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赫卡忒的斜阳

作者:恋爱绝症
更新时间:2017-11-27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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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将空旷的走廊染成烈焰的颜色,空气中摇曳着灰尘与阳光的倒影。理惠抱着讲义像是逃一样地离开了办公室,教员们的闲谈八卦随着关门声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年轻教师的脚步也随之慢了下来。

不合脚的高跟鞋敲打着地板,她在心里发誓明天一定要把它换下来——每次只要看到它摆在门口,脚就一定要鬼使神差地塞进去。更可气的是回家后总是忘记把它塞进鞋柜,因此第二天也还是要忍受如同灰姑娘姐姐所受的那种折磨。

我的梦想可不是嫁给什么健忘到甚至认不出自己一见钟情对象那张美丽面庞的王子——总之这种酷刑还是饶了我吧。理惠一边在心底祈祷一边一瘸一拐地走到下节课的班级门口。

她所生活的环境并不流行魔鬼与六芒星的传说,因此“666”这个数字堂而皇之地作为班级编号挂在门牌上。时代在发展,社交软件给“666”赋予了不少新的意义,班上不少男生提起这个三位数时甚至有点自豪。不得不说这种冲突甚至有点有趣——虽然它明显不是小学校的年轻代课教师应该思考的话题。

“666”这节课是体育课,本应空无一人的教室门却并没有锁。理惠是明白这件事的,连教室里会是谁她都一清二楚。

听到教室门被推开的声音,坐在窗边最后一排,原本在怔怔望着窗外的少女倏然回过头来。梳着一头短发的少女圆圆的双眼弧出笑容,站起身来对理惠打招呼。

“老师下午好!”

“嘘。隔壁还在上课呢。”理惠指了指黑板——黑板后面是这所中学的重点精英班,上课哪怕被中断了一秒都会给人一种误人前途的罪恶感。少女听到理惠的提醒瞬间将慌张写在了脸上,赶忙停下声音,随后离开座位前往讲台的动作也小心翼翼得过分,活像小时候在扮演深入敌后的特工队。理惠忍住笑容,将门在背后关上。

“老师我们这周讲什么书啊?”

“《战争与和平》。”理惠从做个样子的讲义后拿出大部头的小说,再从口袋里掏出U盘,“今天便宜你们,给你们放电影。不过肯定看不完的……六个多小时呢。”

“电影我看过哦。”少女的语气有些得意,“从头到尾一口气看完的。”

“是我的话肯定不行,半路就会睡着的。”理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今年刚刚从文学系毕业的理惠没能遵从自己的理想当上职业作家。当今社会任谁在这条道上都要削尖脑袋,否则都得挤破头。理惠既不认为自己才华出众,也不认为自己充满毅力,当然,来自外部的阻力也不能说没有。父亲听说理惠考取了教师资格证之后就忙不迭地托人为她争取了个招聘机会,在她领到工资后的第一个生日更是少见地喝了个一塌糊涂。

女儿长大了。父亲身上沾着浓烈的酒气,从来不苟言笑的钢调子的面容挤出了一道道理惠此前几乎没有印象的皱纹。五十多岁的男人举起盛着白酒的小酒杯——因为身体不好,本身容量不大的酒杯每次最多只能装一半——一定要和她干一杯。

理惠真的长大了,能养活自己啦。父亲不顾母亲的阻拦一口闷掉了杯中酒,声音里除了醉意还有笑意。男人又为自己盛上半杯,伸过手来再次碰了一下理惠盛着啤酒的玻璃杯,示意她和自己一样一口闷。

理惠,女孩子别一口气喝那么多,对身体不好。母亲出声提醒却被父亲伸手阻止,只得看着理惠硬生生灌下一大杯,边笑边叹气。

男人越老越啰嗦是真的。理惠一面听着父亲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抚养女儿的辛苦和女儿终于长大听话的欣慰,一面喝着不知道第几杯啤酒。男人口齿不清的演讲终于到了循环往复的“踏实”两字,内容不外乎是要理惠努力工作,早点嫁人,接着像自己一样辛苦抚养下一代。

理惠将酒杯顿在桌子上,小心地去扶父亲。您醉了,还是早点午休吧。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感到舌头打了结,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也醉了。

理惠就职的学校很普通,只是一所在所谓“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的夹缝中勉强生存的高中而已。仅仅是为了响应对文化修养建设的号召,学校增开了一门叫作文学欣赏的课程,而今年刚刚入职的毕业于文学系的理惠则是授课教师的最佳人选。

平心而论理惠不讨厌这项差事。因为是“副科”教师,学生们大多不会刁难她,最多只是在课堂上看漫画或是悄悄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在同僚和学生们当中她都会有知音难觅的想法,也因此在背地里落得了不少假清高的评价。理惠自知并没有清高的资本,但要确实融入小城市三流中学的烟火气当中,对她来说尚有些难度。

但幸好,理惠在这里遇到了小夏。


“那老师看过美国版的电影吗?”短发的小夏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第一排的桌子上,“那个很短。”

“美国版?我喜欢奥黛丽·赫本。”理惠打开电脑,将U盘插在接口上,“其实三个多小时也不短,要是我的话中间得休息一下。”

“和《泰坦尼克号》差不多。”

“《泰坦尼克号》比《战争与和平》要容易……容易看一点?”理惠拿起投影幕布的遥控器,“至少我看的时候没有困。”

“其实我也更喜欢《泰坦尼克号》一点。”小夏晃动着她符合年纪的不长的双腿,“莱昂纳多很帅。而且其实大家都喜欢谈恋爱?”

“爱情相关的东西总是卖得最好。”理惠话头一转,“不过这可不是你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啊。”

“老师读过叔本华吗?爱情可是本能。”小夏嘿嘿一笑,脸颊鼓鼓的苹果脸又对理惠挤出示好的表情,“这不是靠自制力就能阻止的事儿啊。”

“但你至少可以控制自己不违法。”理惠开玩笑地凑过去一按小夏的鼻头。在没人的时候她和小夏总是更亲近些,两人比起师生更像是相差五岁的朋友。少女灵巧地后退一公分躲开理惠的追击:“不说出来就不是违法才是真的不公平啊。”

“看来小夏是希望因为脑子里不想写作业而被罚更多的作业。”

“但老师您也不留作业。”

“算你赢了。就那么想要我留作业吗?”

“不敢不敢。”小夏又是嘿嘿一笑,将视线转向窗外的夕阳。处于市区的高中教学楼外实在没什么好看的,理惠顺着小夏的目光看去,正在修缮的旧操场上高中生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人在闲聊,有人在打闹。颜色更深了几分的夕阳将这间位于三楼没开灯的教室完全染成红色:陈旧的木制桌椅,坑坑洼洼的多媒体讲台,再加上讲台前坐在第一排桌子上的小夏。一眼看去如同某个电影里的镜头,少女塑像沐浴在阳光中,仿佛是指向新生活的灯塔。

理惠看了一眼表,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这周的好时光快要过完了——这念头刚冒出来她就心头一紧。


理惠和小夏一周见一面,时间是周五下午最后两节课。周五长久以来都是一周的最后一天,是周末逍遥生活的守门人。周五的学生们通常都坐立不安,人心惶惶,深谙学生心理的学校当然将重要的课程尽量搬离周五——特别是周五下午。

理惠所教授的文学鉴赏课程刚好能补这个缺。周五她要在五个班级之间来回跑,而最后一站则是“666”。周五下午对这个班来说几乎等于游戏时光,倒数第三节是体育课,而最后一节也近乎无人管理。理惠站在讲台上从来是自顾自地讲述事先准备好的内容,台下也不会有人多注意她。理惠不算是个出色的传道者,无论是讲述动人心魄的史诗传奇,还是扣人心弦的感情纠葛,她那不够充沛的感情总做不到吸引学生的注意力。

那也是个和今天一样,像是被灼烧着的下午。想要从讲台上逃走的理惠让学生们拉上窗帘,放起了电影。拒绝放映最新好莱坞大片的做法换来了一片嘘声,但高中生总归还是觉得娱乐第一,很快将目光投向了投影屏。理惠今天带来的片子是《音乐之声》,对她来说算是无望教师生涯中的一点激励。

“《音乐之声》最早是在1965年上映的。其实这也是部改编作品,改编自百老汇音乐剧。音乐剧又改编自……”语尾拖长是她向他人提问时的习惯,但在这里从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在理惠打算将这个设问句圆回来的时候,角落里传来了此前并没有听过的少女声音。

“《崔普家庭合唱团》。”

理惠循声望去,“666”的窗边最后一排原本没有人的位置这节课坐了位短发圆脸的少女。窗帘没能拉严实的缝隙漏出阳光将少女的脸颊染成通红,像是熟透的苹果。少女对着理惠笑了笑,接着害羞般地低下了头。

理惠站在讲台上一时间竟然有点慌乱:入职的这几个月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在这门课上回答问题。仰起头来注视着投影幕布的学生们自然不会注意到理惠的内心活动,只有第一排的女生望向理惠的眼神中带着些担忧。

“老师,您不舒服吗?”

“……对,《崔普家庭合唱团》。”理惠对表示关心的女学生摇摇头,点击播放。

刚认识小夏的时候,她还是个羞涩的少女。在闲聊中不小心提到自己是因病休学后小夏的表情有些懊恼——似乎她完全不打算让理惠知道这件事。“666”的上一节是体育课,临近上课才勾肩搭背三五成群走回来的学生们身上总有运动后的痕迹,但小夏却从来没有。她像是棵长在旧椅子上的向日葵,整日整日望着三楼外的太阳。当理惠上课时她会将注意力暂时分给理惠,微笑着及时回答她无人理睬的问题。三流中学临放学的最后一节副课人显得零零散散,但到底走了哪些人理惠并不清楚——这也不是她应该去管的范围。留下来的其他人对小夏的回答也并没有表露出一丝兴趣,一部分人饶有兴趣地盯着投影幕布,另一部分人明显表露出不把理惠和小夏放在眼里,低着头,脸上映照着手机的光亮。每节课理惠都会在电影片头开始放映时迎着小夏期待的眼神搬着椅子坐在她身边,和她聊天:有时候是电影,有时候是书,偶尔会涉及到个人,理惠努力让自己显得阳光向上,而小夏也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健康活泼。理惠望着她一旦脱离阳光就会显得有些苍白的面颊,克制着自己不将更多窥探对方生活的问题问出口。


“老师对杰克和露丝怎么看呢?”

“杰克和露丝?”理惠无意识地翻动着《战争与和平》的书页,“很浪漫啊。不过,太危险了吧。”

“最后还被追杀了。但是其实我更喜欢浪漫一点,”小夏一脸神往,“如果他真的要牵着我的手带我逃跑,就算背后有一百个卡尔追着,我都愿意。”

“那一定会死的吧。”理惠笑出声来,“为了浪漫搭上命可一点都不好。”

小夏眨眨眼看向理惠,像是在组织语言。

“露丝最后是应该活下来的。杰克觉得她应该生活幸福,子孙满堂,最后善终。”理惠摇摇头,“假如你有了个杰克,他可一定不希望你有事。”

“那我不想要杰克了。”小夏对着理惠一拍手,“我想当杰克。”

“当杰克?”

“比起被带着逃跑,还是自己踏出第一步的人比较好。”夕阳像是要将小夏灼烧成灰烬一般,似乎将全部的光亮倾注在少女身上,小夏裹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的身姿被包裹在黄昏的火焰当中摇曳。理惠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不妙的预感,但她不敢出声打断小夏,只能装作不经意地望着女高中生那不显眼的深色发夹。

“小夏?”

“我想当老师的杰克。”小夏从桌子上跳下来,仰视着讲台上呆站的理惠。才跨过大人的门槛不久的女教师穿着有些土气的棕色风衣,还留着像是学生般的及肩发。太久没去修剪而几乎要长过眼睛的额发及时松散地盖住了她的表情,小夏唯一能看到的就是理惠因为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唇。安静的教室像是被黄昏施加了魔法,隔壁班级的齐整读书声没能撼动这异样的气氛分毫。

“我知道我可能比杰克差太多了……但是老师愿意当我的露丝吗?”小夏的眼神是如假包换的真诚,乌黑如夜空的眸子中有流星般燃烧着的什么感情——理惠巴不得自己其实看不懂。

“小夏。这种玩笑不能乱开。”理惠的嗓子有些发干,自认愚钝的头脑则是毫不意外地开始发白。小夏依然仰视着她的脸,女教师胆战心惊地面对着女学生脸上那一丝期待与妄想,不知不觉向后退了一步,后背碰到了黑板。

“老师不需要现在就回答。”小夏的语气温和起来,两人的身份对调了。本应牵着学生给予引导的理惠现在无助地缩起来需要谁拯救,而向前踏出了一步的小夏则对她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像是要牵着理惠沿着螺旋楼梯向下跑去,带她去个从未了解过的新世界。那里或许有手拉手的舞蹈,欢乐的歌声,也可能有举着枪的卡尔,失望的母亲,冰冷倒灌的海水。

“我会等着的。等到老师愿意亲口告诉我回答的时候。”小夏郑重地点点头。稚气未脱的脸孔和严肃的表情实在不太相配,换做平常的理惠一定会笑出声。

但现在理惠无暇思考这些。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瞬间她正被该死的高跟鞋所害,摔倒在走廊上,身边的学校清洁工一脸茫然地想扶她起身。

没错,自己一句话都没有回答小夏——然后就逃走了。刺耳的下课铃突兀地响起,理惠慢吞吞地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接着回到“666”的教室。屋里已经有几个提前回来的学生,凑在电脑边上的电教委员看到理惠回来的瞬间就溜回了自己座位上,留下一个浏览器的残影。

理惠四处张望一圈,小夏并不在教室里。她在心中连声忏悔,希望小夏只不过是忽然想去个洗手间。但谁都知道,告白对象一言不发地逃跑是件多丢人的事情,小夏今天不会出现了——也许今后的这堂课也不会出现了。

教室里没人过问小夏去哪。原本只有五十多个人的班级,在体育课前就会有五分之一的人决定不来上课,体育课后提前放假的人还会再多五分之一。剩下的三十几个人里还有五六个在收拾书包,有人从理惠面前一阵风般地掠过,丢下一句“老师再见”。

“……再见。”

这节课理惠的话更是少了不少,下课铃响起的瞬间,她将电影拷贝在班级的电脑上,离开了教室。


“老师下午好。”

理惠的担心是多余的。下一周,她习惯性地提早半小时来到“666”,而门后空荡荡的教室里还是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小夏套着旧校服坐在课桌边,桌上摆着摊开的书,而少女的目光却是从窗外移到了女教师身上。

“这周我们讲什么?”

“……太宰治。”理惠在小夏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个深呼吸。平心而论,还能在这里见到小夏的事实令她欣喜,但小夏行为的难以预知又使人不安。理惠承认自己不讨厌小夏——但又对这位少女感到害怕。

“太宰治。他的书我也看过很多。”小夏瞄着理惠手里的《女生徒》,在座位上站起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走来理惠身边,“……我好爱这世界。”

小夏这种年纪的女孩子原本不应该是脑袋里装满奇怪的想法的。不合群也是,只顾着望向窗外的风景也是,突兀地对同性的教师告白也是。理惠忽然有些困惑,是不是因为读了太多与目前的现实脱节的书,所以想法产生了些偏差?

因为如果不这样想的话,无法解释自己并没有办法将小夏的告白武断地拒绝。

或许从明天起,自己应该做个幸福的人,关心粮食和蔬菜,关心语文教研室组长侄子的朋友的同学下周六会在大酒店摆婚宴。或许自己该告诉小夏,脚踏实地,考虑自己该考虑的事情……

父亲带着酒气的教诲扑面而来,理惠再也不敢多看一眼小夏,低下了头。

第三节的下课铃声响了。学生们陆陆续续走进教室,和从前一样,也有人马上背起书包离开教室。

“老师再见——”

“……再见。”理惠对自己叫不出名字的高大男生道别,对方却毫无知觉般离开了教室。她眼角的余光再次瞟向小夏,少女像是完全不知道理惠内心的纠缠般,对她回以被夕阳镀了金边的微笑。

上课铃再次响起。

理惠用她那空洞的腔调讲起太宰治。她讲起他那现在看来有些荒诞的人生:斩不断的情缘,得不到的芥川奖,治不好的恶疾。提到太宰治绕不开的是那深夜的投水自杀,殉情的故事少见地吸引了学生的注意力,坐在第一排的女孩子抬起头来露出富有求知欲的眼神。

——殉情。理惠的声带还在按照写好的讲义发声,头脑却擅自思考起了其他的东西。在水中发现的假若不是山崎富荣和太宰治,而是——而是小夏和自己的话。自己一定是死前曾激烈反抗的太宰治那边。

察觉到自己的思维拐到了会被常人唾弃的方向,理惠连忙住了脑,眼神却不自觉地又靠近小夏。在开着灯的教室中,少女褪去了夕阳下异样的光辉。今天她没有看着理惠而是望向窗外,像是个没有王子的灰姑娘。

……或者说是没有灰姑娘的王子更恰当。

“那么,太宰治写的‘太宰鲁迅’,我们下周再谈。”

约定俗成一般,“666”的文学欣赏课在不看电影的时候会提早十分钟放学。学生们作鸟兽散的时候小夏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每周如此,现在也不例外。理惠下意识地放慢了收拾个人物品的速度,缓缓将提袋打开,将装讲义的文件夹和《女生徒》放进去,再用慢镜头一样的姿势去抓讲台一角的玻璃水杯。理惠在放学后从来是直接离开,不再回到办公室去和同事们道别,而他们也并不需要她这么做。

“老师再见。”小夏果然又站在了讲台前,“……那件事考虑得怎样了?”

小夏也同样没有朋友。理惠想,她从不和别人一起放学,课间也不会手挽手前往开水房或是洗手间。她希望自己能对小夏好一点,再好一点,但小夏所希望的关系依然让人非常犹豫。

“……小夏。”

理惠想象着自己与换下了制服的小夏在校园外以情侣的身份约会。提不起劲,也不擅长人际交往的教师与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手挽手出入咖啡厅,书店,还有商场。她们会亲吻,拥抱,用书上的语句来讲情话。

但后来,后来呢?小夏会长大,自己会变老。她总有一天会意识到失去教师两字的,懦弱而愚钝的理惠什么都不是,到那时又该怎样呢?小夏可能会哭,因为将爱情交付给了不值得的人,因为在负面意义上“特别”而被嘲笑,因为对不起父母的期望而被指责。

理惠不希望这样。

两人看起来并不相配——她想着,充满朝气的小夏迟早有一天会觉得自己不适合。

“老师。”小夏低着头,但声音并不低沉,“我还是会等的。……但是老师明明不需要那么久。”

理惠的双腿立即绷起肌肉支撑着她逃出了教室。

下楼的瞬间女教师才意识到她又忘记将这双不合脚的高跟鞋塞进鞋柜,幸好一把抓住了栏杆才没有直接从楼梯上滚下去。

“老师?”

理惠感到自己没有抓着栏杆的另一边被人紧紧抓住,再然后有了被搀扶的感觉。小夏比穿着高跟鞋的理惠要矮不少,搀着理惠手臂的她明显地叹了口气。

“老师。我希望您别误会……我可不是卡尔。老师只要按自己喜欢的来回答就好了。”

听到句尾苦笑的同时理惠内心有些揪紧。

“小夏。……我不希望拖着你。但是你要知道……”理惠咽下了下半句话,“……我下周给你答复。”

“我等着。假如老师觉得我人还不错,记得一定要亲口告诉我哦。”

“好。”

小夏送理惠到教学楼大门口,笑容灿烂地道别。少女的脸颊和五官都给人一种圆鼓鼓的满足感,不显累赘又讨人喜欢。理惠离开楼门后回头去看,小夏蹦蹦跳跳地上了楼梯。她这么晚还不回家吗?现在上楼又是要去哪?理惠再次为自己的愚钝感到苦恼,一面踏上回家的路一面头次认真地思考起了小夏的事。

小夏看起来没有朋友,真的不会受欺负吗?和家人关系怎样?爱读书的少女也许会想升学——理惠想了想自己还不错的文科成绩,考虑着去为小夏做个额外辅导。如果小夏不喜欢回家,也许自己可以多和她增进交流。

理惠还是不敢去想象自己和小夏的关系改头换面后的未来,但乐于尝试新事物总是好的,她在心中如此期望。

要亲口说出愿意,对理惠来说很难。她在脑海中规划起给小夏的情书,既羞涩含蓄又直抒胸臆:她一面希望小夏能明白她的好意,一面又不愿意太过直白。过度的亲近会带来反效果,而她也不愿意让已经决定扎根在这里的自己成为小夏的累赘。

如果小夏能明白这点就好了。理惠抬起头望向已经被染上深蓝的黄昏。冬天要到了,她裹紧自己的围巾。

小夏一直穿着她的制服的话,势必会感冒的。


“你听说了吗?周五最后一节课的老师请长假了哦。”

“怎么了?我还挺喜欢她的。”

“不知道哎。但是我好像听说她上个星期有点……神经?”

“鬼故事吗?”

“上周五的中午她拿着一个信封放进了窗边最后一排的抽屉里,结果刚好有人提前到校就发现了,问她在干什么,她告诉他们这是用这张桌子的同学的东西。”

“那套桌子两年都没人用过吧。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不知道了。”坐在“666”班第一排正中的少女耸耸肩,“总不会是真的撞鬼了吧。又没人坐过那个位置,不知道信到底是要给谁。”

“塞进去的信呢?”

“不知道耶。明明没人碰过,结果老师出去以后那封信就没了。怎么会有这么好事的人啊。”


第一次在百合会发文!因为感兴趣所以来试试看。
这次写的是个带灵异要素的故事,希望有人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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