞节并没有下雪，白色圣诞节到底可遇不可求。

无独有偶，赵晗送王一的礼物也是围巾，交换礼物的时候，王一想到的是心有灵犀，挂满彩灯的圣诞树在冬夜里演绎着一树一树的花开。

室友和对象一起出去逛街，王一和赵晗就坐在宿舍楼下的长椅。

“她们都成双成对，就剩了我们。”

“嗯。”赵晗的模样也有了些怅然。

“要不，我们年年都这样过吧？就我们俩。”

遥遥的马路上传来车流经过的声音，商店循环播放着圣诞歌曲，风吹过梧桐光秃秃的树梢。

世界如此安静。

五．

暗恋其实一点都不美好。

双向暗恋只是小说里才有的桥段，无疾而终却是现实的常态。你喜欢的人不会恰好也喜欢你，她只会不知道，或者装作不知道。

暗恋最尴尬的情节便在于此。

大学的第二个夏天，王一有了CP。

CP自然不是赵晗，虽然王一依然喜欢赵晗。CP是王一在网络上认识的同类，一个能够理解王一感情、回应王一感情的同类。起初，王一只是在网络上向CP倾诉她无处诉说的感情，还一度傻里傻气地和CP请教要怎么对赵晗好、讨论怎样才能追到赵晗。

CP是个好姑娘，纵容王一的挣扎和迷惘。

赵晗知道了CP的存在，在王一灼灼的目光里，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

那段时间，王一和赵晗经常吵架。

笨拙的青春啊，好像总是事与愿违。明明竭尽全力想要对一个人好、哄她开心，最后却是徒惹她生厌。王一是个逃兵，好几次，和赵晗吵完就不管不顾地跑掉，就那么远远的、远远地看着赵晗一个人、一个人吃饭看书上自习，想走近又迟疑。

喜欢一个人，就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自杀，杀死理智的、骄傲的自己，剩下那个傻乎乎的自己原地打转，笨拙地期待回响、自我欺瞒。终于，尸体在无望等待中慢慢溃烂，被杀死的本我裹挟着粘稠的自厌卷土重来。

暗恋的对象早已洞悉你对她的迷恋，却对你的执念只字不提。从头到尾，你的小心翼翼左顾右盼忐忑欣喜都不过是你一个人自作聪明的独角戏。倘若围观的人群里有高明的看客，马戏团的小丑还能更加可怜，笑脸和哭脸在回忆里都足够令人生厌。

即使打扮和性格男孩子气，即使大大咧咧粗神经，王一始终还是个女孩子。

王一受够了，她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夏天之后的大三，系里就会细分专业了，只要刻意，她和赵晗所有的课都能分开。

六．

那注定是个惨烈的夏天。

王一告诉自己，她应该弄清楚她想要的，放弃她得不到的。

赵晗送的生日礼物、赵晗写的圣诞贺卡、赵晗买的围巾……所有与赵晗有关的一切，除了她自己，王一把它们统统塞进了纸箱子里，然后抱着纸箱子去找了赵晗。

是啊，一直都是她去找她。

王一在隔壁宿舍楼下遇见了买水果回来的赵晗。

“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这里面都是你的东西，还给你。”那个下午，王一说，她放下了手里的纸箱子。

体积不小的纸箱子在落地的瞬间惹怒了尘埃，而说完话就转身的王一惹怒了赵晗。

“王一你混蛋！”赵晗从塑料袋里抓起橘子朝着王一的背影恨恨砸去，“滚！”

“你给我滚！”

王一的背上狠狠地挨了一下，却是头也没回地走了。她不知道赵晗有没有哭，也不想知道。

王一不信任的是自己。

她需要的是稳定的发展、需要的是能和心仪对象彼此认同的感情，她应该让CP放心。与其慢慢等着她对赵晗的感情降温，这样彻底的割裂更好，王一不相信自己，所以宁愿留下遗憾，她也不能给自己留下退路。

王一一步一步走进自己的宿舍楼里。

或许，这平行矗立的两栋宿舍楼一早就预示了她们的结局，即使相邻，却终不会交汇在一起。

七．

你会不会在某个时刻回想起自己做过的傻事？不管什么时候回想起来，都会觉得自己傻得无可救药。

至今毕业十年，王一还是一个人。

不过王一很骄傲，她比大部分人都活得快乐。有的人呢，外面看着可光鲜亮丽了，实际上家里连只猫都没有。

王一家里有。

九位数的QQ号，除了自己的，王一还记得一个人的。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回不到过去，希望你别出现在我的余生，也别出现在我的梦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