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置的房间里落了层薄灰，不知道是哪派长辈先受不了，一挥袖，内力吞吐，将灰尘都震去了墙角。多余的器具也被小辈们清理走，唯独床上血污杂乱的女子无人提及，偏偏成为了视线的核心。
其他人或知收敛，闻诚却看得目不转睛，视线一寸寸的扫过乔茜，如同收藏家怜惜的看着新得的珍藏。
“闻诚大师”慈行和马尔斯交换了一个眼神，双手合十道“你既已有七纹妖丹，此妖妖丹不若入我少林，我少林自会给两派说得过去的补偿，代吾师济悟感谢各位”。
将两人的小心思看了个清楚，闻诚偏了偏头，盯住慈行，直到对方微退一步，才道:“这次两方共分一枚通神鬼精加一枚六纹妖丹如何，此物还是归道门，诸位也知我所修功法可借此更进一步。”
显然两物相加的价值不逊于七纹妖丹，但通神鬼精又明显比六纹妖丹强上一筹，两物如何分配就有待商榷了。慈行和H市主教马尔斯对视一眼，带着人鱼贯而出。
闻诚将道门子弟也指使了出去，盯着床上人现在只渗出点点血丝的左手，露出一个满意的神情。新生的龙鳞堵住了大部分的创口，这般恢复力着实恐怖，自己的猜测应当是八九不离十了。
“妖小姐，你叫什么名字”闻诚捏起一片鳞甲打量。
乔茜默然的睁着金瞳与闻诚对视，仿佛翻开的鳞片下嫩红的血肉花并非开在她身上一样。
闻诚突然笑了起来，显然也不意外对方早便醒来，鹤发童颜，笑的时候却皱纹凸起，原本平整的肌肤宛如拉皮般毫无活力。
“妖小姐是龙吧，埃德蒙是你父亲吗？”
虽然是疑问，闻诚却好似已经肯定了答案一样说了下去“我曾经见过他，上一任掌教还在的时候”。
“妖族延续后代不易，在他眼里，你应该比八纹妖丹重要不少吧”闻诚的眼睛眯了眯。
剑刃轻而易举的撕裂皮肉，喷涌的龙血失去了和妖丹相撞的机会，顺着缺口溢了出来。
乔茜发出一声呜咽，银白的剑刃仿佛插进了血泉。
“如今居然还有妖族会学这一手炸丹的本事，当真难得。可惜你之前放弃了，如今便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乔茜侧着头，牙关紧咬，有些黯淡的金瞳却颤了颤，却没有去看闻诚。之前她准备炸丹时，一抬眸却看见了荆沛扑过来的身影，无非时也命也。
”闻远大师“六点清晨天光咋破，朝霞染在荆沛眼里，成了殷红的戾气”你想做新的掌教吗？“
“荆小姐，你在说什么？”闻远的声音中气十足，显然正在晨练。
“我想让你修改超自然力量管理条例。其十一，对妖，野性难驯，易暴起伤人，见者可除。”荆沛语调愈发压抑。顺着搜查令的公章查证，才发现了这个由民间组织编纂，政府部门审批的条例，对妖的态度，也赫然其中
话筒里传来许久闻远绵长的呼吸声“此条例由玄门共同定下，岂是说改便改”。
“桃木剑，专克鬼神，听闻现在玄门两道，一直以治鬼为主，闻远大师以桃木剑为主器，显然专精此道。慈行一行人受挫，不找正在H市的闻远大师帮忙，而远请闻诚，可见大师不仅专精鬼道，也不屑于与他们同路。”
“荆小姐山林饱满，眼神清明，果为聪慧之相。你出生便与妖结缘，我早便留下警示，没想到鳞主如今正在H市，你受此物影响，移魂必然会靠近在鳞主附近。你有此想法我可以理解”闻远叹了口气“但你应该知道，如今掌教即是闻诚师兄，便是说明我斗不过他。”
荆沛双眸之中立时亮起了精光：“那就是说闻远大师也知妖族如今现状，曾经不代表现在，只要你能让废这一条的文书到达教协手中，剩下的路我来铺。”
“而闻诚，会因为这次改制，被用来平息妖界的怒火，一直持身立正的你，会是道门新的掌教。”
“荆小姐...何苦如此，你虽家族势大，却不涉这些方面，隔空施力，事倍功半。更何况待事成，你所求之事说不定以为时晚矣。”闻远叹道，荆沛如此急切，必为救妖，若妖已死，她心灰意冷之下撤力，他如何继续面对闻诚。
荆沛仿佛知道闻远在顾虑什么，哑着嗓子道“就算我朋友不幸蒙难，此事我也一定会推行到底”。
宗教协会，超自然力量管理局，原本都是些冷清部门，玄门虽然明面上受他们辖制，但其自主性极高，他们也无甚实权。偏生如今破天荒的有了大人物请他们吃饭，但这位大人物这几天动用的关系和资源，便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此事对于对方已是火烧眉毛。
肥肠油肚的超管局长敲了敲桌子，故作为难道：“此事上书的还是太少了些啊，就这样改条例，有些鲁莽了。当然也不是不愿意改，荆小姐说的在理，可是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审批嘛。”
“听闻牛局的儿子已是研究生毕业，磨砺一番，堪当大用啊”荆沛巧笑嫣然，心里却恨不得将这两人扒皮抽筋。她先请的诸如国安局都没有这么大胃口，这两人坑瀣一气倒是商量好了抬价。
“等下，我去接个电话”
虎老板偌大的嗓门让荆沛把听筒放远了点。
“我们收到闻诚老儿发来的信息了。他约埃德蒙...也就是乔茜的父亲一见，五日内不会对乔茜下手！”
荆沛把话筒摁了回来：“当真？”
“当然，你是不知闻诚这个老东西，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有事先挂了，待会再与你说”荆沛勾了勾唇，得到确认后没再听虎老板絮叨。
荆沛微笑着端坐回座位，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了。
牛局见荆沛一到，立刻道：“荆小姐，我儿子历练我总归想看着点，若是荆小姐能帮我平调一下，这个...”
荆沛咧嘴笑道“牛局确实该调了，毕竟您的副局办事能力更强一些。”
若说本来只想好如何逆势，现在荆沛大致有了个救人的章程。
橘色的醒酒汤咕嘟咕嘟的冒着泡，荆沛一饮而尽，耳机里也正好传来接通声。
“喂，荆小姐？”妙言疑惑道。
“跟那个人说，我已是箭在弦上，他若有事相求，这是最后的机会”若没有图谋，何必那日与她多言。
话筒那边换了一个更为成熟镇定的男声：“荆小姐所做之事，便是我所求之局。”
“直说。”荆沛冷淡道。尽管此人那日救她一马，但她对那日所有在场的人都提不起好感。
“若是条例已改，希望此事能就此摁下，莫以此影响后辈师弟之心志。”
“那我要乔茜如今所在的位置。”
“那此事于少林，追究只至慈行师伯。”
荆沛冷笑道：“小师傅倒是会谈生意，买一送一的提条件？你可知我恨不得将此事宣扬的沸沸扬扬，让你们这帮道貌岸然之徒再无传承。”
“荆小姐应知条例所建之核心，便是让世俗之外的事不会影响世俗。若为妖族日后考虑，和睦共存方为正道。”
荆沛咬了咬牙，这和尚比妙言难对付多了，句句皆在点上。她本就是一时气话，若妖族真与玄门大战，可不会管事情起始谁对谁错，而是坐实了条例十一里的暴起伤人之语。
“你提的我答应了。”
妙法方才来找他时，便说是为了等一个人，如今看来是等到了，见妙法挂了电话，妙言迫不及待的问道：“师兄既心仍向佛门，为何助她？”
“妖族既与古籍所载不同，理当以不同之法对之。闻诚掌教除妖，虽得妖力，损的却是道心。”
两个身着道袍的弟子一人端着盆水，一人拎着个包，闲聊着走过，却没注意到一旁已经快从鱼缸里趴了出来的乌龟。
与寻常乌龟乱爬不同，此龟沿着池子里的布景，一步一步爬的极有目的性。这龟目前当然已经换了个魂魄操控。
荆沛咬着牙，终于从鱼缸的边缘扒了出来。她没有全信妙法，想要在行动前亲身确认一番，可惜这移魂不给面子。眼见其中一人拎着的袋子里分明是纱布和药品，荆沛想起闻远说的她会移魂到乔茜附近，心一横，缩起四肢朝门边滚了过去。
天旋地转，宛如做了游乐园全套的高空娱乐项目。荆沛眯着眼，勉强从八个摇晃的影子中分辨出对方所走的方向，努力的跟了上去。
好在对方去的位置确实不远，但荆沛爬的实在太慢，快到的时候正好听见对方愈来愈近的声音。
“真是无聊，难得这次出山一趟，还不能离了这栋楼半步。”
“不说掌教了，你什么时候能做上大师兄，也能出门了哈哈哈。”
两人没有瞥见墙角黑色的龟壳。
听闻声音渐远，荆沛才敢露出头脚来，沿着虚掩的门缝爬了进去。铁架床上躺的人确实是乔茜，荆沛望见了床沿垂下的灰黑发丝，无人打理又沾染了血污，黏作一团。
这床确是病床的样式，且墙头的灰迹明显表现曾经还有数张一样的床，的确是荒废的临床试验室。
支棱的床脚明显不是一只乌龟爬的上去的，荆沛又发不出什么动静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更何况她宁肯乔茜安静的睡着，睡醒了他们就来救她了。
床上的人影忽而动了下，荆沛愣了愣，就见一双金瞳若有所思的和她对上了视线。
“荆...沛？”乔茜的薄唇动了动。
乌龟两手交叠，捂在了自己嘴上。
乔茜也不说话了，黯淡的金瞳闪着细碎的光，只看着荆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