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谈恋爱不会影响学习,是不可能的。
许筠最近觉得自己快秃了:临近期末,要复习的科目一大堆;截稿在即,她手上的论文毫无进展;考完语言,紧接着又要开始申请学校。事情好像都堆在了这个月。
她是心累,而张姐在学习的事情上,表现得比她还要如履薄冰。许筠说我下课来找你吧,她说你专心复习,好好学习。许筠随手在朋友圈转发个什么东西,她在底下回复不要分心,好好学习。偶尔跟她发微信,撒娇一句好累哦,她也要回坚持就是胜利,好好学习。
许筠也是知道她的心。干脆闭关半个月,考完了期末才去找她。
那天上午说来也怪,天灰扑扑阴沉沉,她刚走到麻将馆附近,就落起了绵绵的细雨。许筠没来由地心一沉,紧接着一阵怦怦乱跳。她推开聚缘茶坊的门,里面清风哑静的。往里走,看到两个人背对她。一个坐着,捏着牌正要打出去,短头发,穿了个貂;一个呢,站在后面,一手扶着穿貂的肩膀,一手撑着桌子。“你们新手手气就是好。”,张姐亲亲热热地说,“看到没有,妹妹,这回可以做清的了。”许筠就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头顶升腾起一丈绿云。张倩婷啊张倩婷,她想,你可以。
但她到底要做个体面人。尽管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许筠还是压住了心里的崩溃,轻轻巧巧地拢了一下包包,转身就走。世事难料,聚散无常,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这次被猪油蒙了心,从今往后你开你的麻将馆,我过我的独木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许筠咬紧后槽牙,在心里演了一出独幕剧。小娟在背后喊她,她都没听见。
张姐听见小娟喊许筠的声音,内心酥酥麻麻炸开了一团烟花,转脸发现许筠都走到门口了,赶紧过去截住她。看见她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一样,才恍然大悟。
她就轻轻刮了一下许筠的脸:“你天天在想些啥哦。这个是人家小娟的女朋友。上次跟你提过,赵敏的嘛。 ”
听到张姐好言好语的解释,许筠才伤伤心心地哭出来。管她是赵敏还是周芷若啊,“我不管,你就是不许教别人打牌。”
这一哭,好多事情突然涌上心头,收也收不住。张姐跟她一起回家里,好言好语哄了一通,她们又做了一回爱。
做完许筠还在抽抽搭搭的,张姐就有点慌了。在床上抱着她,想了好久,才慢慢说:“老婆,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爱你。那好,明天我就去把你的名字纹在我的膀膀上。” ——她说得很郑重,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许筠又哭又笑:“你是瓜的啊。”
“真的啊,说纹就纹。你一句话的事。”
“倩婷,我明年要去德国了。” 许筠终于说。
张姐就不说话了。过了好久,才问她: “要去多久?”
“你是不是很生气啊。”许筠的声音发着颤。
张姐坐起来,点燃一支烟,然后看着她。看了很久。
这一眼让许筠想起很多东西。她想起张姐说,等冬天一过,天气再暖和一点,就去抱个小狗回来养;想起张姐说,快三十了,开麻将馆终归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合适的话,准备和朋友一起再找个正经生意做,过稳定一点的生活。雨声潺潺里,她甚至还想起李商隐的诗。
君未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但张姐只是叹了口气,躺下来,“睡吧,乖。”她把许筠圈进怀里,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姐舍不得跟你生气。”
半夜降温降得厉害,许筠被冻醒时,感觉身旁空了一块。迷迷糊糊间转身,看见张姐蜷在床边上,背对她,肩膀发着抖。她的呜咽声很小,被外面渐响的雨声掩盖,几不可闻。
那天之后,张姐就没再联系过许筠了。大概换了手机号,许筠每次打她电话,那边都说关机。发微信也没有回过。
许筠交完论文之后回家过寒假,整天躺在床上混吃等死,哪里也不想去。她发现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会想起张姐:遛家里的狗时要想起张姐,看见别人打牌要想起张姐,随手翻开一本书,感觉每一行字的缝隙里都装着张姐。
张姐,张姐。一个翻遍福柯德里达也无法解构的张姐。
真正静下来,她才知道自己那天有多伤张姐的心。
许筠的生日在年前。她决定生日那天去找张姐好好地谈一次。
但在生日前一天,她先收到了张姐的礼物。一个包装盒,和一束系着紫色丝带的满天星。拆开包装盒,里头竟然是一本原版书。她一直都想买这本,但觉得价钱太贵,放在购物车里很久了。
书里压了张纸条,上面写:
“筠:
我去你的豆瓣主页,在你的想读找到了这本书。送给你。希望你能喜欢。
祝愿你在今后的日子里,学习进步,学有所成,更上一层楼。天天开心快乐。
你的 倩婷 ”
像是不放心一样,“满天星的花语是勿忘我。”张姐把这行小字塞进纸条最底下,在后面画了一颗很丑的爱心。
她想她总归是等不到明天了。许筠放下书,出门就直奔麻将馆。成都的天气,好不容易出了大太阳,经过河边,满眼是晒太阳喝茶的人,热热闹闹,花花绿绿,洗刷净了上半个月的阴霾。坐在出租车上,她想清楚了很多事情。她要告诉张姐她为什么一定要走,还要跟张姐说自己做的决定。比如她希望她可以等她回来,或者争取一起到那边生活。现在离去德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想多陪张姐打几圈麻将,之前答应过要一起做的事也都不是随口说说。她很喜欢她,就像她喜欢她一样认真。
她就这样想完了前途和爱情,在二十岁这年想完了上下五千年。但不管明天会怎么样,还有今天。
到聚缘茶坊的时候,今天的午场还没开始。张姐正在往外搬椅子,几个流浪狗堆在门口懒懒地晒太阳。而全部的喧嚣和骚动,许筠所有的内心活动,都在看见张姐的那一刻截然而止。
张姐也看见她了,就温温柔柔地笑起来。
“来了啊。”最后她听见她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