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间典型的单身汉的邋遢屋子,显然约瑟夫·哈特先生很懂得怎样独自持家。房间的一壁辟了一只大书架,上边摆满了成套的通俗小说,各自按序号排齐,甚至连小说本身也按照书名首字母的顺序依次排列着。往期的报纸和信件一起放在壁炉的顶端,衣服按照季节挂在衣柜里,整齐得如同列队的士兵。
“我没想到我有一天会说这个——这家伙把家收拾得比查尔斯的女仆还干净。”阿格尼丝仔细地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房东太太没有说错,他确实不酗酒,甚至也不抽烟。对于一名成年男子而言,这两样品格实在是可贵。”
“尤其考虑到他军队的出身。我印象里军人大抵都是喝酒的。”
“没错,战争的时候也没有太多别的消遣。”
“那么他就是个异类——异类不是什么好事。”埃莉丝严肃地说,阿格尼丝怀疑她是否深有同感过:“他看起来像个自律过分的家伙,我想军队给他的感觉也不怎么好。”
“他能从这里看到剧院。”阿格尼丝站到窗户旁边,拉开窗帘:“比我想象的还要近一点,视野很清晰。我猜如果哈特先生有着军人的眼力,那么是很容易看清楚来往剧院的人的。”
“他需要知道这件事情是否已经停下。杀人从来不是目的,阻止这件事才是。但我至今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方面惹恼了他……”
埃莉丝翻找着约瑟夫·哈特的信件,这其中大部分都只往来过一次,没有任何一封与梅森等人有关。笔迹看起来倒是挺符合报社那张字条上的留言,但在经过专家确认之前也不好下定论。
阿格尼丝则是对书柜起了兴趣。她注意到和这间屋子里其他的家具相比,书柜要更新一点,用的木头也不一样,很可能是这位房客搬进来过后才定做的。她屈指在书柜上敲了敲,敏锐地听出来回音里隐藏的空泛。这里边有一个夹层。可是开关在哪里呢?
“说起来,哨兵在军队里的待遇如何?”
“什么?”
埃莉丝手里拿着一封信件:“写给哈特的私人信件很少,来自他军队同僚的更少,且其中大部分都是来自于哨兵。我以为在军队里会把哨兵向导和普通人分开。”
“通常是这样的,不过侦察连不是。事实上大部分哨兵和向导都在侦察连里,显然所有人都认为我们的能力更适合用来侦察。但光靠我们没办法塞满一整个编制,所以有些优秀的士兵也会加入进来。”阿格尼丝道:“哨兵们倒是会喜欢哈特先生这样的士兵,对感官的压力没有那么大。要知道在战场上可没有太多个人卫生的余裕,大部分人都臭烘烘的,尤其当他们凑到同一个酒吧里的时候。”
“所以他是个优秀的士兵。”
“能严格自律的人通常在哪里都会脱颖而出。”
阿格尼丝尝试着去搬动书架上的一些书。在拿走某一本的时候,书架里传出机关启动的声音,一小部分弹开来,暴露出后边隐藏的秘密。
一枚金光闪闪的奖章,嵌在一块深红的木板里,端正地摆在那狭小空间的中央,它的面前有一只小盒子,阿格尼丝打开盒子,发现里边用粗盐埋着死者们缺失的耳朵。
她长长叹出一口气,合上盒子,转而去看那枚奖章。
“「谨以此表彰约瑟夫·哈特中士高尚的爱国举动」,埃莉丝,我们的罪犯之前就曾经破获过间谍活动。”
“真的?”埃莉丝走过来,她只看到了奖章:“你怎么知道的?”
“感谢王国的官僚体系,爱国举动这个字眼只用于情报工作,更何况还没有标明具体是哪一场战役。由此可见,哈特先生一早就有察觉间谍行动的直觉。”
“既然如此,我们之前关于他涉及此事的推断就不正确了。”
阿格尼丝点头:“他很可能从别的渠道调查清楚了这件事。”
她将那盒子给埃莉丝看,埃莉丝看过一眼,知道她们已经掌握了决定性的证据。可她们就在这里等着约瑟夫·哈特回来吗?有两个警察进来了却没有出去,这消息大概街坊四邻已经都知道了,还是找几个增援?
“刚刚房东太太是不是说,他出去的时候怒气冲冲?”
阿格尼丝回想了一下,表示肯定:“是的。”
“如果他完成了这么件大事,理应高兴才对。是什么让他这样生气?”
货真价实的图桑白兰地,不是私酒商偷偷酿造的便宜货。
阿莉西亚近乎虔诚地将新买的好酒缓缓地倒入她那只表面有不少划痕的老酒杯里,恰好两指深,不多也不少。
小说获得了比想象中还要大的成功——据编辑说,这两天已经加印了好几次,与此同时,还有出版社过来联系她是否愿意写写别的案子用来出版。看在绝对丰厚的预售款的份上,她当然答应了,总之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们所依赖的都是已经被吸引来的读者。有钱的滋味很美妙,非常美妙,壁炉里燃着市面上最好的炭,皮革手套也赎了回来,她甚至还在考虑应该给自己的母亲选择什么样的圣诞礼物。
麦哲伦太太给她泡的红茶还在茶几上冒着热气,旁边是一碟自制的小饼干。这位精明的房东在她一气付清接下来一整个季度租金之后自然而然地对她献起了殷勤,最让阿莉西亚省心的是,她压根儿不读《犯罪故事报》。她已经有一点厌倦回答那些无聊又重复的问题了,用虚构和真实的暧昧界限来吸引读者是一回事,一遍遍地解释里边的情节是真是假又是另外一回事。那些平日里看起来柔弱良善的小姐太太们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嫌疑犯,还有谁会像她们那样以恐怖的犯罪故事为乐呢?
饶是如此……
阿莉西亚拿起笔,面对稿纸舒出一口气。
那么,这一次该怎么开始呢?
陈旧的楼梯发出吱嘎的响声,阿莉西亚有点恼怒地放下笔,想要警告同样在这里租住的那位联邦人不要再这样残忍地折磨楼梯的木头和她的耳膜。这些强盗的后代真是不懂何为礼貌!
但脚步声在她的门前停下了。片刻之后,一个强壮而陌生的男人打开门走了进来。他的脸颊很红,不知是出于狂奔还是怒火,两片嘴唇抿得紧紧的。
阿莉西亚想说话,但她看到男人拿出一把猎刀。
“你侮辱了我。”
约瑟夫·哈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