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班扬警探是这样一种人的代表:在他的脸上永远都瞧不见生活的困苦,看着他随时的温和微笑你会发现好像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哪怕他也许从来都没有亲自参与到事件中过。他这一种才能使他成为了不少重要人物的宠儿,而他也不乏好好利用这项才能的智慧。
“我想这是里斯街上那家布切兄弟裁缝铺的作品,那是家平民向的店铺,我前些日子认识的一位初出茅庐的工程师先生很是推荐。这种送货上门的裁缝铺通常都有详细的客户名录,要调查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看起来这颗纽扣有点年头了,所以这件衣服也不会太新。裁缝铺会每年重新誊写名录,去除太久没来光顾的客户信息,你们不妨先问他们要前几年的。”拿到纽扣后,班扬警探几乎没怎么思索就答出了它的来源,随后他顿了一顿:“去调查的时候,顺便给你自己也做一身衣服吧,瞧你衣袖都快磨破了。”
“我现在在工作呢。”阿格尼丝将纽扣从班扬警探手里拿回来,小心地放进衣兜。
班扬警探向埃莉丝做了个鬼脸,拿起先前就在看的报纸继续阅读起来。
在王国待了这么几天,埃莉丝已经对这边浩如烟海的新闻出版物有了一个大体的了解,因此当她瞥见这份报纸的时候,一股疑惑之情油然而生。
首先是这报纸的纸张,无论从什么程度来看都算太轻,但又并不算柔软,不需要超常的视力也能看出边角上因为拿起阅读而留下的褶皱。在埃莉丝能够看到的这一面上,一大块密密麻麻的文章上印刷着醒目的标题:「同室操戈非本愿——萨尔家族的惨剧」。印刷的水平并不很高明,文章内多的是墨点,甚至标题有一个u几乎变成了o。右下角应该是印刷着照片的地方更是惨不忍睹,几乎只能勉强弄明白明暗和事物的轮廓。制作的水准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也反映着内容的水准,埃莉丝很好奇为什么班扬警探要看这么一份报纸。
“你怎么沦落到看《犯罪故事报》了?”阿格尼丝替她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我以为它早就被淘汰倒闭了呢。噢,他们还换了一种新墨,比原来更难闻了。”
“说不定他们下一期就会换上芬芳的好油墨了,”班扬警探道:“这两天的这期报纸卖得很火,显然有位天才根据不知道哪起热门案件编出了个不错的犯罪故事。所以我就想着看一看,如果真的很不错,倒是值得我投一笔钱进去。”
埃莉丝从这寥寥数语里大概了解了《犯罪故事报》的性质,皱眉:“一个警察去投资这种对热点事件胡编乱造的报纸,不太合适吧?”
“你也说了,这不过是投资。事实是,市民们需要通俗故事,否则在他们漫长的闲暇日子里就会无事可做,而能够写出好故事来的家伙就一定会受他们青眼。”班扬警探屈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这可是个庞大的市场,但只有手脚快的人才能及时抓住利润的尾巴。”
“你打算用这套说词骗谁?”阿格尼丝比埃莉丝了解班扬警探多了,知道他目前其实并没有什么闲钱来搞投资,干脆直截了当地问,免得埃莉丝当真相信他的话。
“还不知道呢,也许可以先在梅森身上试一试。”班扬警探将报纸合上,微微叹气:“诊所的医生诊断他摔出了脑震荡,于情于理我得代表警局去慰问一下他。”
“如此,那就祝你好运了。”
布切兄弟裁缝铺的书记员年轻还很轻,做事有着非同寻常的活力。在得知两人来意后,他很快就拿出了一本崭新的宽大簿子,同时极为自得地解释他一直在利用空闲时间为铺子里不知为何不再光顾的客户编纂名录,希望能够再次拜访,为铺子拉回一些客源。
“店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几乎是靠着固定客户养活的。”书记员一谈到他自己的工作,全身上下都洋溢着兴奋的情绪:“开发新客户是一直以来的思路,然而我想,旧客户同样也应该有开发的潜力,甚至因为他们曾经使用过本店商品,所以会更明白本店的好处。毕竟,本店的商品确实是质优价廉。我现在拜访了A开头的一些旧客户,成功地拉到两个订单,而这份名录还长得很呢。”
阿格尼丝礼貌地提醒他:“我们是来找一个人的……”
“噢噢,对,J·H。”书记员在目录里寻找着J·H,然后翻到那一页:“这里有五个J·H,不知道你们要找的是哪一个。”
“不好意思,请让我看看。”阿格尼丝从书记员手里拿来名录:“这里只登记了姓名体况和住址……”
“我会从这两个开始,他们的身形更匀称,能够连杀这么几个人,凶手绝不会是个缺乏锻炼的家伙。”
阿格尼丝顺着埃莉丝的指尖看去,忽然一挑眉。
“怎么了?”
“我不敢相信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个……”阿格尼丝点上其中一人的住址:“这个地方,不就在那家剧院的对面吗?”
埃莉丝对莱茵切斯特的街道没什么了解,所以那一串地址对她没有用处。她直接看向那人的姓名:“约瑟夫·哈特?梅森会认得他吗?”
“我不想耽误时间,咱们直接去他的住址一探究竟。你应该带着枪?”
埃莉丝点点头:“我总是带着它的。”
“这样最好不过。”阿格尼丝将名录合上,还给书记员:“谢谢。”
“不不,这是我身为公民的义务。如果你们真的想感谢我的话,不如在本店做套衣服?”
“抱歉打扰,太太,”打开公寓门的并非约瑟夫·哈特,而是一位中年女性,阿格尼丝从她腰间挂着的大串钥匙上猜测她是这里的房东:“请问约瑟夫·哈特先生在家吗?”
“噢,如果你们早来一刻钟,那还能见到他。”房东太太显然以为阿格尼丝和埃莉丝是自己房客不知从哪里招惹来的蜂蝶,神色顿时变得冷淡:“如果没有别的事,那就请离开吧。”
“请等一下,”阿格尼丝拿出自己的证件:“我们是警察。”
房东太太明显地震颤了一下:“警察?你们来调查哈特?”
“这有关于一起正在进行的案件调查,哈特先生目前是嫌疑人之一。所以如果您能让我们去看看他的房间,那么警局将感激不尽。”
房东太太犹豫地让出一条路。埃莉丝意识到这位太太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于是她放开了一点自己的能力,然而令她惊讶的是,从房东太太那里感觉到的情绪是庞大的犹豫和自责。
她知道点什么。
埃莉丝拉了拉阿格尼丝的手,使得前者惊讶地停下上楼的脚步。她向更前的房东太太示意性地指了指,阿格尼丝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您和哈特先生的关系好吗?”
“什么?噢,噢,就是普通的房东和房客的关系。约瑟夫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伙子,他不酗酒——天知道我上一个从军队回来的房客把屋子弄得有多像个酒桶——如果我有事要他帮忙也很麻利地做好。”
“我听说从军队回来的人都很容易情绪激动。”
阿格尼丝神色异样地看了一眼抢过话头的埃莉丝。
“或许是吧,但考虑到他们在军队里经历的事,我们也不好对此苛责,对吧?”
“所以哈特先生是否经常乱发脾气?”
很显然,埃莉丝的追问把房东太太逼迫到了一个不太舒适的位置。她显然在忠诚于自己的房客和诚实于自身之间纠结了一会,以至于无意识地掐着自己的手指。
良久,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常发脾气,但最近确实有点喜怒无常。”
“能说得更清楚一点吗?”
“噢!还要我怎么说呢?要我说他在凶案发生的前后情绪是有怎样的变化吗?警官小姐,我不过是个房东太太,我所能察觉到的就是他前几日都很压抑,然而在里索街那起惨案登报前不久,他从外边回来,心情却是好多了。可是我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您这就一定说明他的情绪变化和案件有关,那样太不负责任了——更何况,刚刚他离开的时候,也是怒气冲冲的呢。”
她拿起钥匙,干脆利落地打开房门:“请进去吧,注意不要乱翻东西,我会盯着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