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习过骑马，便骑了马奉召随那官员往紫禁城去。闹市集井里的人也围着观望我：“今年的状元好生清秀！”“人中龙凤啊，年纪轻轻就连中三元呢，啧啧啧。”“可不是，什么张大才子杜先生都比不上的。”我听了也沾沾自喜。

官员带我进了午门，跨过金水桥，在太和门前下了马，从旁门绕到了保和殿内。皇帝着一身黄色常服，端庄地坐在正中的龙椅上批改奏折，果然是气势汹汹的。皇帝此日就在我跟前，我甚至可以对皇帝使了这群芳髓，如此，整个国家都可在我掌控之中。可我并无此意，并非没这胆子，只是权力富贵从不是我希望的。我所想的不过是和喜欢的人过些简单的生活罢。

我对其行了跪拜之礼后，我对他着实谈不上尊敬，是他夺走了秋雨，甚至对他有几分不满，几分嫉妒，甚至几分恨意。他开口道：“朕看了你的文章，才华洋溢，对朝中形势的判断更是独到。朕心甚慰。”皇帝之后咨我以当世之事，我压低了声音，免得叫他对我起疑心，又因为此事来得匆忙，只随意给了几条针砭时事的。皇帝还是不一样的，总是崩着个脸，喜怒不形于色。秋雨的父亲怎么恨的下心送她到这种地方，这种人的身边，“伴君如伴虎”啊！他谴退了我，叫我明日去翰林院报道便可。

在御花园的门口我使了群芳髓，叫侍卫放我进去。御花园并不大，我兜兜转转在小亭中见到她，她穿着宝蓝衣服，头戴银步摇，流苏长长地，批到肩头，妆画得很浓，但皱纹反而平添了许多，本光滑的脸儿却生出了好些沟壑，深得让我快陷进去，肌肤也变得蜡黄，眼里的春水仿佛已被抽干。我见四处无人，便大起胆子拉了她的手。“荷儿，你怎么？”声音也再无以前的轻灵，只有沉重。在那一瞬间，所有的抱怨愤恨都化作了爱怜，我再不压抑这自个儿的声音低沉着说话：“跟我走吧！我女扮男装考了状元就是为了今天来找你。”

秋雨无神的眼睛终于瞪大了许多，终于有了点神韵：“是……是你？你女扮男装考上了状元？”而后，她的眼神又马上黯淡了下来：“也是，以你的才华，考上状元也并非不可。”我只觉心酸，如今想见，开口尽是些甚状元不状元的。我扒掉了外衣，显露出婀娜的身段，拉着她的手要跑。她却训斥道：“放肆！竟胡闹到这种地步。我念及往日情分，不会告发你，你且走吧。离开这儿，越快越好。欺君可是杀头的罪！”我哭着求他：“不，秋雨，我们可以一起走了，这儿没你爹没你哥。我有群芳髓，可以叫皇帝放我们一条生路。”“不，我不能，即便皇帝如此，那群大臣又怎么肯？你不懂，荷儿，我来此处多年，早已看穿了这皇宫。皇帝也不过是傀儡罢。”秋雨哐当一声竟跪倒在我面前，哭得声泪俱下，这神色早已没了当年的神采：“是我对不起你，但我无论如何都是走不得的。今生欠下的债，我宋秋雨来世做牛做马再还都行。我已不是当初的我了。”她帮我将外衣又披在了身上。我未曾料到是如今的局面，一开始便想着用了最后一次群芳髓将他强行带走。可他所说的这些让我知道了：在这个吃人的社会，爱情并不是两个人的事。

我将里衬的玉佩掏出，当着她的面儿把玉佩摔个粉碎。她依然默然着，眼神中不再扬起一丝涟漪。我没有再哭，我朝她笑着，笑她更是笑我自己。我穿戴好衣服头也不回地出了宫，骑上那高头骏马，再过闹市时，我摘了乌纱帽，取了束发，扔了男装，眉不画而蕴翠，唇不点而含朱，露了巾帼本色。“这不是前几天才打这儿过的状元吗，怎生是个姑娘？”“女儿家的，怎不许配个正经人家，好端端的考甚科举。”“简直大逆不道！有辱妇德！”我细细往人群看去，依旧是黑压压的，堵得水泄不通的。那些个人的嘴脸，和前几日的并无甚不同，话却成了今日这般刺耳。

我甩掉了众人的议论，快马加鞭赶回了家，心情复杂地躺在床上。我脱得了花满楼，却脱不了这社会的牢笼。我有群芳髓怎样，考了状元又怎样？只因我生而无父无母，生而是女儿郎，便考不得状元，只因我是妓女，我喜欢的亦是个女子，便连个知心的人儿都得不到。我处心积虑这么多年也不过都是螳臂挡车罢了。群芳髓终只能骗得了少数人，怎能偷换这世间。

我再次摸入了内衬中，群芳髓已是很短的一截了，我慢慢地将它掏出，点燃了它，我每次使用时向来不敢亲近那缕熟悉的幽香，这次我却被它萦绕着，我也安心地投入它的怀抱，我闭了眼，再想起四年前与它初见，原是我属于它的：“让我活在自个儿想活的世界，和她一直在一起罢。”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唯有秋雨当年立于窗边为我读诗的轮廓越发清楚，耳边字正腔圆的读书声亦越发清晰“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我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张开，意识却逐渐模糊：“与子偕臧……与子偕臧，秋雨，你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