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您幸福吗？”
再次听到这个问题。恍惚间，我好像又回到了眼前这个女孩儿——我的女儿，刚刚对这个世界建立认知的时候了。
那时候，我为她讲述睡前童话，结局似乎总是“王子和公主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忽的有一天，她那小扇子般长长的睫毛没有像往常那般闭合，而是映衬着漫天星辰般的光亮。
“妈妈，幸福是什么？”
“这是个很抽象的词，嗯……我不敢确定，但我觉得……幸福大概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妈妈，您幸福吗？”
我看着她，那张和我有着三分相似的面颊正一脸渴望的看着我。
“或许？有点吧。”
“……”
她不再言语，气氛一时间静默下来，周围散布着沉稳的呼吸声。她低头将自己埋在我敞开的衣襟之中，循着本能吸吮着那早已枯竭的，我身体的一部分。
她步入初中那年，三观正渐显雏形，如此轻狂而不安分的年纪，带着一身自以为的“浩然正气”，劝导我说：“妈妈，您幸福吗？如果不，那么离婚吧。”
面对着她那双愤然的清眸，我只是沉默。因着我比谁都明白，这场婚姻本就无缘两情相悦，都不过是为交代父母，交代我所在社会现存的无形条框。
所以有关对方出轨与否也都不很重要。
谁在乎？况且我又好的到哪里？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马尾辫一甩一甩的，反复勾勒着空气的形状。
想着她刚刚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忽然觉得好笑。小孩子果然就是小孩子，自以为懂得了全世界，实则不过只是沧海一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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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迟清欢！”
“你好。”我当然知道你，清欢。
高中时代，百日誓师大会刚刚闭幕，近一千师生一同离席，人潮汹涌之间，她的声音越过重重人浪，滴落在我耳畔。
像是冬日晨时明朗阳光下，房檐处顺着冰棱滴下的第一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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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回僵在嘴角处的弧度，转身收拾东西去了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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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又是这么晦涩的书啊……”
“乖，看完了就写信给我。到时我再来看你。”
我揉了揉清欢的后颈，看着她委屈的小脸儿微微皱起，心口一荡。
临走时，她折了杨柳枝塞在我手中，我便就知道她定是仔细看了上次我交予她的那本《花间集》。
怕是，入骨相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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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左挑右选，也无甚收获。最后，我在书店最里面的一个小角落里找到了我想要的——《夜林》。
我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往巨大的落地窗外看去。
灯红与酒绿依旧，掩盖着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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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笨蛋……你什么也不懂……你不懂……”你不懂，我是那么的爱你，清欢。
“对不起……”
婚礼前夕，我一下一下的轻吻着她的面颊，我不想听她的对不起，因为我是如此渴望着她会带我逃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而她确实逃了，却是落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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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家，找出剪子剪下了一缕发丝，其中掺杂着一根渐白，很是分明。我想了想，还是将其挑出，放在了梳妆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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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过得还好吗？”
我一边填好收件人信息，一边笑自己可怜。她既已默认放弃了这段关系，我又何必还对她念念不忘？
可感情这种事，怎能说放就放啊……
迟清欢，真是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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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刚刚剪下的发丝用细线绑好，夹在了书本的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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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来啦。”
“嗯，麻烦了，我来寄快递。”
我将昨天挑好的《夜林》小心的交给邮政工作人员，她熟练的一手将书接过，一手递给我一张订单。
收件人：迟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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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平淡的隐忍着“正常的”生活五十余年，唯一不同的是，我那每月一件寄出与签收的快递。
结婚之后，我依旧与清欢保持着书信往来，起初谈工作，谈写作，谈音乐，谈读物。后来我怀了孕，生了个女孩儿，我开始写我的女儿如何俏皮，如何美丽，如何可爱。再后来我们逐渐老去，又开始谈养生，谈旅行，谈年少时的幼稚。
我们什么都谈，就是没有再提一个有关彼此感情的字眼。但每月寄来的读物中，我总能在第一页中翻找到她留下的一缕发丝。
它们像是一种礼貌的回赠，又或是一种习惯，也像是我们从未戳破的某层薄纱。但无论它们代表着什么，从青丝到白发。我都悉心保留着。
“近日来我总觉胸闷，似是大限将至......活了大半辈子，回想起来，还是高中时学校举行的百日誓师活动最振奋人心......果然还是年轻好啊......”
这是我收到的最后一封信件，随其收到的，还有一本原装的法语读物——《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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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您好，是李芷，李女士吗？我是迟清欢，迟老的律师，迟老生前……”
当我身处陌生的城市，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稚气的年轻人，心头对于清欢已经去世的这个事实依旧很模糊。
直到月亮西斜，过往的一切渐渐浮涌，我才后知后觉的将枕巾打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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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
一声急促的稚嫩打断了讲到正酣处的老师。
当老师带着一脸严肃打开教室门，一个顶着一头蓬乱呆毛的小女孩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
“真可爱啊……”我弯了弯眼角，私心想着，“她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