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克明阴沉着脸。
“真是可惜,我本以为我们两个以后可以合作默契。你要知道,老头子和我毕竟是亲父子。”
江之容摇摇头。
“看来我真是让你看扁了。”
他们的谈话并没有继续下去,冼克明的大哥冼克哲的秘书这时敲了会议室的门,进来后传达了冼逸舟要冼克明去总经理办公室的指示。
冼克明出去后正与从冼克哲办公室出来的阙瑾瑜相遇。
他心中存了一丝希望,如果阙瑾瑜她们按照他说的修改了报告,那么单就德信那件事,他向父亲求求饶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他努力挤出笑容来。
“阙小姐,我们又见面了。我还以为审计报告并不需要会计师亲自送来?”
阙瑾瑜答道:“若只有审计报告,原本是不用我们亲自送来。但我此行还带着更重要的东西,如果用邮寄,怕有疏失,故而我亲自前来。”
冼克明一怔。
“什么东西?”
“有两张纸片需要完璧归赵。”
冼克明脸色铁青。
“什么意思?嫌少?”
阙瑾瑜笑笑。
“相对于我们的收入来说,算是极高价。”
“可是冼先生你要知道,我们会计师最擅长的就是持筹握算。一笔进账对我来说到底是收益还是损失,那得看我交换出去的东西价值如何。”
“要一个一直兢兢业业、力求上进的人出卖她的个人良知与职业操守,这张支票上的金额显然远远不够,不如说即使把整个冼氏奉送给我,也仍然弥补不了我这么做会失去的一切。”
她的神情潇洒自信。
襟怀坦荡之人,在面对人生的十字路口时态度更为从容。
“不耽误冼先生的时间了,我先告辞。”
阙瑾瑜点头之后,转身离去。
并没有看见另一边的江之容。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全都叫在冼克明之后出会议室的江之容看在眼里。
这次轮到江之容对阙瑾瑜的身影移不开目光。
直到冼克哲过来跟她打招呼。
“父亲请你一起进去。”
冼克哲的表情是沉重的,且带了一点的恨铁不成钢,显然他对弟弟的所作所为也非常失望。
江之容进门后发现兄长江惟道也在场,她微觉惊讶。
江远川倒是不在场,应是为了德信起诉的事去处理冼克明留下的烂摊子了。
冼克明再也不能保持之前的镇定,他向冼逸舟投去哀求的眼神。
冼逸舟呷了口茶,缓缓说道:“克明,你祖父第一次带我进入冼氏之前,就深刻告诫过我:财缘义取,利自道生。这是他毕生信奉,也是我一直遵守的信条。”
“所有违反道义,有失仁德的做法,都不会为我所容许。”
冼逸舟突然怒喝一声。
“冼克明,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爸爸!德信的事只是我一时糊涂,想为公司多赚些利润。”
“闭嘴!”
冼克明瘫在椅子上,冷汗涔涔。
“那么你私下里利用内幕消息多次操作冼氏股票的买卖又怎么解释?!”
冼逸舟是盛怒的。
固然因为他发现冼克明于公监守自盗,且毫无商业道德;于私对感情不负责任,始乱终弃,害惨两条性命。
也是因为事到临头,冼克明还不知悔改。
“爸爸……这是蒋继新做的,他抓住德信这件事做把柄威胁我,我不得不听从他……我是被迫的!”
“你还狡辩!”
冼逸舟劈头把一份文件扔了过去。
夹在文件里的支票飘了出来,其中一张掉到了江之容的跟前。
江之容伸手拿住,然后看到了上面的金额。
“证券部之前早就搜集到了你私下开的投资公司在市场上操作冼氏股价的信息,只不过你指示证券部经理在向上报告之前把这些消息抽出来,所以我一直不知道。”
“直到这次审计,永威的人在投资业务这块发现了蒋继新之前违规签批的金额大部分其实就是流入了你的私人公司。你怕自己私底下的勾当暴露,就想像之前那样出钱收买会计师!”
“爸爸,我知道错了,你给我次机会!”
“晚了,就算我放过你,冼氏的股东也不会放过你!”
“今天我叫相关的人都进来,就是为了要告诉你,这次我要大义灭亲,绝不会对你网开一面!”
冼逸舟继续宣布他对冼克明的处理。
可是江之容已经听不进去了。
冼克明的下场,她也不想关心了。
她看着手中的支票,满心都是阙瑾瑜的身影。
一种无法形容的奇妙感受充满了江之容的胸间。
她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骄傲。
她何其有幸,能够让这样明慧高洁磊落大方的女子对自己付出真情挚爱!
联想起刚才见到的一切,她对阙瑾瑜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个念头在心间悄悄滋长。
她不想放弃阙瑾瑜。
曾经她觉得走上这条路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且她不能保证自己的爱意能够永远存续。
她也无法确定阙瑾瑜是否值得她可以不顾一切走上没有回头路的悬崖峭壁。
但现在她确定了,这个女子是值得她全心全意义无反顾投入真情的。
父亲想必会对自己的决定雷霆震怒吧。
江之容瑟缩了一下,暗暗吐了吐舌。
可是她已经无法再顾及这点了。
抱着这样的决心,当江之容随冼逸舟回到董事长办公室时,她向冼逸舟提出了辞职。
冼逸舟当然错愕不解,他追问原因。
江之容相当坦然。
“我自知年纪轻轻就能在冼氏有这样一份工作,实在是因为我父的庇荫。然则我接下去要做的事,必然有违我父的意愿,是以我已无资格再承父荫。故此,向董事长申请辞职。”
“是为了公事吗?”
“不是。”
“此事有违法律或者道德吗?”
江之容站了起来,语气斩钉截铁。
“我以人格担保,绝无半点牵涉到法律或者道德问题。”
她并非为自己而辩白,而是为了心上的那个人,不想对方在不知情中承受哪怕一点委屈。
“那么,你就不必辞职!”
“你想必听说过你父当初被录用的传闻。”
“其实当时最终对人选拍板的是我父而不是我。”
“过去的事我不详细说了,总的一句话,我父对最后那几名应聘人员设置了一个考验,考验他们的职业道德。”
“最终只有远川兄顺利通过了。”
“我用人的标准也是一样,一看品德,二看才具。至于你的私事,我并不在意,你也不用向我汇报。要是远川兄因此反对,你尽管来找我,我替你做主!”
没想到当自己做好准备后,却发现要面对的并不全是绝路。
这真叫江之容感慨。
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后,江之容急急下楼,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心上人,对她表白心意。
“之容,你要到哪里去?”
江惟道看到急匆匆的妹妹,十分惊讶。
因为冼克明的事,可以预料到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冼氏上上下下都会忙得人仰马翻了。
江之容这才想起自己忘记请假了。
“对了,大哥,帮我请个假,我要去找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江之容停了下来。
“还有,替我向父亲道歉,我找的这个人他必定不会同意,但我也绝不会放弃。”
江之容看到江惟道莫名的表情,补充道:“她是个女的。”
“你要找瑾瑜的话,别去事务所,她现在应该在机场,好像是11点飞英国的航班。”
旁边的靳兰抱着一堆文件说了一个地址。
江之容大惊,来不及再去取车,直接冲出大楼,上街叫了出租车。
回过神来的江惟道看着身旁的靳兰。
“你早知道?”
“比你要早。”
“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我可并无此立场去找你。”
江惟道重重地叹气。
“你反对?”
“她从小都是循规蹈矩的,没想到偶尔任性一次,就给我添如此大的麻烦。”
靳兰挑眉。
“给你添麻烦?”
“我父毕竟是那个年代出生的人,比较传统。事出突然,我一时可想不出来有什么好办法能让我父顺利接受。而且要我父立即接受,也是为难他了。”
“这得怪之容,之前她错过一次,现在为了补救只能手忙脚乱了。”
江惟道点头称是。
“我也要引以为戒,为了不步她的后尘,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靳兰奇道:“咦,怎么扯到我头上了?”
“若你觉得我太唐突,那我就以帮我参谋下如何说服我父这事为借口请你,怎么样?”
没想到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竟会有如此一面,靳兰脸上突然一红。
江之容赶到靳兰说的机场。
人山人海。
她茫然四顾。
才想起自己都不知道阙瑾瑜乘坐哪班飞机。
想拿手机,发现忘在了公司。
来不及了?
阙瑾瑜终于对自己失望,宁愿前往异国,都要离开这片伤心之地了?
上天终究是公平的。
终于轮到自己被扔下了。
耳边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之容?”
是幻听吗?
江之容缓缓回头。
阙瑾瑜没想到江之容竟真的会来找自己。
靳兰给她致电的时候,她并不相信江之容就这么改变主意了。
直到靳兰在电话里告诉了她一件石破天惊的事情。
“信我,瑾瑜。她亲口在她大哥面前承认了你!”
“天!她真这么做了?!”
阙瑾瑜记得当时自己握着手机,差点就要尖叫。
江之容上前紧紧抓住了阙瑾瑜的手。
“不要走,我有话跟你说。”
阙瑾瑜脑中一片空白。
“我……我下午还要上班的。”
江之容松开了她,奇怪道:“你不是辞职了要出国?”
阙瑾瑜莫名其妙:“好端端地我为什么要辞职出国?”
“靳兰说你在机场要乘11点飞英国的航班。”
阙瑾瑜明白过来,笑着说:“我想她应该没说是我要乘坐这班飞机吧。”
江之容这才觉得不对。
靳兰说的是阙瑾瑜在机场和航班是11点。
的确没说是阙瑾瑜要乘坐航班。
为了不挡在过道前面,两人换了个人比较少的地方。
阙瑾瑜道:“乘坐这班飞机的是我在英国读研究生时的师姐。”
“是中国人?”
阙瑾瑜点头。
“你可能听说过她。”
“她是个名人?”
“算是吧,虽然出名的方式非她所愿。”
江之容的脸上写了个问号。
“她姓黄,是个房地产估价师。”
江之容顿时就想起一个人。
“你师姐难道是……”
“对,就是和段秀雪传出同性恋爱绯闻的那个人。”
“还有一件事。”
阙瑾瑜停顿了下。
“德信起诉冼氏的证据里有一份关于德信产业估价的原始估价报告,就是我师姐提供的。”
江之容大是意外。
“师姐她上一家公司就是为德信提供估价服务的公司,当时作假的估价师现在已经被警方控制了。”
这让江之容不由得感叹世界真小。
阙瑾瑜没有问江之容是否责怪师姐。
江之容在这件事中的立场,早已由靳兰在电话里都向阙瑾瑜说了。
靳兰的电话让她欣慰。
向这样一个真诚正直的人倾注深情是一件美好的事。
无论未来如何,她都无悔无憾。
“要是让部分媒体挖出这件事,恐怕关于你师姐和段秀雪的谣言又要传一阵子了。”
“不,那其实不是谣言。”
阙瑾瑜喟然。
“只不过那是个和小说中一样的故事,段秀雪是为了能有更多的资本和她的兄弟斗,才以自己的婚姻做筹码与她父亲谈判。”
原来是这样!
江之容不胜唏嘘。
“段秀雪曾问过我师姐,那样做是不是为了报复,她到底把我师姐给小看了。”
“那你师姐现在……”
“她已接受英国一家大公司的邀请,我今天就是请假来送她的。”
“你师姐值得更好的人。”
阙瑾瑜点头。
“师姐有过伤心的时候,可她终究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江之容想起了另一个疑问。
“对了,证券部的问题也是你们发现的?”
“是靳兰发现的。”
阙瑾瑜好气又好笑,这人为什么要在这方面这么纠结。
“她跟证券部经理汇报后,经理却要她不要管这件事。你知道她这个性子,她是绝不肯让自己经手的工作出哪怕一点纰漏和瑕疵的。”
“所以她找到了你大哥,然后又跟我提了这件事,就是唯恐我们被虚假资料欺骗。”
想到靳兰、阙瑾瑜以及阙瑾瑜的师姐,江之容不由得感叹。
这世上是真的有人以群分这回事的。
“你要跟我说的都说完了?”
“当然不是!”
江之容紧张起来。
“那你这么着急为了什么?”
“为了向你表明心迹!”
这人竟这么直接,简直让阙瑾瑜招架不住。
“可是有人跟我说过‘我们都不是可以活在童话中的人’啊。”
阙瑾瑜似笑非笑。
江之容握住阙瑾瑜的手。
“我们并不用靠活在现成的童话里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
“瑾瑜,我相信我们两个可以携手并进,共同造就属于自己的童话。”
“你让我有这个信心!”
阙瑾瑜忍住想立即缴械投降的心,并不肯就这么放过江之容。
“小说里都不写这种结局了。”
江之容急得满头是汗。
“胡说!那本小说里,结局两个主人公最后在一起了啊!”
江之容真是庆幸前段时间出于有始有终的想法,把那本小说看完了。
阙瑾瑜终于心软,不再捉弄江之容。
“你家人呢?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接受吧。”
“我自然希望他们能接受,如若不然,我也是时候搬出去自立了。”
阙瑾瑜还想说什么,江之容已然抱住了她。
“现在就别想那么多了,有问题我们到时再想办法解决。”
阙瑾瑜闭上眼睛,笑着回抱住她。
她们都知道接下来有一段时间并不会是一帆风顺。
可是她们无所畏惧。
因为她们都已经从对方身上获得了坚不可摧的信心去做出人生中一个重大的抉择。
那份信心也会支持着她们去面对接下来人生中的一个又一个困境。
且,她们相信,只要坚守信念、不愿迷失、砥砺前行,她们必会见到黑夜之后的黎明。
人生终将迎来坦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