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佳。”

叫她名字的声音比往常显得平淡。

她推开门走进学姐的房间时，学姐正从打印机前拾起最后一张纸。

“学姐？”

些微的好奇让她偏着头张望起学姐拿着的那叠纸。

学姐回头丢给她一个“等我一下”的眼神。

于是她在自己专用的座位——学姐的床沿——上坐下，看着学姐将那叠纸在桌上收拢整理以后“咔嗒”一下立起来，然后用一旁的订书机钉上。

这时候学姐才在唇角露出一抹浅淡而安然的笑，把装订好的文稿递给了她。

接过纸张的小佳却没有低头去看，反而眨着眼睛向坐在书桌前软面椅上的学姐望去。虽然说，比起疑惑，她的眼神看上去更像是睡不醒的迷糊…

“嗯…纸。能不要在意么…”

学姐的请求听上去稍微有点难为情的感觉。

…不要追问比较好？

她点点头，低下头看向文稿。

房间的空气随即沉寂下去。

窗外的光线似乎已不如起初时明亮了。

某一刻，在墙上挂钟的指针走动时发出的轻微碰撞声里，小佳毫无来由的感到了一阵不安。

“学姐…”

她抬头轻声说着。

在这个有些冷清的房间里，即使用很小的声音说话，也能听的格外清晰。以至于，在她听见自己开口的声音那一刻，竟觉得心底的不安更加放大了几分。

书桌前写着什么的学姐闻声转过身来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她。

“能牵手吗…？”

是出于不安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吗，小佳觉得自己的语调格外的软弱。或者说简直像是在撒娇…

手背忽然覆上的微凉触感让她的胡思乱想消减了些——

学姐将椅子拉到了她身边。

今天少见的没有被说教不准撒娇之类的话呢…

她有些庆幸的想着，轻轻扣紧了学姐的手。

不知何时起学姐竟然靠在床沿上睡着了。

小佳把纸卷成一束，轻轻的戳了戳熟睡中的她泛着红晕的脸颊。

学姐立即惊醒过来——这一点上倒全然不像是陷入熟睡的人——还有些不清醒的目光看见面前的小佳时神色竟有些慌乱。

“小佳…”

学姐声音稍显沙哑的叫了小佳的名字，有些匆忙的坐直，顺带着扭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

这之后她才注意到小佳手里的纸卷。

“…看完了？”

小佳点头。

“对不起呢…今天有点累，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学姐低咳了两声，由于熟睡而有些干涩的声线渐渐恢复了正常。

小佳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在意，伸出手将纸卷还给了她。

“小佳…对不起、今天可以稍微多留一会么？还想再说一会话…”

学姐一面将椅子摆放回原先所在的位置，一面对小佳说道。

“当然了啊…”

恋人间的日常对话再度持续了一个小时。

“小佳你该回去了…”

窗外的天空早已变了颜色。还不回去的话家人也会开始担心吧。

“嗯，对了。这个，能拿回去么…有时间的话再看一遍好不好？谢谢你啦。”

学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纸卷重新展开抚平了，又拿出来递给小佳。

她答应着，接过纸收了起来。

“——那明天再见了，学姐。”

她在门外向学姐挥了挥手。

第二天小佳在学校没有见到学姐。

后来她觉得那时自己果然是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吧。走之前刻意说出那样的话。

那之后小佳再也没有见到过学姐，甚至没有收到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能打听到的，也就仅仅是学姐大概是与家人一起搬离了这座城市。

学校里认识她的人都说最近没有再接到她的联系，网络上她常发表小说的网址也不曾再有任何她活动的迹象。

数月后的某一天，小佳想起了不知为何竟始终被忘在脑后的那叠学姐最后交于她的文稿。

抱着不知是期待还是害怕的心情打开后，在倒数第二页居然真的粘有一张便签纸，其上写有“小佳。会再联系的。虽然感到现在除了对不起什么都说不出来…对不起。”的字样。

字迹稍显匆忙却不潦草。大概是在第二次将文稿递给小佳之前粘上去的吧。

联系却始终没有来。

学姐的存在彻底的自小佳的生活里消失了。

但曾经刻下的痕迹从未消退。

---

小佳和学姐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入校后社团的招新活动上。

在礼堂里代表文学部的两张小桌子后面，做社团介绍时被迫跑题的部长一脸苦笑的向围成一圈的新生介绍一旁角落里坐着的学姐。

据说学姐在学校里的知名度很高——

从听到的各式流言来判断，大约是因为作为学生的行止十分优秀，受到教师及学生一致好评的缘故。

不自觉的再一次返回这两张桌子前的时候，小佳在报名表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两个月之后，小佳与学姐成为了恋人。

过程简单的无需多加笔墨。小佳希望接近学姐，学姐也放任她接近。

一周以后她知道了学姐偏好看成文于社会发展停滞不前的时期的小说。

又一周以后她知道了学姐其实住在离她家不远的地方。

一个月以后她知道了学姐有时会自己写小说发表在网络上的秘密。

再后来她发现自己和学姐每天一起度过的时间已越来越久。

于是有一天被学姐告白的时候，她答应了。

---

被告白的那一天。

“小佳你等一下…”学姐在她答应之后似乎还有着未完的话想说。那时她也是眨着眼一副睡不醒的样子看向学姐——

但她们都清楚那是在询问。

“你真是的…认真一点啦。总是在撒娇…”学姐无奈的埋怨了她两句，声音却渐渐的低落下去，直至沉默。

“小佳你听好了哦。我是觉得自己会一直陪着你…但也许会有认为没办法再做到的一天。这样…也可以么？”

“被谁…认为？”

“嗯…我自己？”

“是那样么？那等我想一下…”

在两人回家的路快要走完的时候她给出了回复。

“好。”

然后看着学姐脸上努力掩饰着的难过悄无声息的消退。

但小小的爱恋终究恍如梦幻般一去不返。

---

此后三年匆匆而过。

小佳已于原先的学校毕业，毕业时在校园里的名声与过去的学姐也只差相仿佛。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有着更好的选择，却执意要去一所坐落于其他城市，并不特别出名的学校继续进修。

总而言之，从她独自来到这个地方的那一刻算起，已过去近两个月了。

开学时残留的些许夏末的余热，两月间业已全数化作干冷枯涸的秋色。

---

适逢夕暮。

小佳回到宿舍的路上，发觉周围高低远近参差不齐的深色物体在黄昏的光线下勾勒出画风统一的黑色轮廓。

在光线昏暗时眼睛很难分清视野的深度——所以看向远处明暗差异较大的物体时，会产生出看到的画面是平面的错觉吧？

她这样对自己解释着。尽管只是她自身的猜测而已。

眼前的画面里，作为背景的昏黄天空上，贴着的黑色剪纸一般的建筑物的影子，以及零星夹杂在其间的人影们。

其中有什么很熟悉的东西走过去了。

脑海里的这个念头在这一秒已升到最高点拼命的鸣响着。而自己还没有发现它被下意识的认定为如此重要的缘由。

但所谓熟悉的是什么呢？形状？又是与什么的形状相似？

不着边际的思绪里忽然弹出了一幕场景。

家里——另一个城市的老家里——日落时分窗外背光的树上看不清纹路的枝杈。

心像是被带有倒钩的什么东西用力向前扯了一下，随即急剧的跳动起来。

家里吗。

回想里隐现的众多虚影刹那间收束成了一个。

学姐站在窗前的身影。

---

年长的女生们停住脚步打量着急匆匆跑过来的学妹。

“学姐…”

跑过来的孩子低着头喘息着，声音也因此断断续续的，似乎要哭出来一样。

“等一下等一下…她好像有事？”

“怎么了怎么了？”

“哎、这样子好可爱…是谁认识的？”

右侧一脸明快的女生左右看了看身边的同伴。

“杏…你不是说过不再招惹学妹了么！”

“喂喂，这次不是我啊…”

刚刚发声的人转瞬间就已被后方一道不善的视线盯上，连忙举起双手退开几步。

“小晴你去问啦…”

左边的女生推了中间的同伴一下。

“请问…找我们是有什么事情吗？”

场面忽然间稍微安静了几秒，随即中间的女生走上前来问道。

那孩子没有反应。

“学姐…”

听不见。听不见。吵吵闹闹的议论声也好什么也好。除了她的声音以外，什么都听不分明。

“小佳？”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被叫做晴的女生看着眼前不认识的学妹忽然抬起头来。

还好没有在哭的样子…

晴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不不，不对，刚才那个声音是…

琳？

晴转过头，看见琳向这里走过来。

“琳？！哎——琳竟然会、咳”

这是叫做杏的女生在后半句话被面色虽然同样诧异却毫不对她疏忽大意的同伴打回肚子里之前的未遂发言。

“是我认识的人…你们先走好了。”

像是完全无视了杏的半句调笑，琳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与晴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稍微停留了一下。

“你们别被杏带歪了…我一会过去。”

走出很远的时候杏才敢捂着肚子再开口讲话。

“她解释了哎…”

之前打她的女生摇了摇头，倒也没有再动作。

晴和最后一人反而是点点头。

“杏的脑子竟然有用了…”

by晴。

小佳在学姐走过来的时候却已经冷静下来了。

或许是从听见那句“是我认识的人”的时候开始，莫名涌起的想要抱住她，想要被她抱住的冲动已经消失了。

毕竟早就只是认识的人而已了呢。

“小佳…是新生？”

“嗯。”

“那个…对不起…”

自己脸上的笑容大概已维持不住的消失了吧？小佳咬紧了嘴唇。

为什么是对不起…

“嗯，有、有点急事…要走了。”

面对学姐“可以么？”的眼神，小佳忽然做不到与她对视了。

竟然，是为了这个的对不起啊。

原来是这样的吗。她当然是早就不再挂念了。

意识像是离开了躯体，在朦胧的视角俯视着记忆中那些想念的片段。然后它们整齐划一的分崩离析。

话说回来，本以为不会再痛了呐。

她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刺痛，任由它涌动着将自己的表情与神色搅成一片涣散的空白。

她知道学姐在自己脸上始终没有看出任何的答复。

因为学姐像是终于不堪承受两人中央可怕的静寂一样，说着“那，那再见”，转身小步跑开了。

学姐你在害怕我么…

为什么要这样呢。

明明我…还没有打算生气啊。

---

学姐跑掉的时候并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但既然是同校，这样的事情显然是不难打听到的。

根据小佳探听到的消息，学姐所在的班级听说是校方有意集合了学业最好的学生而建立的。所以大概学姐的成绩仍旧很好吧。只是熟悉她的人仍和过去一样，很少的样子。

因此实际上能打听到的详情也不多——不如说只有所在的班级之类的大体信息而已。

了解清楚这些事情以后的那天晚上，小佳在睡前向自己提出了一个疑问。

不过，为什么要调查这些呢？

单纯的想要见她？

大概仍旧是不甘心吧。虽然不是很明白自己不甘心的是什么——因为在被绞成一团乱麻的事情当中，太多想要问的问题散落的到处都是，是绝对无法总结出像样的结果的。

而那些问题，大约不去见她是不会得到答案的。所以去见她好了。

第二天的下午小佳在学姐的教室外拦住了她。

三年级比起一年级在下午多一节课，因而事先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小佳其实是在走廊里等了一段时间的。

学姐见到她的时候眼神里分明有写着担心——

但反而不知为何使得她感到有些生气。仿佛是在嘲笑站在不远处等待的她的愚蠢行为——虽然她也知道学姐绝不会有这种想法。

所幸学姐并未发觉她早就来了这回事的样子。

只是心底里微弱的怒气并没有因此消减，反倒在另外的方向增加了——

小佳先开口了。

“琳学姐。”

但到这里竟然就已经说不下去了。准备好的措辞已经无法出口——

说不出口。装作并不熟悉的人之间礼貌的用语。无法接受。

想要说话不是应该直接问她就好了么？同意或者拒绝，她一定不会对自己生气…

呐…不会的对吧？对不对啊…

这哪会知道啦。

所以，是说学姐你啊…还能陪我一下么？求你了…

“稍微…有时间么…”

断断续续的挤出了这样的字句。

小佳悄悄抬起眼去看学姐的时候，发现那人也一副不太明白的表情。

只是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走出教室的人渐渐增加了。

在小佳还没有想好是不是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学姐已经走过来扯住她，领着她离开了教室前。

转过廊角的时候她总算反应过来，从学姐手里抽回了手——

尽管学姐对此也并不在意的样子。

“小佳…我会陪你说话的啦。”

学姐沉默了一下，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但是学校里没有什么适合说话的地方…去我家的话，没关系么？”

“嗯，没关系。”

总觉得刚才的有些像是以前的样子呢，小佳想。

学姐还是总问起明明清楚回答会是什么的事情啊。

---

似乎是因为同样是独自来这里上学的缘故，学姐没有和家人住在一起。

按照她所说，从新生时起就住在校外的这间公寓里，不知不觉已近三年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小佳留意到她的语调并不明快。房间里的摆设也一如过去般冷冷清清。所幸并不是一人独居的状况，不然就会感到更多几分萧索了吧。

这间合租公寓里的另外两名住客分别是此前她遇见过的同行者中的杏和莜——莜即是常常对杏进行说教（物理）的那个女生。

略说了些这一类的近况之后学姐像是厌倦了，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于是停下话音叫了她一声。

“小佳？”

“哎？啊、嗯。有点走神了。但有在听啦——”

不愿意承认自己下意识的幻想着自己的身影存在于学姐提起的那些片段里，小佳含糊的回答道。

而在她不曾察觉到的这个片刻，琳的眼神在听见她的回话后立即黯淡下去。

于是年长些的少女无奈的浅笑着，合上眼睛，再既柔且缓的睁开。

“小佳有想要问我的话对不对？”

你问吧。

她望向小佳的那双眼睛已平静无波，如无需分辨的抹去水面上的一切变动，清净而深幽的水底。

---

小佳回到宿舍时脑子里仍是乱糟糟的。

对于为什么没有再出现在小佳的生活里，学姐的回答没有做任何遮掩。

但却远比她想像过的任何编造或真实的理由更像是一个荒唐的玩笑。

其中的荒唐却远不仅是对她而言的。

那一年因家人的工作变动与家人一并搬迁到另一个城市以后，学姐就再也没有打开过搬家时封装起来的，装有过去爱好的箱子。

起初或许是出于偶然吧？生活中要适应的变动带来的压力，与那一点点不愿用自己疲惫的一面去面对爱好的东西的小别扭，让她一再的拒绝了打开箱子的冲动。直到有一天她发觉了自己早就习惯了新的生活，却仍旧没有动过那个箱子时，她才终于明白，自己是做不到再去面对曾经心爱的东西了。是因为舍弃了爱好的愧疚感？或者是对曾经熟悉的事物变的不再熟悉的畏惧？还是说别的什么…什么来着？

她说她记得那时曾经思考过原委，觉得如果能完全明白无法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或许就有办法再去面对了。但是从结果上看是失败了呐，在垂头丧气无可奈何的笑容里她接着说道，而现在也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也许是因为人的大脑都会努力删除掉受到伤害的记忆吧？

她低着头，语气似笑非笑。

在她不去理会那个箱子的时间里，那个箱子代表的意义一点一点的在她的记忆里模糊了下去。而与之相对的，附着于其上，令她退避三舍的罪恶感一般的感触，却日益增生而越发庞大起来。

小佳的事情，同样是在这样的过程中被混杂进名为“爱”的整体里，模糊在各式各样的事情中，毫不突兀的被一并掩埋了下去。

学姐并没有舍弃小佳。至少并没有想要舍弃小佳。

学姐只是舍弃了一切。

毫无来由的舍弃了一切。同时也被一切舍弃的所舍弃了。

也就是说，并不是被小佳丢下了。要说的话，大概是身处一个叫做“被一切丢下了”的既成事实之中，仅此而已。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几乎能称作虔诚了。深信不疑的样子。

此后的她就只是安然的麻木在将各式的事情——例如课业——在面前堆积又消灭的循环之间而已。闲暇时她也总能找出些事情做，例如与杏和晴她们一起，再例如找些东西读或是找些东西写。

这时小佳才顺着她的目光注意到墙边的书架。上面立着的分明有以前的旧书——？

“嗯，没错啊。那个是以前的同一本啦。所以是我变了——”

小佳觉得自己因为听到了太多需要理解的东西而变得非常迟钝的思维并没有能够及时的理解到学姐的意思。

而学姐大概也不打算再说更多。

“好了啦。今天就说到这里为止好吗？”

和小佳一起走回学校的路上，她和小佳交换了联系方式。

“换掉了呢…”

大概是注意力已经不太集中，小佳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不过原来的也还在。”

“那换回来？”

小佳随口说出的是一句连自己都没想到过的话。

“…小佳想要换回来的话，我会做的。”

答复更出乎意料。

“为什么？”

“因为是小佳…？啊，到了。”

学姐突如其来的停在了原地——

小佳转过头时两人间已稍微拉开了些距离。是恰巧适合挥着手互道再见的距离——而学姐已经微笑着向她摆手。

接下来的数日间两人却没有再发生什么交流。如果不是时有时无的在社交软件上打着招呼的话，两人的关系和再次相见之前就一点区别也没有了。

但并非不想对话啊——

只是既没有新的话题，也不敢将最后的话题再推进下去而已。

可是一味的忍耐是无法长久的。

---

“——但是学姐你后来还是把箱子打开了。”

指尖在屏幕的荧光上跳动着。

“——是那样的没错？”

几近空白的对话界面里跳出了回复。今天倒是格外的快呢…

“——你说是你变了哎。”

直接一点会比较好吗？总之快一点吧，耐心已经没有了。

“——嗯。”

对面稍微沉默了一下，才有一个字冒出来。

是最难应付的回答方式…

但还好，在必须转动不堪重负的思维去思索之前就有更加多的解释缀上来了。

“——即使重复着形式上和以前一样的爱好，也无法从中感受到任何情绪上的回应。或者说自己接受不到本该存在的结果了呢。应该是自然而然的过程，想得到的东西却早已经哪里都不在了。”

“——不过只要做下去就好了吧？而那之后会得到什么，本来就不是我能决定的。呀，说不定正是因为毫无期待所以才得不到结果的吧？可是能期待的东西就是再也找不出来了嘛。”

“——啊…好像在说什么很糟糕的事情…会讨厌么？尽管说法是这样糟糕的东西，但我没关系的啦，别担心我。”

小佳关掉了屏幕。

事实与伪装与两者相互的模仿。真的假的迟到失效的。

连你自己都分不出真伪的话，我又要做什么才能得到答案呐学姐。

嗯，好的呀。

让我再任性一次好不好？反正你是没有答案的嘛。

在题目底下随便写一个字然后哭着求你批改的话，你也会给出一个分数吧？

鲜红的数字比起不存在字迹的空白好看。

屏幕亮起。

“——不会讨厌…”

“——明天下午能够见一面么。”

---

第二天恰逢周五，所以放学后校园里的人少了很多。

于是两人沉默着并排走到了一条无人的走廊里。

压抑的气氛已蓄积的恰到好处。

“学姐，”小佳扯了扯学姐的衣袖，于是两人止步。“真的没关系么？”

“哎…昨天的？”

学姐偏着头回想了一下。

“没关系的啦。”她说着，疲倦的笑了笑。

“小佳才是，听我说了那种莫名其妙的话…”

“不回来么？”

“哎？”

“回不来么？”

小佳与学姐对视着，眼睛里闪亮着不容回避的光的星点。

一样高了么…？

琳被那双眼睛里迸发出的火光一样的东西照耀的失神了一瞬。那时忽然就想到了身高这种无谓的事情上去。随即是灯笼。灯笼中央的烛。

与她对视的那双眼睛此时安宁如无风时纸灯笼里的烛火，有温暖柔软的光朦胧的晕开。

但她转瞬又回过神来。

嗯，既然是你问的。好好回答。认真的…直视…内心。

是真的。没有通不过审视的部分。

“我做不到。大家…被扔掉的东西已经不可能捡回来了。”

然后她立即认识到，原来之前所见的刺眼的火光并非虚妄。

烛芯中异常刺目的烈焰再度一闪即灭。有几点火星溅到了灯笼的外壁上。

“那我呢？”

纱般轻巧的纸壳引燃了火，灯笼已挟裹在翻卷的一团炽焰中。

“你不如就只看着我就好了。既然你那么说。”

“什…什么啊。”

琳几乎想要后退。

不要再说下去了。不要憎恨我。

“我来给你啊。你想要的回应。回来的路。”

可怖的热量向原点消退，火光的中心渐渐生出了纯净的白亮。

琳看见了希冀的光。

所以她真的后退了一步。

呐，快告诉我，是我错了。我的意识都是虚假的，判断全部走进了歧途——

告诉我啊。让我相信喜欢你的我仍旧存在于躯壳之内的某处，从来都没有丢失在找不回来的地方。

那个我就在这里——

找个人来这样说啊，谁都好——

太迟了呢。我要逃走了。

“好啦好啦…我明白了。以后不会说那样丧气的话了。谢谢你啦。”

水泼在玻璃上漾出了一叠一叠垂下的纹理。

像是被清水擦洗过一样，刚才的对话也好，两人中间存在的某种无形的事物也好，竟就此被消抹的点滴不剩。

对面的孩子用了一秒？两秒？的迟疑来理解句子的意思。

然后她空洞的目光滑落在琳的脚下。

“不用谢我的啦。我要谢谢学姐才对。”

“小佳…”

琳开始逐渐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了。但为时已晚——

“…我想回去了。再见啦学姐。”

小佳没有再听她说话，全无反应的离开了。

---

琳从梦中醒来了。

时隔数年的另一个错误选项，是从梦境向现实的逃避。

恶作剧一样的相同与相反。

可惜再想要伸出手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没有了触及她的理由。

---

冷水的水珠从前发的末梢滑落，和温热的眼泪轮流滑落脸颊。

忘记了呢。为学姐感到心痛的同时，也会为自己感到心痛啊。

所以即使可以放下她的事情了，现在也远非痛苦的终结之时。

正相反，失去她的痛苦，才刚刚开始而已。

但今天已经够了。应该面对的什么不该面对的什么都等到明天就好。

小佳蜷缩进床铺里，双臂交叠着缩在面前，闭上眼。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小佳感觉昏沉沉的，一点都不想起身。

让同寝室的女生看过之后说是发烧了。

被问到要不要陪她去看病的时候小佳拒绝了。只是拜托那个女生替她向老师请假，态度坚决的说自己躺一会就好。

见到她执意如此，同寝室的女生也只好依言行事。

寝室门开闭的声音传出之后房间里就变的极为安静。

整栋楼的学生此时都应该已经离开了吧？难怪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小佳胡思乱想着昏昏睡去。

梦里也同样的死寂无声。看不清面孔的人形与光影交错着，像是一场并非为人类准备的哑剧。倏忽间她又由旁观者转为了舞台中的一角，提着一盏汽灯向黑暗中一味奔行，而后方远比人的身躯更为广阔的探照灯光束正对她穷追不舍——

她听见门吱呀的一声响，意识到自己仍躺在宿舍里的床上。

西面的窗沿下没有阳光洒下的影子，放学的时间还没到吧…

算了。也无所谓是谁，只希望不要打扰我。

她又没了睁开眼的力气，于是顺从的闭起眼。

房间里没有脚步声。那人莫非已经出于什么原因离开了？

一点冰凉的东西忽然落在她的额头上。是对发烧的身体而言很舒服的温度，所以她竟然没能够做出任何抗拒的反应。

触感柔软平滑的，小小的一点。是什么呢？

终于好奇心驱动着她睁开了眼睛。

“小佳…”

学姐的指尖慌忙的抬起，离开了她的额头。

“学姐你来了呢…”

小佳又倦怠的闭上眼，一动不动的躺着。

琳替她理了理脸侧睡乱的发丝。

尽管稍微有一点改变，那张甜美的睡脸与过去见到的类似的场景仍然能很好的重合在一起。

眼睛是闭着的，但烛光一样温暖的事物仍旧轻柔的发散出来，落在身周。

小佳…

小佳。

小佳你成功了呐…你找到我了。但现在你已经厌倦了么…？

不要这样。不要由你来惩罚我…

“还在么…”

闭着眼的少女发出了梦呓一样模糊而朦胧的声音。

没有等待琳的回答，被子下钻出了一只手。手心向上。

“手…”

琳在床沿坐下，轻轻的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底下温热的手指微动了几下，似乎在确认触碰到的温度与实质。而后琳将手指收紧，被环绕在手心里的指尖安静下来。

小佳似乎又睡着了。

琳觉得手心里的温热正顺着神经一路上行，流动到哪里，哪里就变的麻醉般无力。胸口传来仿佛距离很远的痛楚——每一次吸气都会在感觉上像是心肺之间的某处激起密集的痛点，再随着呼气的动作缓慢的向周边扩散消退——那痛苦似乎本来是真切的，但仿若脱离了身体一样的意识却已经不太能感觉的清楚明白。

不行。再这样下去的话会哭出来的。

呼吸声变的稍有些沉重。

小佳的手指在她的手心里动了一下。

“小佳…醒着吗？”

她仍然闭着眼，但手心传来确认的信息。

“可以听我说几句话吗…”

没有反应。不过必须接着说下去了。

“…我喜欢小佳。一直都喜欢小佳。”

“…想继续陪着小佳。”

手心里的指尖不安分的扭动着。

小佳看向她的眼神里分明写着“我知道的”四个字。

于是琳松开手。

那接下来，我不知道而你知道的事情。请给我答案。

“但是小佳…还会喜欢我吗。”

“——还会再和我一起吗？”

小佳眨了眨因发烧而酸痛的双眼，手缩回被子里，翻过身背对着琳。

“学姐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明明谁也没提出过分手。”

---

“…所以要说对不起吗？”

琳这样对病床上的小佳说道。

“原谅你啦——”

背对她向内蜷缩的人语气随便的说着。

“好～好。生病的小佳还是这么可爱呐～”

“…生病还不是学姐害的啦。”

“对不起对不起。但是，不去看病吗…”

琳伸出手去试了试小佳的额头。

“你陪我去的话…”

反正生着病的好处之一就是脸怎样也不会变的更红了。小佳悄悄笑着想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