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道徐家三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却能用一双玉手舞得起金戈，御得来铁马。一把唐刀，一匹烈马，成了长安城中茶楼勾栏里说书人必谈的热点。

人人都知百戏坊彩戏师全身柔若无骨，却可以血肉之躯扛得下棍击，抵得住枪刺。一方舞台，一袭倩影，成了长安城大街小巷里众人皆知的风云人物。

整个长安也都知道这两人是一对璧人，徐小姐出殡的日子，也是两人大喜的日子。说起这两人的初遇也是一段笑料。

初冬大雪刚停，徐小姐就牵了她的烈马出门，马鞭一挥，马便伴着扬起的雪跑出几丈开外，一旁正好路过的彩戏师就遭了殃，被一捧雪湿了全身。追着徐小姐跑了几步，见距离却越拉越大，气急了，指着徐小姐的背影破口大骂。被周围人听了去，不出一日长安城就有徐家三小姐被百戏坊彩戏师怒骂却不敢还口的传闻。

徐小姐得知后可不得了了，牵了马就往百戏坊跑。刚进门就一脚掀翻了客人摆满茶水零嘴的桌子，指着彩戏师的鼻子张口就骂道彩戏师是个小人，无缘无故毁人名声，台上正表演拿手绝活的彩戏师傻眼了。

徐小姐是个脾气暴的，最受不了别人背后对她的指指点点。彩戏师是个性子烈的，最听不得旁人当众对她的羞辱唾骂，这两人因为这事可是把梁子结下了。

只要徐小姐和朋友在马场比试，彩戏师就一定在一旁帮倒忙。只要彩戏师在百戏坊有演出，徐小姐就一定在一边喝倒彩。

时间一久两人的怨气也没有起初那么大了，虽说倒忙照样帮，倒彩照样喝，但徐小姐比试完解渴的冷饮，彩戏师演出完擦汗的毛巾也有人备了。

只是两人晚上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时总觉得这举动不太对劲儿，怎么感觉像老夫老妻似的，你端茶我送水的。想到这里两人的脸都绿了，暗暗发誓明天绝对不会在给对方做这种出卖人格的事。再做就当街被狗追，被马踹！

于是乎百戏坊当家的被狗追了两条街，顺带惊了徐小姐马，害徐小姐脸上挨了一蹄子的话题就成了当月长安城的热门。

刚刚有点缓和的关系又跌到了冰点。

长安城不似南方那般四季如春，短暂的春天过后，便迎来了长而难熬的夏日。

夏日越是难熬，人们也越是乐意在夜晚来百戏坊看上一场彩戏，饮上一碗凉茶。徐小姐和她那群狐朋狗友也例外，台上彩戏演到精彩之处，台下响起一片喝彩，那群纨绔子弟兴致正高，也跟着喝彩，有几个不正经的甚至要彩戏师嫁与他们。

这下徐小姐不干了，揪着他们的衣领就打了起来。那群纨绔子弟懵了，问起徐小姐理由。徐小姐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就是不喜欢他们这么做这种理由能说吗？显然不能，终于憋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彩戏师不能比她先嫁，显得她没人要。

众人面面相觑，知道她这是动心了。

别人都知道了，可这两个两人榆木脑袋还没察觉，整天找借口约出来玩儿，手也牵了，不脱衣服的觉也睡了，但这两人就是不开窍，看的周遭人干着急。

若说两人终于心意相通并私定终身这种事已经是两年后了。

已经年过双十的徐小姐听江湖朋友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赏金猎人要嫁人了，吵着闹着要拖着彩戏师去凑个热闹。

两人一路上行侠仗义也算是过了一把江湖瘾，不仅把从流氓手中救下小姑娘，从强盗手里救下平民百姓这种初级侠客任务完成了一遍。就连劝说要轻生的人珍惜生命这种中级侠客的任务也被她们碰上了。

说起那个要轻生的女子也是有趣，据说是个卦象师，为自己心爱的人牺牲了许多，可偏偏不说，非要搞戏文里那种我为你牺牲一切你只要幸福就好的桥段。被徐小姐和彩戏师好一通劝，才决定要去追寻属于自己幸福。至于有没有追寻到，两人就不得而知了，倒是两人的幸福在迷失竹林之后有了着落。

徐小姐是练家子，身体的底子好，抗打抗摔抗冻抗饿。彩戏师就不同了，舞台上表演时看着钢筋铁骨，其实全靠巧劲儿。折腾了两三天彻底倒了，徐小姐情急之下，杀了陪了自己六年的烈马，给彩戏师做了裹腹的食物。待两个人脱困后徐小姐哭着说那马是要陪她一辈子的，要彩戏师赔她。

彩戏师心里也内疚，却不知道怎么做。只好哄着说要给徐小姐做牛做马，陪她一辈子。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半晌后徐小姐才伸出一根小指要和彩戏师拉勾约定。

故事若是到这里也算是圆满，只可惜命运显然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

太后大寿，请了不少民间艺人去皇宫中表演，彩戏师刚好就是其中一人。谁知表演出了差错，皇上大怒，封了百戏坊不算还要将彩戏师发配为奴。徐小姐求了不少关系，托了不少谋士想办法，最后才用去边疆制敌为代价换来彩戏师的自由。

出征前一日，徐家的聘礼抬到了百戏坊，两人约定待徐小姐回城就成亲。

十年时间，徐小姐在边疆从一个普通士兵混成了将军，而敌军也撑不住了，只能投降并保证不再侵犯边疆。

班师回朝前一晚，徐小姐想着长安城中自己那未过门的妻子，想着她的如画般的眉眼，想着她与自己拌嘴时不自觉皱起的鼻，激动得怎么都睡不着。也不知道彩戏师会不会嫌弃自己现在这副沧桑的样子？徐小姐翻个身轻哼一声，量她也不敢。

在所有人都放松下来享受回家前一天夜晚的时，敌军一帮贼心不死的士兵组成小队，偷袭了军营。虽说刺客最后被抓了起来，但是徐小姐也身受重伤。

没撑到回城，没撑到看彩戏师最后一眼，也没撑到告诉她另寻个好人家，徐小姐就死在了回朝的路上。

彩戏师在家中给徐小姐备好的新衣也没能看她穿上，回来的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人，甚至没有一具全尸。回京路途遥远，徐小姐不忍让她看见一具粘着烂肉的骨架，闭眼之前嘱咐旁人一定要火化了她的尸身。

从徐小姐回京后彩戏师就没有出过房门，直到徐小姐出殡的那日，人们才在一片冰冷的白色中看到了彩戏师着一身如火般的嫁衣站在堂下，嫁衣做工粗糙可以看出来是日夜赶制成的，加上彩戏师浓妆也无法遮住的疲惫，这几日彩戏师闭门谢客的意图，众人也都知晓了。

徐家人觉着是彩戏师害死了徐小姐，指着彩戏师的鼻子就破口大骂，什么狐狸精扫把星都往她头上扣，正骂了一半却没了声，只见彩戏师为自己盖上了薄纱的红盖头后，一头撞死在了徐小姐的棺材旁。

冬去春来，曾经繁华的百戏坊还在，只是少了一个喜欢在台下喝倒彩却又会备好擦汗毛巾的人，曾经热闹的马场也还在，只是没有了那个总是帮倒忙却又会备好解渴茶水的人。

茶楼勾栏里的说书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但彩戏师在爱人出殡的日子身披嫁衣一头撞死在棺材上的故事却永远不会没有听众。

人们都感叹彩戏师为何那么傻，只是没人知道，那日脱困后两人紧勾着手指，约定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