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君离开故乡，已经五年了。

她是被家里赶出来的。平日里最宠爱她的父亲气到颤抖，亲手把她的基因信息移入住宅黑名单最底端，红着眼睛看着民宅安保系统把她整个端起来丢了出去。

母亲是克隆人，在这种重大决定上没什么发言权，况且也觉得宋婉君丢尽了自己的脸。她脱力般坐在父亲身边，脸上活生生印着两个字：解脱。

宋婉君连句道别都没来得及说。

唯一和她道别了的，是个梳着齐刘海，扎着马尾，鬓边两绺头发永远飘逸柔软的姑娘。那姑娘叫沈春秋。当时两个人双手都被机械锁死了，沈春秋趁着周围只有沈平一个人，偷偷探着身子，隔过栏杆，把下巴搭在她肩上。宋婉君又慌又窃喜，不敢看她，只能感受着她的呼吸扫过自己脸颊，好像带了香味，让她有些自惭形秽。

“抱歉了，婉君。别后珍重。”

是沈春秋如同送出少女时期的第一次告白一般，说出了临别前最后一句话。

/

五年后的沈春秋笑盈盈看着宋婉君。

经过五年前那次变故，宋婉君这次回家，已经改头换面了。而沈春秋还是原来的样子，齐刘海，单马尾，眼里带着灵动的笑意。宋婉君目光落在她白皙精致的下巴上，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现在是冬天，终年恒温恒湿的房间吹着柔和的暖风，尽职尽责地催开了角落里一朵娇嫩的小白花。不过这是给前来吊唁亲友的活人准备的，沈春秋永远用不到这些了。

有人给宋婉君递上一张纸，是沈平。宋婉君想起他那张与沈春秋如出一辙的脸，更是悲从中来。但她没有大放悲声，只是擦干净眼泪，摸了摸沈春秋的遗照，笑了笑。

“春秋，是我害了你，我要赎罪的。你等一等，等我查到了当年的举报者，我就拉着他一起下去给你赔罪。”

沈春秋依旧笑盈盈地看着她。墙上整整齐齐打着很多小格子，格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个个小盒子。沈春秋只是睡在其中很普通的一个小盒子里，所以她不像什么小说的主角，没有死而复生的可能。她只能这样笑盈盈地看着来人，无论来人是宋婉君，还是哪一位在此驻足的陌生人。

/

现在的社会里，自由恋爱已经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为了剔除致病基因，同时防止特殊性取向导致人口减少，一千多年前的科学家发明了一项“异性克隆”的技术。

每个新生儿刚刚成型，就会被抽取干细胞，提取其中的二十二对常染色体，再加上父亲精子中提供的一对性染色体，合成一组新的染色体。这组新的染色体被用于生产出一个和新生儿性别相异的人，称为“异性克隆体”，与新生儿一起被抚养长大。成长过程中，新生儿和他的异性克隆体会被定期注射人造荷尔蒙，最终相互吸引，度过余生。

为了防止克隆体暴动，篡夺人类政权，每个人和他的克隆体必须形影不离，除非极特殊的情况——比如宋婉君这种。

她此刻和沈平一起走在路上。她虽然已经改头换面，却依然像五年前一样，听见人们切切嘈嘈的低语。

“你看那两个人，明显不是克隆的嘛。”

“造孽啊……”

“哪来的？这样的人政府也收？”

“为什么不关起来？”

“唉，晦气晦气，快走，回家。”

“——小孩子不要看！长鸡眼的！”

宋婉君习以为常。她漠不关心地走进超市，拿了两盒快餐，大摇大摆地按了指纹付款，睥睨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那些人都是市井小民，不知道对她一个小姑娘是有什么误解，很快噤声了。

沈平：“……”

沈平语重心长地教育宋婉君：“你一个女孩子，温柔一点嘛。”

宋婉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他们看不起我在先。”

沈平试图息事宁人：“好好好。这星球上人太多了，待久了恐怕要出乱子。你也见过春秋了，什么时候回去？”

宋婉君：“先不回去了。我查查当年的事儿。”

沈平劝道：“都过去五年了……再说，你我的信息已经被登记在各个公众机关黑名单上了，你的老同学也认不出你了——别看我，春秋不在了，他们更不会帮我——你能怎么办？”

宋婉君一哂：“我也不知道，先回去想想再说。我又不是当年那小姑娘了，你还怕我想不出办法？”

/

事实证明，方法总是有的。

只不过太复杂了些，复杂到两年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这时候已经家徒四壁了的宋婉君又在试图推沈平出门。只见这位身高一米八四的成年男子可怜巴巴地扒着门框，试图用自己那张酷似沈春秋的脸打动她。

“婉君……”他掐着嗓子撒娇：“不合适吧……”

宋婉君不为所动。

沈平：“咱们有事好商量，这么多年你和春秋都不容易，但是不能对外人下手吧……”

宋婉君继续把他往外推：“谁要对他们下手？我要借用他们的一点信息罢了——又不是拖他们下水淹死，只要他们不自己犯法，那点嫌疑很快就洗清了。”

沈平：“……我不。”

宋婉君气到口不择言：“沈平！你是克隆人！你现在是我的克隆人！”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就怔住了。这社会上克隆人低人一等，似乎是个默认的法则。只是大家都与自己的克隆人感情深厚，轻易不会提起，克隆人们也就当不知道一样，勉强维护住表面的公平。她今天把这话说的这样直白，无异于在沈平心上捅了一刀。

她嗫嚅着说：“对不——”

“我不是你的克隆人！”沈平的愤怒出乎她的意料，他猛然挣脱了那副可怜巴巴的可笑样子，用力挤进屋子里，一把掀开宋婉君的手，“砰”地砸上了门：“我可不是你的克隆人——同性恋罪犯一经发现，审判后剥夺公民权利，交由对方克隆人分开监管——宋婉君你别忘了，你是囚犯！地位连克隆人都不如！”

宋婉君没想到沈平也会这样反捅她一刀，一时竟忘了反应。而沈平显然积怨已久，大步流星地往洗手间闯：“——你看看这两年你都做了什么！”

宋婉君转过身，大脑依然一片空白。她看着沈平从洗手间里拖出两具赤裸的肉体，往她面前使劲一搡：“你还挺厉害的，是吧？做合成人是违法的！要是被人发现，十条命都不够你死！”

宋婉君低下头，目光正对上一个合成人没有眼珠的阴森的脸。她一如既往地哆嗦了一下，又抬头看着余怒未消的沈平。

“你——你不会告发我，对吗？”她斟酌着，哑着嗓子，轻轻问。

沈平脾气很温和，这次要不是觉得宋婉君这两年来实在越来越荒唐，今天甚至都不会发火。结果他本来都要平静下来了，心里的小火苗又被宋婉君这么几个字噌地燎了起来：“我为什么不告发你？！”

宋婉君脸色一白，回答道：“你是……和春秋一块长大……”

沈平怒道：“她本人也不会看着你做这样的事！”

“你和我五年朝夕相处……”

“可你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宋婉君再想不出别的理由了。她蹲下来，开始收拾地上的两个合成人。这两个人她还没做好，被沈平这样一摔，恐怕很多结构又要散了，要重新搭建一遍。

两个合成人一男一女，半成品的体重虽然比正常人轻，宋婉君要把他们拖回洗手间，还是很吃力。沈平心软，看不下去，只好过去帮她。

两人各自沉默地忙着，谁也不看谁。宋婉君偶尔不注意，碰到了沈平，被他触电般地躲开了，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过了一会儿，宋婉君实在忍不住内心的煎熬，干巴巴地咳了一声：“对不起。”

沈平“哼”了一声。

宋婉君从小就拙于人情，又毕竟不是沈春秋，这个简短的回答反而令她更忐忑了。幸好沈平心细如发，冷冷问道：“你以前可没这么有攻击性。到底怎么回事？”

宋婉君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她八百年不用一回的微装电脑。这小东西识别了指纹和手势，“咔哒”一声，自己弹开了。

——这只是个把自己精心伪造成了一台微装电脑的保险盒。盒子里是一团折叠整齐的仿肤织物，宋婉君把那团织物打开，摊在手上，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两个亮晶晶的指环。

“这是两年前，我在春秋的……身边找到的。”宋婉君说，“这本来是我念特校的时候做的。就是我认识你和春秋的那个特校，你还记得吧？”

特校是一种集中教授特定技术的机构，申请考入二一五项目院校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从不同特校拿到至少四十六张培训证明。也就是说，学生时代，大家至少要完成四十六个特校的培训，这些培训长则半月，短则几天，五花八门。沈平沈春秋当年参加过五十七个，至于在哪认识了宋婉君，他其实已经不记得了，却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上她了，我从和她的合照里算出了她的戒码，打了这么对小东西。本来打算在那期特校结束之后送给她，结果你们两个忽然就消失了。

“然后我就把给她的情书和她的戒指藏在那间特校了，当时宋景然还觉得我这样太冒险——不久后他就出意外死了，还没过头七，我也被人举报了和春秋的……事。”

“再然后，就是我碰到何芸何韵，知道春秋离世，你带我回到这里。而你发现了这对戒指——等等，你当时只留下了给春秋的戒指，她最后怎么会有一对？”

宋婉君笑了：“所以我终于确认了她对我的意思——所以我才要找到当年那个举报我们的人，如果不是他，说不定我和春秋已经悄悄在一起了……都是他！我要杀了——！”

“你冷静点。”沈平捂着她的嘴，没让她说出最后那个字来：“春秋不会喜欢这样的你的。”

“那她能喜欢谁呢？到处都是人造的荷尔蒙，到处都是秩序井然的爱情观。但是爱情是没有束缚的！你看过远古的爱情小说吗，爱情可以打破立场、习俗、规则、性别的！”宋婉君叫道：“如果是生在远古时代多好——我们就找一个乡下，看看电视，玩玩手机，一辈子一百年就过去了！哪像现在这样……像玻璃罩里的零件，连喜欢谁都有规则！”

沈平无言以对。他只好继续整理合成人，给它逼真而精密、却还没有血液的组织披上一层足以以假乱真的皮肤。

/

最终沈平还是被宋婉君说服，以“DNA问卷”的方式，成功采集到了几个旅行即将结束的路人的血样和照片。有了这些东西，宋婉君马上就开始着手做合成人的五官和血。她在血液里加了一套离散型信息干扰装置，里面保存了一对无业星际旅人被篡改之后的基因信息。

总之，那次争执之后又过了半年，宋婉君手里的两个合成人终于做好了。启动之前，宋婉君特意抽了他们的血，检查了一下他们的DNA检测结果。在血液中呈量子分布的干扰装置兢兢业业，把过分严谨的检测仪器忽悠的团团转，让它最终给出了瞒天过海的报告单。

沈平坐在角落里不安地看着她的背影。

合成人睁开双眼，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其中女孩子开口说：“现在几月几号？什么时候干活儿？”

沈平：“……”

宋婉君连夜把他们的脑信息备案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竟然都没发现忘了告诉他们今天是几月几号！

“先、现在。”宋婉君抖着声音，不知是激动还是别的什么，“现在正好……”

“今天三月四号，最近正好是‘春招’，春季招聘期。”沈平见宋婉君实在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不由得接口过来，“你们可以去民政系统应聘。”

男性合成人亲昵地按了按娇小的同伴的头，对她开玩笑说：“别紧张，咱们要做的事都是安排好的，你就当是在上模拟课好了。”

女孩拘谨地笑了一下。

这对合成人离开之后，沈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宋婉君一句：“他们的性格影响因素，你是随机设置的还是？”

“不是，是我、我、我和宋景然的。”宋婉君说话又打了个绊儿。她忽然毫无预兆地撇下沈平，僵硬地回到房间去了。

她用柔软的被子慢慢蒙住头——缩在里面无声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在害怕。

/

这对合成人天衣无缝地混入了民政系统——

现在智能机械工业如日中天，其实民政系统的大多数工作都已经可以由机器代劳了。系统内已经好几年没见新面孔了，今年的招聘也就是例行公事的差事，大家都没想到竟还真有年轻人愿意进入这样的夕阳职业。

虽然理由有点愚蠢……那个女孩握着拳头，一脸中二地大喊：“我要搜集你们人类的各种爱情故事！”但是……行吧，还是带来了一点朝气的。

于是这对小年轻因此受到了格外优待，工作得也格外卖力。

五月份的时候，系统收到了一起同性恋案件的举报。两个小年轻好像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情节，好奇的不得了，非要进入内网看看往年的事件——这其实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前辈们便嘻嘻哈哈地给他俩开通了权限，放他们自己去找了。

屏幕映出两张年轻的脸——

标签栏里言简意赅地写着：

陆柒肆捌 年 陆 月 拾肆 日

被举报人：沈春秋 宋婉君

举报人：沈春秋

/

宋婉君风平浪静地崩溃了。

她终日缩在椅子里，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沈平做好了饭，她也不吃，；端来了水，她也不喝。就连沈平咬着牙买了半个柚子剥好了喂到她嘴边，也只能塞到她嘴唇中间让她呆滞地叼着。

她一直在回忆自己和沈春秋的接触，一直在想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她想不出来，想的快疯了——她觉得自己一动，就要控制不住自己，要去殡仪馆找沈春秋沉默的骨灰为问个明白了。她用尽自己一生所有的拘谨、理智，把自己按在椅子上，好像也成了一个合成人，还是报废了的那种。沈平最后于心不忍，也同样心存疑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网页，输入了“同性恋 暗恋 举报自己”等等关键词。

信息很少，他只能胡乱翻看。都是些陈年旧事。浏览器辨别了他的虹膜，只肯为他显示对公民权限开放的部分。

忽然，他留意到网页最下方的一个博客界面。那个页面朦朦胧胧的，他点进去，页面又对着他的虹膜分析了很久，最后终于含羞带怯地开放了权限，刷新出了一长条页面——

沈平睁大了眼，看了半晌，大叫道：“宋婉君！宋婉君——！！”

/

这个博客是沈春秋的私人博客。按理说现在网络身份监管很严，可是谁也不知道她从哪怎么弄来了一个这样的小号。沈平输入了一段指令，令它的消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宋婉君也屈尊降贵地伸了伸脖子过来看，却看不清楚。

“虹膜锁。”她又缩回到凳子上。

“这是春秋的小号……我都不知道她有这么个小号。里面有关于你的事，我念给你听。”

宋婉君摆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沈平没理她的小别扭，清了清嗓子，找到和宋婉君相关的第一条，开始一条一条往下读。

/

其实一开始没有什么特殊的。沈春秋对宋婉君原来也是一见钟情。但她性格恣意，虽然也始终不敢言明，却开始悄悄为和她在一起铺垫了。

第一步，她威逼利诱沈平和她一起提前完成学业，早早从特校离开了。

第二步，她谋杀了宋景然。

“如果克隆人死了，不再被注射荷尔蒙，你会喜欢上谁呢？”

“不行，我太阴暗了……”

“但是爱情本身为什么要被束缚？！这样的爱情观好玩吗？就为了一个秩序井然的社会吗？！如果有选择，你是不是也想自己选一个人，无论后果如何？”

“我今天旁敲侧击地问了她，她也说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这种话不是随便说的，最近文字狱很严……她是不是也信任我？——不管怎么说，我……”

“我决定了……吧？吗？”

她没有写太多关于宋景然的细节。宋婉君记得，宋景然是死于他的单人飞行器某个机构深处的几个胶圈集体老化——而便携式紫外线热灯到处都是。

第三步，她打算对沈平下手了。

但这个时候显然出现了沈春秋意料之外的事。这个一直在学校里长大的小姑娘第一次做坏事，显然是过高地评估了自己的心理素质——宋景然死后，她每天都在做噩梦。

“别找我！”

“我梦见他杀了她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是梦说出来就不会成真了！！！”

“我没有看见。谁能证明是我？”

“好担心胶圈老化……”

这个时候的沈春秋显然要被自己鲁莽的行为逼死了。一条人命，被她一个小姑娘，凭借一点微薄的、天然的荷尔蒙，像捅破了天一样捅破了。然后这条人命就不由分说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这可不是一点荷尔蒙就担得住的。

“我该去死……”

“我之前竟然还想杀了sp……我怎么可以这样想？！”

“别对我好……别对我好……”

那段时间她连续地更新博客，沈平读着，似乎都能从一分钟四五条的频率里感受到那个战栗的灵魂。

“我不要自首，我爸妈会恨死我……会被我连累死！”

“我竟然是个这样的人……我……我不配活着……”

“啊！！！！！！！！！”

沈平越读，脸色就越难看。短短三天，沈春秋连着发了一百二十多页的博客，全是类似的内容，令人触目惊心。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闭上嘴，不敢再读了。

宋婉君一直在哭，哭到嗓子都是哑的。但沈平一停下来，她就问：“你怎么不读了？”

沈平只好放慢语速，选择性地跳过一些。

沈春秋白天不敢让人发现异样，只能强颜欢笑。晚上又睡不着，只能整晚整晚地更新博客。她不敢去死，对自己的恨却越来越深，最后决定永远不再看到宋婉君和沈平，余生永远活在自我折磨的痛苦里。

她早在对宋景然下手之前，就专门研究过自己可能会用到的法律。绝境之下，她想到了同性恋惩治法第一卷第七章第五条：

“同性恋罪犯一经发现，应于审判后剥夺一切公民权利，交由对方克隆人分开监管。”

沈春秋钻了牛角尖，再想不出其他的法子。她语无伦次地在博客里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再后来，沈春秋只发了两条博客。按时间，分别是在她举报前和病逝前。

两条博客的内容是一样的。

第一条是原文。

“可是我依然不后悔遇见你。我相信，哪怕我们相遇再晚一些，人工荷尔蒙已经在我们身体里生效，我也会对你一见钟情。我爱你是爱你的事，与这个社会、与荷尔蒙都没有关系。我依然想再遇见你一次。你带着笨重的眼镜，抱着一摞阅读器和好多好多电子笔记从楼上跑下来，经过我的时候忽然回头对我笑了一下，而我还站在你身上清新的柑橘调味道里。那天楼外的花树开的那样好，很衬你，却显得我黯然失色。我眼里没有一对一对的人和克隆人，没有所谓注定的伴侣，我只看见你。”

第二条是转发：“我只看见你。”

宋婉君忽然笑了起来。这个笑容让沈平觉得眼熟极了——随后想起来，这正是她第一次见到沈春秋的时候，那个“回眸一笑”。

/

那以后，宋婉君开始正常吃饭睡觉，也不再提沈春秋和那两个合成人了。她像是忘记了这几年受尽白眼的生活，又变回了当年特校里那个青涩、优秀，又抱着一点羞涩的非分之想的少女。

沈平实在找不到异样，终于渐渐放松了对她的关切。那天他终于肯放心，答应了宋婉君让她洗澡之前自己整理了要换的衣物。

宋婉君开心地笑了一下，甚至绕着他轻盈地转了个圈。然后她哼着歌，抱着东西轻快地走进了浴室——

然后关好门，一声枪响。

沈平毛都炸了，腾地跳起来，不管不顾地冲进浴室，一眼就看见了宋婉君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大滩，已经说不出话了。

那个像极了微装电脑的保险盒、保养得当的仿肤织物，都掉在地上。弹壳离宋婉君不远，亮晶晶的。

像是某对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指环。

它染了血。

2017.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