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梵家是住市里的。却因为一些家庭原因，外加自己不争气吊儿郎当的读了个乡里学校混文凭。我和崔梵都是湖南的，只有张芷苓家是四川的，被当时学校里的招生打着幌子给忽悠到了湖南，读了这个乡里学校。崔梵年纪小，与我结识时才十五岁不到，张芷苓稍微大些，我们却因缘分被分到了一个班。

崔梵是看起来不象女生的女生。只是戴着一串檀香的佛珠，懒散之余随着手腕一起一落，秀气的脸盘子和纤细的手指才让人恍惚记起她的女孩子气。当时她并没有和我分在一个寝室，张芷苓也没有，只记得她当时躲过了大一军训，我们被晒的哭爹喊娘的时候她却懒洋洋的躺在家里吹着空调玩手机。

张芷苓一来就当了我们班的副班长。住在我的隔壁寝室，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扎着马尾一晃一晃的，那时她还不化妆，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似的，拖着长长的尾音略带青涩的敲开各个寝室的门让我们填写学校的表格，就连一个冒然的眼神也不曾有。和她熟识后才知道，她是第一次离开家乡这么远来读书，之前连省也不曾出过。我还一直嘲笑她，怎么会有人这么大了连省都没出过？

她摇摇头，不好意思的低头笑。

军训结束，正式上课之后崔梵才慢吞吞的从家里挪到了学校。班里大部分人因为军训都渐渐认识了，一群一拨的玩，谁也不愿意轻易融入其他人的圈子，再加之崔梵三天两头的旷课，就连人都不经常见着，更别提和谁做朋友了。崔梵也戴黑框眼镜，给人的感觉却是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吊儿郎当的。

和张芷苓恰恰相反，张芷苓是好学生，白衬衫一粒不落的扣着，只是爱笑。

因为张芷苓我认识了崔梵。后来我当选了纪律委员，跟着班委跑上跑下，说起来张芷苓跟她的相识过程还有点好笑，那时才大一，当时作为副班长的张芷苓负责找同学要一寸照，办学生证要盖钢印的那种，买车票还可以减价，同学们都唯恐落下似的一股脑全交给了张芷苓，在清理的时候却发现少了一个人。

发现少了崔梵，她便找她去要，崔梵当时正忙着玩手机，瞄了她一眼头都没抬，说没有。

按例收取的张芷苓没说什么，只是没忍住白了她一眼，觉得这个人讨厌。过了几天，我随张芷苓去发资料，她一个人从教室后门过来嚷嚷着副班长在哪里，手心里摆着一张相片，懒散的意思不言而喻。张芷苓毫无怀疑的接过来，故作严肃的正准备说学生证过会发，翻面一看，哪是什么相片，上面画着一个丑萌丑萌的猪头。我“噗呲”一笑，画工还挺好，顿时张芷苓一时脸色红一阵青一阵。

崔梵看她被毫不知情的捉弄了，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恶劣的哈哈大笑起来，张芷苓忍不住气的跑过去掐她，她们一来二往的便熟识了。

崔梵年纪小，那个时候每个星期都回家。回家后都会带水果零嘴之内的玩意儿，我和张芷苓就不怀好意的争夺过来，一点也不给她留。她也不生气，只是会故意做出个恶狠狠的表情，说哎呀哎呀朕赏你们了，一点吃的抢的跟啥似的。

我们学校水果卖得很贵，我知道她恶霸似的嘴下却是心软。

一有功夫崔梵总欺负张芷苓，总是逗她黏在她身上，换作是我，崔梵定狠狠给我一暴栗，张芷苓有一次说自己很容易累，经常提东西都提不起，所以你能不能从我肩膀上下去？

崔梵扁扁嘴，还是乖乖站直了。

我笑她，你是不是黏人家身上了？

崔梵说除非我是雪碧，摇一摇然后嘭的一声粘在她身上，这样就下不来了，因为雪碧太黏了。

后来张芷苓和我们寝室的妹子负责排练学校晚会的舞蹈，因没有场地，总是到我的寝室里来练舞，一天到头都在我们寝室。这样排练的日子过了几天，我却发现张芷苓因和室友不合，情绪不佳。

那人你就别理，整个一神经病。搬来和我住吧，我们寝室刚好没满人啊！我义愤填膺，谁不知道她寝室里的那位神仙天天晚上两点不睡，下午两点不起，其他时间则放歌扰民。

张芷苓一脸歉意，却始终认为是自己的问题，但推辞不了我的盛情邀约，还是搬来了和我一起住。

那个时候崔梵也从原先的寝室搬出来，死皮赖脸和我住在了一起，一个寝室刚好四个人了。我曾神秘兮兮的问她，为什么搬出来？她却推我一把，脸红红的切我一声说我八卦。

排练时我们总是没完没了的打闹说笑，说韩国人跳舞怎么这么难的？崔梵一反常态的没出去打球，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见缝插针的搭话，说你们的身材也没人家韩国人好阿？

我那时还不知道崔梵有一点韩国混血，劈头盖脸把韩国人损了个遍，说韩国人身材好又怎么样，我们身材也不差的好不好！

崔梵背着手往后一靠坏笑道，是不差，只是需要多喝点牛奶补补水球。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张芷苓就在一旁狂笑，我来不及打崔梵，便虎着脸一把从背后抓住张芷苓的前胸，泪流满面的揉：神啊分我一点，就一点也好啊！

张芷苓尖叫着逃开了，她那个Dcup，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阿！

玩闹一阵我停下来，发现崔梵的脸变得有些红，张芷苓也是。

上课的时候，她们就坐在最后一排，崔梵打打闹闹的，张芷苓就说她让她认真听课。崔梵那么不赢弱的性子，倒也因为张芷苓听话了起来，一向懒散的她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张芷苓身后，每一节课都没缺席，没早退。张芷苓满意眯眯眼，故意以年长几岁的模样摸了一把她的脸打趣她说，孩子真乖，真听妈妈的话。崔梵翻她一个白眼，捉住她的腕挠她的痒，你特么说谁是孩子，恩？

看着她们打闹在一起，莫名觉得有点像电灯泡的我只好翻着白眼上去分开她俩，说好了好了，先去吃饭吧，等会下课吃什么？

崔梵说吃火锅吧，猪脑。

这家伙什么时候喜欢吃猪脑了，我啧她一声，你个猪脑子多吃点猪脑补补脑，长那么高白长得。

其实崔梵也不高，一米六七。只是在南方这群娇小的妹陀里面显得格外有安全感，而我就连张芷苓一米六二的身高都没超过，只能愤愤的借此来掰回一局。

真到吃火锅时，猪脑崔梵却一筷子也没动，倒是张芷苓一点一点的吃了不少。

周末放假，在外面买东西永远是崔梵提着大包小包跟在最后面，而我和张芷苓购物欲疯长，买完这个那个就往崔梵那里丢，她在后面只能瘪瘪嘴，说哎张芷苓你给我扶一下眼镜要掉了要掉了！

张芷苓就过去没轻没重的把她的眼镜一拍，把她疼的龇牙咧嘴无奈腾不出手，张芷苓就在一边直笑。

我也上前去捏捏她的手臂，故意在张芷苓的面前大声说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提不提得动啊？

我有肌肉的好吧！崔梵本来跟菜似的焉了，听到这话一个激灵挺直了腰，还故作健美先生状，下一秒却狗腿的对张芷苓媚笑，我当然提的动，哎哎张芷苓你手里那袋也给我吧？

你手里已经够多啦，我这袋很轻的。张芷苓敲了她一记，一个躲闪避开了崔梵伸过来的手，语气却异常温柔。

坐车回学校的时候，张芷苓说喜欢坐靠窗那一边，说是视野开阔，崔梵就由着她了，每次坐车都坐在有走廊那一边，这一习惯竟从头到尾都不曾改变。午休的时候阳光充足，我们就一起坐在寝室门口前的草坪上晒太阳打牌，打五十k。这是我老家的牌，所以我常常几连胜得意的鼻子都歪了，崔梵好胜心强输不得，脸上都被贴满了纸条，还吵吵着再来再来，刚刚是我牌不好！我和张芷苓一起嫌弃她，说她赢得输不得，这样的人要不得。

她哼一声，是啦是啦我没人要，目光却一刻也没离过张芷苓。

休息的空隙，看着张芷苓淡黄的发丝在温暖的太阳光下起起伏伏，崔梵恍惚觉得，是不是为了让她的头发轻拂，风才有了意义？

当时的班主任还找过张芷苓谈话，叫她不要跟崔梵那样的坏学生打交道，说她是二流子，不上道。再加上崔梵没有有求于老师的地方，也不送礼，自然不是黄金白银讨人喜欢。张芷苓作为副班长，还要入党，从办公室出来明显情绪有些低落，在崔梵再三追问下才说出实情。

崔梵撇撇嘴不屑一顾的说，没事，以后我就注意点，那老巫婆还在我爱妃面前诋毁我！

我冷哼一声，不至于吧，那老巫婆还真是有意思。

我们统称辅导员为老巫婆，是有原因的。有一次班上要求缴费，说是班会费用，因着是张芷苓收，崔梵还不小心多交了100块。张芷苓那娃实诚，清点了费用后发现多了一百块，就跟已经在收钱的辅导员说好像有人多交了钱，是她粗心多收了。

辅导员撇撇嘴，那叫那人来拿吧，也没多说什么。

而张芷苓找到崔梵，是你多交了吗？去辅导员那里领回来吧，钱都交错。

崔梵一拍脑袋，阿是吗？这跟在许久不穿的衣服口袋里找到钱一样，就是捡到钱的心情啊！

找到辅导员，崔梵直白，张口就要钱。辅导员知道崔梵家境不错，阴阳怪气的说这一百块钱你就当请老师吃饭了，这样不好些？

崔梵一根筋，想都没想敷衍着说我就差这一百块钱，老师你就给我吧。

结果就是辅导员臭着脸甩给了崔梵一百块钱，之后崔梵请假频频刁难。起初听闻这事的张芷苓和我，对辅导员万分鄙夷，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人能当上辅导员，当下起外号老巫婆，以此来和谐匹配上此人的真实面目。

我很无语，还动不动就使唤我们学生去扫他们办公室的地和倒垃圾！

崔梵用细长的手指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说，嘛，所以这种人吧，也只能做这种破学校的老师，而咱们以后肯定是做大事的人，对吧。

我听了差点一趔趄，做大事？做什么大事，抢银行吗？

张芷苓听了又笑了。

张芷苓的牙本来是完好无缺的。有一次午休，她们俩后我一步回寝室，打包了饭。张芷苓把手机放下径直去了厕所洗手，崔梵鬼鬼祟祟的跟在她后面，悄悄的也去了。我斜眼瞟见，知道她那点花花肠子，也笑笑了之。不出一会，里面传出两声哀嚎，吓的我急忙起身去看，见张芷苓唔着嘴梨花带雨的，崔梵在旁边笑的脸通红。

这又是咋了，咋还哭了？

我第一反应便是崔梵欺负人家了，狠狠一爆锤砸在她头上，她嗷的一声，大叫不是不是啦！

她说本来想吓一吓张芷苓，哪知道她突然转过身来拿毛巾，两人距离太近，还以为回过头来刚好多浪漫，结果张芷苓不知后头有人，速度太快好死不死的两人的脸磕在了一块，牙齿撞在了一起，硬生生把张芷苓的牙给撞缺了一小块。

张芷苓都蒙了，一瞧镜子自己的牙缺了，转头就去掐崔梵的脸，一想不对啊，都破相了自己，这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忍着笑问张芷苓疼吗？她点点头，又说，不疼。

后来恰逢空闲时间，我们一起去了武汉，站票站到的，坐在火车厢里的地上打五十K，惹的一帮老爷们儿围观。崔梵嚷嚷着下次再也不和我们坐火车了，简直太惨了，跟要饭的一样，我翻了她一记白眼，学生党出来只能穷游的好不好，不然你出个机票钱我们也勉为其难的接受？崔梵不做声了，嘴上能挂个油壶。

一阵奔波之后去了汉口，还有江滩，看了武大浪漫的樱花，穿过老外颇多的步行街。为了省钱用手机定酒店，在上海的几巷几弄里迷失，我们也不恼，大半天纯当做逛街似的开心。崔梵提着我们重重的行李，一路上也没有一句怨言，只是时不时的问张芷苓到了吗？

张芷苓说快了，应该过这个路口就到了，时间这么久是不是太累啦？你的包给我提一个吧。

崔梵说，快到了就好，你的鞋不是不合脚吗，肯定磨坏了。

张芷苓拿手擦了擦崔梵红扑扑脸上的汗，却没能成功从她手里抢到一个包。

她们俩后来单独去了厦门，黄金周去的鼓浪屿，崔梵带了很多礼物，说为了买这些东西差点被挤流产，张芷苓听着她不正经的形容打了她一下。

张芷苓说太多人了，人山人海，下次国庆再也不出门了。崔梵倒是一边抱怨着一边说，人是太多了，不过只要是和你，嗯，就还好啦。

大四我们去了安徽实习，特别辛苦，却都咬牙坚持了下来。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们每个人都晒的黑黑的，看到对方漆黑的手臂都无力嘲笑，只是拼命的用防晒霜和面膜来补救。

崔梵每天出很多汗，连脸上的皮肤都变好了，跟做了桑拿似的，屁颠屁颠的跑去问张芷苓，哎哎我皮肤是不是变好了很多？

张芷苓端详一阵，说是光滑了很多，就是黑了点。不过自己也黑成这幅德行，实在是没挑剔别人的余地。

崔梵眨巴眨巴眼睛有点不好意思，你不黑，就算黑了也挺好看的。

路过的我被她猝不及防酸了一把，砸砸着嘴走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年终，公司有集体活动，准备一个节目需要我们全员参加。而在得知我们学过跳舞，这份教所有人跳舞的重任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我和张芷苓的身上。

其他员工龙鬼蛇神的舞姿我实在是没眼看，张芷苓倒是耐心的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教，脑门上都渗了微微的汗。人太多，我和张芷苓教的就越多，崔梵就坐在一旁的乒乓球桌上，看张芷苓看的目不转睛。

这家伙倒是个鬼才，没学过跳舞肢体却分外协调，那几个舞蹈动作分分钟就学会了，还有闲情讽刺一下那些她眼里的笨蛋。

而我和张芷苓除了这个集体舞蹈，还得单独准备一个四人舞蹈，两对男女。既然是男女舞，那就必然有肢体接触，那段时间里崔梵好像又变成了张芷苓的跟屁虫，枯燥的重复练习动作她也能呆在那看整整一下午，手机都不带玩的那种。

偶尔叫她给我们录个完整视频，看到男女牵手的动作和抱身的动作时，表情微不可寻的透露出一丝郁闷。

终于到了在上海总部正式登台跳舞的时候，听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崔梵不顾形象红了眼疯狂的喊叫助威，我在台上都不禁暗暗惊奇，这厮什么时候这么放得开了，自己只怕是认识了个假崔梵吧？

这天过后的结果就是崔梵的嗓子哑了。

张芷苓无奈的一边拿药给她，你干嘛喊那么用劲，这下好了吧，破音了。

崔梵嘿嘿一笑差点被水呛到，这不是你在台上吗，必须得给力。

张芷苓只能嗔怪的瞪她一眼，还是笑了。

离开上海之际，夜晚约着去看了漂亮的上海滩夜景。也照了傻傻的游客照，崔梵站在张芷苓的左边，做作的敛着下巴露出一个自认为很酷的表情，张芷苓依旧是温柔的笑着，只是显得格外开心。

其实实习，崔梵是跟着张芷苓去的，她就是那个时候傻里傻气因为工作生了病，却丝毫不在意，之后却吃尽了苦头，当然这是后话了。本来她年纪就小，家里早早给她找好了另外的单位，她却一口回绝了。我问她为什么，她颇有些无所谓耸耸肩道，为了和张芷苓多呆几天呗。

我才恍惚想到时间真快，都过去快三年了。

从实习快结束的那段日子里，公司开了一个送别会的晚会，公司上下所有人都来了，酒宴特别大。崔梵也不知发什么疯，和班里的男生在一旁喝起了白酒，喝完白酒喝啤酒，还喝了红牛。张芷苓拉也拉不住，没个正形的崔梵扯着我，说今天一定好好喝个够！和我碰了一下杯之后，把杯里的白酒一饮而尽，我转过头，看见她烧红了眼角，眼睛里全是装满心事的水。我这才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可我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张芷苓照顾了她一晚上。她睡前还吐了，整个寝室一股酒气，走廊上都能闻见。张芷苓拿了热水，给她擦脸，脖子和手，再给掖好了被角。坐在床边沉默了很久，摸了一下她的脸。

实习完后的上半年，大家各奔东西，而我忙着找工作，便回了自己的家乡。偶尔有一次机会回去了学校，便发信息给崔梵，问她在湖南吗？她说在，我便去了找她。我问她我们去哪，这地儿可是你的地盘，去哪玩玩？她挑挑眉，不如去大排档吧，好玩。我捶了她一下，下意识的说不去，张芷苓在的话你会去大排档？

张芷苓是喜欢火锅店的人，从来不去大排档。

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有点干涩。

我们去了最近一家饭馆，点了一箱啤酒，青岛的。我喝了一瓶实在喝不下了，其他的三三两两都被她喝了，中途上了无数次厕所，还差点摔跤。一直耗到凌晨四点，我们才顺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

崔梵有点晃，我想扶她她不让。她一边走，一边轻声说着话，声音都被风吹散了。我没听清反问道什么？她转过身来突然说了一句，春水生，春林盛。

那时这首诗还没烂大街，我隐约记得这诗是冯唐写的，后面记不太清了。刚想笑她文绉绉，她却头一歪，眼镜都摔在了地上 ，我连忙过去扶她一边拾起她的眼镜，说姑奶奶你可别发酒疯，对了你家在哪？

崔梵说我没有家。和爱的人在一起的房子才在叫家，她一辈子都不可能会有。崔梵说那诗是张芷苓跟她说的，张芷苓又说她要结婚，我傻不傻？

我呆住了。我们做朋友这么久，要么打闹没正经要么大声吵架，从来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这么悲伤过。

在饭馆对面街上的长椅上，我们坐到了快天亮。这事儿我一直没和张芷苓说。

后来就毕业了。在毕业相片里，张芷苓笑着，崔梵站在她上面，手搭着她的肩膀，没有一丝意外的感觉，没有什么偶像剧里的矫情的桥段，她们俩分开了，因为异地，因为现实，还有各自前方的路。她们的联系方式都没变，只是没有再频繁的聊天，没有再看到一个什么东西就乐呵呵的发给对方，没有了那么多的交集。或许是心里从没离过她，崔梵总提起张芷苓，说她电话都不打一个不是真爱。

她虽然这样说着，好像却没法让自己不难过。

崔梵的十五岁，到十八岁，都与张芷苓在一起。张芷苓渐渐到了待嫁的年龄，要准备考研了，忙忙碌碌的，崔梵也要出国了，可能一去就是三年。似乎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没有一丝涟漪泛起。拿青春使劲在乎着的那个人，随着庸庸碌碌的奔波，心中的影子愈来愈淡。

崔梵把自己微信里的内容全删了，只留下了与张芷苓的合照和她妈妈的内容，因为舍不得，微博也是。她坐车从长沙回家的时候坐在不靠窗的那一边，睡得迷迷糊糊的却清楚的以为张芷苓在她的旁边靠着她的肩膀，两个人听着同一首歌。放暑假寒假的时候她总是送张芷苓上回家的飞机，那天告别时她和以前一样，在人潮人海的长沙送张芷苓上了机场大巴，笑着隔着窗户看着张芷苓的脸，车子开走摇晃着手臂转头走才发现，没知觉的泪流得满头满脸。

她们经历过那么多次离别，这次离别不同以往，她终究没骗过自己。

崔梵十八岁的夏天，和张芷苓开始了漫长的错过。她拿驾照了，还是一把全过的。

张芷苓在四川成都大学里学英语，好像挺难的，又和老友吃吃喝喝，用单反拍照。

崔梵把心爱的单车贱卖了，说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还买了很贵的新鞋子，穿的比以前更帅气了。

张芷苓看电影的时候旁边有情侣，觉得真要死的尴尬。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粉色，喝的饮料都粉粉的。

崔梵少见的留了长发，朋友圈的照片里清秀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背景是一所有名的大学校门口金色的字碑。

张芷苓的朋友圈上传了一张和一个普通男孩子的照片，两人亲密的靠在一起。

崔梵去了很远的地方旅游，又晒得黑黑的，和那时一样。

张芷苓考上了研究生，去了广西。

崔梵二十一岁那一年，得空看了一本书。我问她书名叫什么，她怎么都不肯说，说是秘密。她抄了里面的一段话，“她们曾经在一起，一同携手把酒，赏玩春日桃花，淌过夏日清流，看过飘落红枫，走过黑夜，走过无尽的冬日白雪。岁月无情，可这些种种，从未改变。”

后来我知道了书名，也看了。才知道她落下了一句，那句是“现在也在一起。”

书里真的好仁慈，总是让错过的人重新相遇。

漫不经心的崔梵变得更散漫了。不上道的她变得认真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拼命学东西，学游泳，学日语，还学会了存钱，重新拾起笔写写画画，貌似找到了为之奋斗最重要的东西。张芷苓更忙了，考了教师资格证过了一把教师瘾，还筹备着考研，比起当副班长的时候还忙。

又或者，其实根本等不来彼此。

张芷苓说她从来没爱过人。她说不能叫那个傻姑娘等她，她以后是要结婚的。

我没说话。

她只是笑了笑，脸上带着点心酸。

我只是觉得奇怪，她和她既敌不过人海千千，也做不到字字如面，可为什么她们长大，却只是为了分离？

分开之后我去了上海工作，彼此之间断断续续的联系，虽然已过三年，倒也还融洽。崔梵倒潇洒，在新的学校里交了许多男男女女的朋友，却再也没见她笑着用手臂揽着身边的谁。

工作出差去湖南，便又约着崔梵吃了一次饭，去她家做客，无意瞥见熟悉的小桌，惊讶之余想说点什么却堵在喉咙里。

那张寝室里张芷苓的绿色小破桌，她竟留到了现在。从那时开始到现在，得有五年了吧？

崔梵端过来一杯水，说看什么呢那么愣神。

我突然就觉得眼睛有点涩，转过头不露痕迹的抚了，说没什么。

回去在上飞机前，我问崔梵，遇见张芷苓你后悔吗？

她回的语音，她应该后悔了，因为她的牙会缺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