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是另一副模样。
宽阔的黄土路两三辆拖拉机,广阔的田野和齐整的庄稼地里忙碌的庄稼汉。
一群野小子野丫头田头河里地来回跑,疯疯癫癫嬉嬉闹闹的。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的村妇们要么到在河边洗衣,捶捶打打,要么屋里屋外地忙活,到了点就给壮劳力们送饭送水。
这就是这个小村庄最热闹的景象。
她就是这么长大的,直到考入县初中。
不知不觉间她才发现,淘小子还是那么多,疯丫头却少了。
半辈子都在田里干活的父母挺直了腰杆在村里炫耀有个上县初中的闺女。
班上的女孩们注意起了打扮,总能见到某天谁的头上多了个新发卡,手上换了条彩绳子,连发绳的样式都多了。
而她还是那个村丫头,土得掉渣的打扮,底快磨穿的布鞋,用黑头绳扎着两麻花辫。
她的生活没有什么改变,尽管她发现男生们也赶起了时髦,穿着崭新的胶鞋,抹过头油的头发亮得反光。
男生女生们相互之间的试探,青春期的躁动,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心思,仿佛都影响不到她。
她照样是宿舍食堂教室的三点一线——县初中离家太远了,只能住宿。
她的午饭仍比早晚餐丰盛一点,炒青菜加一个蛋还有三两饭,偶尔食堂阿姨看她瘦弱会愿意多抖两下饭勺多给点饭。
学习仍然是预习复习。
——学校有图书馆,不过不开放,专门用来应付下来检查的人。
外头的辅导书和习题卷贵得吓人,除了反复嚼碎这些熟识的知识点别无他法,毕竟家里不宽裕,买不起大部头的作文选和各种名师出的奥数书。
少有的娱乐是翻花绳和跳绳,偶尔也会和人一起跳格子,但运动量一多就饿得快,为了不挨饿也不花多余的饭钱她更多时候只是安静地看着。
她以为生活大概就是这样。
直到有一天班里来了个转学生。
一眼瞧过去就与众不同。
转学生长得白净秀气,红红的小嘴大大的眼睛,笑起来嘴边就有两个浅浅的窝,从容地用她清甜的声音在做自我介绍。
转学生穿着一条据说广东那流行的白裙子,轻飘飘的裙摆下是两条笔直细长的腿,连鞋子都是这边见不到的白色缀花凉鞋。
然后转学生成了她前桌。
班里开始变得暗流涌动。
女生们羡慕转学生好看的衣服饰品,白皙无暇的肌肤,清新甜美的长相,还有据说在广东工作的父亲,甚至她的城市户口。
男生们为转学生的到来欢呼雀跃,暗地里小动作不断,有互相挤眉弄眼的,有偷偷拿出桌肚里的小梳子把原就一丝不挂的头发梳得更油亮的,还有传着纸条和转学生搭讪的……
她没有因为这种从未发生的事情觉得奇怪,因为在看到转学生的第一眼时,自己的反应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差别。
齐刘海的长直发,头上戴着一个碎钻发卡,款式新颖的白裙子和特别的气质。
在转学生落落大方地向全班同学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白婧媛。”时,她屏着呼吸认真地记住了女孩的笑容,明媚温暖得仿佛初升的太阳。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明明和这里格格不入,却分外从容。
她想,白婧媛那一笑,大概成为了不少如今已为人父的男孩们追忆青春时难以忘怀的一幕。
白婧媛,人如其名,才华横溢,明眸皓齿。与她是不同的,她是刘春花,最普通的姓氏,最常见的名字。
她从同桌女孩那里看过一本青春小说,女主角也是白裙子齐刘海的漂亮女孩,她不曾见过小说里的人物,只觉得白婧媛穿着那条白裙子再适合不过,即便白婧媛后来又穿过许多令人惊艳的衣服,她依旧这样认为。
白婧媛常穿白裙,搭着浅色的凉鞋,像清新的春风,拂过少男少女的心湖,将纯白深深地印在这些人的记忆里,不曾褪色。
她不知道白婧媛是多少人梦里的初恋情人,只知道自己那颗原本安分跳动的心忽然“砰砰”加快了速度。
班上的话题慢慢围绕着转学生展开。大方恬静的白婧媛成为众星拱月的那弯月亮,身边总是热热闹闹的,即便人后她也没听过谁传过转学生小话。
或许是转白婧媛太温柔美好,也或许是她记不清了吧,那样好的一个人,本就没有人忍心恶意诽谤。
不知不觉地,她发现在自己看向转学生的时候,时间流淌得分外缓慢,直到她上了大学知道了相对论,才恍然惊觉,原来一切在很早以前就有了端倪。
原本因为没能成为同桌而沮丧的心情慢慢变了,一抬头就能看到转学生纤细挺直的后背,黑亮柔顺的长发和半掩在头发下小小的耳朵。
她感到庆幸,可以静静地看着且不被发觉。
下课以后她走神的时间越来越长了,眼神总是不经意就跟随着那抹纯白移动。
心在有力的跳动。
慢慢地她们变得熟稔,大概是某次转学生转头忽然发现做了亏心事一样惊慌的她
那时转学生笑得美极了,连嘴角翘起的弧度都比别人好看。
她们交换了姓名。
她觉得自卑,但在她的安抚下慢慢变得坦然了。
名字是父母的馈赠和期许,是半生献给黄土地的父母给予她最真切的祝福。
“春花烂漫照人,你想想,古代的诗人总喜欢写春天的花儿,哪里会俗呢?”
如白婧媛这样的人,哪里会俗呢?她总是相信她的,白婧媛待人的真诚从来无需多言。
白婧媛爱笑,笑得很美,也很能感染人,让她不知不觉地就想靠近,认真将每一个笑容藏在心里。
从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只能远远地看着,而仅仅看着她就满足了,所以她只静静地看着,从不凑上前打扰。
白婧媛却喜欢她的安静,同她越走越近,慢慢地她们就成了同进同出共享秘密的好朋友。
她知道婧媛对自己毫无保留地信任和坦诚,却也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永远也不可能告诉眼前笑容明媚动人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