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该是个橙黄橘绿的秋季了。
往年这个时候,庭院里的桂花树早就飘了香,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该是带着几个近侍去秋猎,若有幸猎得品质好的白狐,正好赶在寒前做件狐裘袍子,雪白的颜色倒是很衬那个人......
可惜今年的秋天,顾飘零是见不到了。
十尺见方的牢室,不见天日,只有方桌上的白烛摇曳得忽明忽暗。喝剩下的半壶清酒被拎在手中,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几近铺满了整张桌面。
顾飘零有片刻的失神,她突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纸上的字每一个她都认得,可连成句子却又读不懂其意。仔细盯着瞧了片刻,她才终是露出来一个恍然的表情,她好似了然了那纸张最后三个硕大的字:罪已诏。
顾飘零便突然想了起来,不久前上官大人带着史官叫她来认罪画押,哦,也不对,或许现在该叫宰相大人才是。上官夭衣还是那副古板正直、不假辞色的脸,一如好多年前第一次见他那样,明明都是孩子,偏他总有张假正经的脸。
“陛下问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一并写下来吧。”
无甚感情的低缓语调让顾飘零愣了片刻,陛下......顾飘零喃喃自语,上官随之离开牢房,铁链上锁的声音都没能使她回过神来。
牢门外有狱卒时不时过来探一探,顾飘零执起笔蘸了蘸墨汁,大抵是天凉了,执笔的手有些抖,将手凑近嘴边呵了呵气,就着余温写了下去。
她的字一如她这个人,张牙舞爪里还带着点邪气。
这是宫容瑾说的。
顾飘零放下笔,紧了紧身上的外袍,往那张小床的内侧靠了靠,这里没有窗子,瞧不见外头的景色,便只能望着那唯一的幽幽烛火想着,今年的秋天似乎格外的冷啊。
牢外走来走去的狱卒见顾飘零不再有动笔的意思,便进来收了状纸和笔,低头间只见那张纸上多了“龙飞凤舞”的六个大字:
笔难书,情难陈。
细细秋雨在石板上溅起一圈圈涟漪,朱红色厚重的门将暗色的天地隔绝在外,只偶尔漏进几声不甚清晰的风声。
偌大的宫室静的针落可闻,堆满奏折的桌岸边放着上官大人刚刚递上来的罪状,宫容瑾并不去看它,好像也并不在意。
是没什么可在意的。上官大人盯着御台的桌腿上的一道细小划痕这样想着。
朝野上下最大的奸臣和其党羽都已入了狱,就连认罪招供都已进了尾声,顾飘零的认罪便昭示着这桩危及皇权的争斗即将画上了句号,剩下的便只是重振朝纲,迎来一个新的太平盛世。
以鲜血换盛世......
半晌,宫容瑾终是放下了手中的折子,抬起头不经意地望向了上官大人。
“还有说些其他的吗?”
目光清清澈澈,声音清清冷冷,只那嗓音中细微的喑哑透露出连日处理事务的疲累。
宫容瑾有多久不曾这么劳累了?上官大人想,好像顾飘零在的时候,这些繁杂琐事从来不会呈到陛下的眼前。
上官夭衣知道宫容瑾是在问什么,便细细回想了片刻回道:“没有了。”
宫容瑾便不再言语,好似方才也只是随便问问,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与明黄的常服相辉映,不仔细看便也瞧不到掩在内侧的白发。
“顾氏案什么时候能彻底结了?”宫容瑾清了清嗓子问道。
“大概下个月末,剩下的就是一些繁琐的定罪量刑...”上官大人低眉答道,言语中却颇有些犹疑的味道。
宫容瑾显然是听出来了,将手中的折子往案台一扔,“啪”的一声在冷清的宫室内显得尤为刺耳,这也显示着此刻宫容瑾的心情实在不怎么好。
此刻被放在案台角落的状纸终于被注意到了,宫容瑾侧身拿过,抬起袖子间掀起的一股细微冷香引得上官大人抬起了头,只见宫容瑾看着状纸上面的白纸黑字冷笑道:“私养兵马、贪赃枉法、扰乱朝纲、意图谋反,条条泣血大罪,按律该当如何?”
不带情感的声音正字正腔圆地复述着一个事实,上官夭衣知道宫容瑾并不是真的在问他,却也回了话:“按律,当斩。”
“那便斩。”
低沉且毫不犹豫的语调,将上位者的威严彰显的淋漓尽致。是该这样的,上官大人想着。
“那臣便告退了。”余光瞥见宫容瑾微微颔首,上官夭衣便轻着步子出去了。
外头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得下着,毫无阻隔的嘀嗒声传入耳终不似方才那般沉闷了,空气中散发着雨天特有潮湿气,上官回身将那扇朱红色的门关上,门扉合上的瞬间,好似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那气息太轻太轻,轻到让上官觉得自己应是出现了幻听。
重新恢复寂静的宫室内,宫容瑾看着被捏在手里有些发皱的状纸,微微愣神,那散漫而随性的六个字生生入眼,好似昭示着字主人无奈的执拗。
半晌,颓然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