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菈薇亞，給本王記住──！」

看著卡洛兒羞紅著臉，淚眼汪汪的跑回房間，用力關上房門，賽菈薇亞無奈的搖搖頭。

右手一招，像衛星般懸浮在一旁拍了不知道多少張照片的手機回到手中，點開來滑了幾下，畫面上顯示出各種角度的卡洛兒拼命想要遮住鏡頭卻沒成功的留影。

各種角度的卡洛兒都是一副臉頰紅透，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默默的篩選了幾張照片加入最愛，賽菈薇亞回到房間將手機安置好，打算等到晚上比較有空閒的時間再來好好揀選一下要加入最愛、備份、意外資料夾等等的照片。

回到客廳，為了不浪費魔力，賽菈薇亞蹲下身手動收拾被卡洛兒弄得一團亂的客廳。

需要在父母親回來之前收拾好才行，而且今天輪到自己負責晚餐，必須先想好晚餐菜色並檢查冰箱的菜是否足夠才行，邊整理邊想吧。

想著想著，賽菈薇亞不自覺的想著卡洛兒愛吃的菜色。

「說起來，為什麼我會那麼喜歡戲弄她呢？」

一想到卡洛兒，突如其來的疑問就跟著浮上心頭。

記得在那個世界時，她對於卡洛兒的心情應該能算上憧憬或是尊重，每一次和卡洛兒碰上，自己也都是處於被動的一方，不曾有過能戲弄她的機會或是想法。

那麼是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某件事情引發的契機？

來到這個世界後是嗎──

「啊。」

也許，是因為那時候吧。

轉生後六年左右，身體還尚未發育完成，幾乎無法運用魔力的幼兒時期。

本來這個世界的魔力構成就與那個世界不同，要靠身體自然轉化將魔力化為自己可用的力量需要比那個世界耗費更大量的時間。

除此之外，人類兒童的身體相當脆弱，不太能負荷魔力，轉化的速度和魔力儲存量可以說近乎於無，因此那時的她們就像平凡人類一樣。

對於自己來說還好，自己本來就是人類，也不太依靠魔力，只要平常多加進行勇者的鍛鍊，有沒有魔力都沒有問題。

但卡洛兒不同，她原本是魔族。

準確來說，是魔族裡面的魔人一族。

魔人一族分為下等、中等、高等，其種類依靠外表擁有的尾巴、翅膀、角就可以分得出來，其能力與壽命也是有著相當的差距。

而在這之中，卡洛兒是位居最高位的魔王型魔人，擁有最接近魔神外表的尾巴、翅膀和角，天生具備龐大的魔力，嬰兒時期就能承受高等魔人的魔力量，是得天獨厚的存在。

轉生之後，這點反而成為了她的致命傷。

還未發育完成的身體與成熟的靈魂極不協調，身體動作跟不上思考，沒有魔力輔助也無法依靠魔力，更缺少以往運用自如的尾巴和翅膀。

以上這些加總起來的最直接體現就是──

她變得笨手笨腳。

想要走路，卻會因為思考速度過快，右腳動到一半就開始動左腳，兩隻腳拌在一起，結果就是在什麼東西也沒有的地方跌倒。

想要做出任何動作都會手腳不協調而落得失敗的下場。

甚至有時會忘記自己已經沒有尾巴和翅膀的存在，會想要直接飛起來或用尾巴接住東西，結果當然不言而喻，只能說好險她平安活到了長大。

即使這樣，卡洛兒依舊沒有喪失她身為魔王的尊嚴與驕傲，無論摔倒多少次都會優雅的爬起來，然後繼續摔倒。

不斷的失敗無法削減她作為魔王的氣質與穩重，那個時候的她被父母稱讚說雖然笨手笨腳，卻比大人還要有耐性與毅力。

那時候的她絲毫無愧於魔王這個名號，自己也依舊用以前對魔王的態度對待她──直到那一天。

開始上小學的第一天結束，卡洛兒就病倒了。

似乎是極度不習慣接觸那樣的環境，加上卡洛兒一直勉強自己的身體，哪怕身體發出緊訊也會被用驚人的意志力壓下去。

長期累積下來的壓力在轉換環境與病毒影響下一口氣爆發出來，讓卡洛兒發起高燒臥病在床。

「幸好只是小感冒，沒什麼大礙。」

帶著卡洛兒看完醫生回家的母親對不安的賽菈薇亞露出微笑，輕輕拍了拍賽菈薇亞小小的腦袋。

母親將卡洛兒溫柔的放在床上，蓋上薄被。

「現在先讓婉靈睡一下，婉英，我們先出去吧。」

「好的。」

看了看卡洛兒熟睡的表情，儘管擔心卡洛兒的狀況，賽菈薇亞也知道留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如果被傳染了反而會造成困擾，於是準備跟隨母親離開。

但轉身的同時，衣服被拉住了。

「不……要……走……」

身後傳來卡洛兒顫抖的夢囈。

「哎呀，婉靈怕寂寞了嗎？那婉英妳在這裡陪她吧，媽媽先去買菜，拜託妳照顧婉靈了。」

留下這樣的話語，母親離開卡洛兒的房間，同時輕輕的帶上了房門。

被指派照顧病人的賽菈薇亞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這個世界的人是怎麼照顧病人的？那個世界因為光神聖會的存在，病死者數量遠遠低於戰死者，一般的感冒只要光神祭司幾發驅病法術就能解決，更為麻煩的病症也有著相對應的法術可以使用。

但目前的小孩身體幾乎收集不到魔力，自己也並非以魔力或魔法見常的勇者，現在的魔力量連簡單強化身體都做不到，更何況使用法術。

該怎麼辦呢？

思索中的賽菈薇亞突然發覺卡洛兒的手還抓著她的衣服，於是停下思考，先將卡洛兒的手拿下來，輕放在床上。

剛收回手，卡洛兒馬上皺起眉頭，開始不安的搖晃腦袋。

「沒事的，我在這裡，我會保護妳，不用擔心。」

一邊說著，賽菈薇亞邊握著卡洛兒的手，這是以前身為勇者時常用來安撫人民的話。

現在拿來安慰魔王感覺有點奇怪，不過讓眼前的人能夠安心的睡覺更為重要。

不知道是肢體接觸還是賽菈薇亞的話起了效果，卡洛兒的表情趨於安穩，再度陷入熟睡當中。

為了防止放開手卡洛兒又變得不安，賽菈薇亞乾脆握著她的手，坐上床邊。

「沒想到魔王也會生病……」

印象中的魔王雖然隨著年紀成長而每次相遇都會有所不同，但無一例外從未表現出虛弱或悲傷，哪怕轉生過後也是如此，這讓賽菈薇亞下意識認為魔王就是這樣的存在。

強大而美麗，充滿智慧與力量的存在。

光神聖會僅能由高層閱讀的紀錄中，對於魔王的描述也大多是這樣，幾乎每一代魔王都可以堪稱完美的存在。

她卻忽略了就算看不見，對方也是有著自己的心、意識與靈魂的生命這點，如同自己會煩惱會哀傷，魔王當然也會有著自己的煩惱與悲傷。

這樣的卡洛兒不僅帶給賽菈薇亞一股新鮮感，同時也有著親切感與感同身受的想法。

在那個世界中，她們是絕對無法化解，命中注定的宿敵，最終必須拼上一切決一死戰。

但她們也同時世界上立場最為相似的同伴，擁抱著各自相異又相同的孤獨與悲傷，懷著相反又相似的念頭獻出自己的一生。

如今來到了新的世界，有著新的人生……

那麼，她們是否可以開始新的關係？

一段既是魔王與勇者，也非勇者與魔王的關係。

「我想與妳一直在一起……卡洛兒。」

雖說轉生之前也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但卡洛兒大概是忘記了。

畢竟就連她自己在此之前也都無法擺脫以往的思緒，六年多的相處充斥許多彆扭的地方。

所以接下來的人生，希望可以與她好好相處，感情能夠越來越好。

賽菈薇亞輕輕的撫下身，把頭湊到卡洛兒熟睡的腦袋旁。

臉頰貼著臉頰，溫度傳遞了過來。

柔軟。

細緻。

滑嫩。

卡洛兒的肌膚。

嘴唇一路游移向上，最後停在光潔的額頭。

留下輕輕的一吻。

這是穆婉英的一小步。

卻是賽菈薇亞的一大步。

「本王……竟會如此的失態。」

不知道過了多久，卡洛兒醒了過來。

隨即，她注意到床邊的身影。

那與目前的自己相仿的容貌，正閉著雙眼。

比起自己更為靈活有力的小手，正握著自己的手。

那手中的溫暖，與自己在夢中所感受的一模一樣。

一股無法言明的感覺湧上心頭。

一方面對因為宿敵的溫柔而感到安心的自己感到羞恥。

一方面卻又有些眷戀著那溫柔，希望能繼續下去。

真是失態。

不能再這樣下去。

必須放手才行。

不管怎麼說，她可是魔王。

就算現在魔力盡失，成了這副手無縛雞之力的孱弱模樣，她也還是魔王。

身為魔王，放任自己沉浸在宿敵的溫柔之中什麼的簡直不可原諒。

可是──

「身體好點了嗎？」

閉目養神的賽菈薇亞睜開雙眼，打斷卡洛兒的思考。

「沒什麼大不了的。」

甩了甩頭，將奇怪的思想甩出腦海。

雖然還有點頭暈，但不能讓自己繼續失態下去。

放開賽菈薇亞的手，她從床上撐起身體，準備下床。

「最好還是再躺一下。」

「本王沒事。」

語音未落，卡洛兒的腳下就是一絆。

「小心──」

賽菈薇亞即時反應過來，探出手要抓住卡洛兒。

「咚！」

伸出的手抓了個空。

卡洛兒就這麼直接臉朝著地面撞了下去。

「沒事吧？」

賽菈薇亞搖了搖頭，走到卡洛兒身旁蹲下身，觀察她的狀況。

「嗚……好痛。」

卡洛兒淚眼汪汪的抬起頭，看著賽菈薇亞。

鮮紅的軌跡沿著卡洛兒的唇到下巴，滴落地上。

流著鼻血的卡洛兒，表情因為毫無防備的疼痛而略為扭曲，幼小的身軀微微顫抖著。

「……」

這種時候，應該是要擔心的。

然而，為什麼──

為什麼我會如此的──

賽菈薇亞感覺自己心中彷彿有著什麼被解開。

心跳加速。

心情雀躍。

可愛。

這樣脆弱的魔王……好可愛。

情不自禁的，賽菈薇亞伸出手，捏了卡洛兒的鼻子一下。

「妳做什麼！」

「會痛嗎？」

「當然會痛啊！」

「那這樣呢？」

「痛！妳到底想做什麼！」

「……沒什麼。」

「沒什麼就不要一直碰本王鼻子！」

「咦……」

「為什麼要失望！」

「再一下下……」

「走開！不要過來！」

隨後，聽到爭吵聲的母親趕來，制止兩人針對鼻子的攻防戰，幫卡洛兒止血。

大概是從那天之後，賽菈薇亞開始喜歡上戲弄卡洛兒。

卡洛兒也在不知不覺中不再堅持魔王的作風，漸漸變成現在那個天真爛漫，絲毫沒有魔王樣子的卡洛兒。

就這樣又過了十年，兩人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

「叩叩。」

「做什麼！」

「晚餐煮好了，快出來吃。」

「本王今天不吃了！」

「是嗎？那麼妳的那份糖醋排骨我們就分掉了。」

「糖醋排骨！等等！本王要吃！」

「……有破綻。」

「賽菈薇亞妳又捏本王鼻子！本王跟妳──」

「糖醋排骨還在等妳呢。」

「可惡！等本王吃完看本王怎麼對付妳！」

也要等妳吃完還沒忘記這件事。

賽菈薇亞聳了聳肩，跟在卡洛兒身後離開。

魔王與勇者，今天也在同一張餐桌上一起吃飯。

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