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怡然身着长裙,带着她每一秒都想卸掉的妆容,以及百分百敬业的笑容,优雅无比地迈上小吧台,举起话筒。
与此同时,原先的背景乐也渐渐淡出,只属于钢琴的音色响起。章澍背对着一厅来客,窝在吧台角落慢慢悠悠地按着她的软键盘,似乎一点儿也没受设备的影响,愣是营造出一种连踏板都踩着的高贵感。
这并不是一首十分耳熟的曲子,基本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它,更不要说细想它的名字。章澍弹得却很是那么回事儿,十分合氛围。这边厢王怡然开场,一番惯用说辞之后,开始介绍徐子安和宋成的相识相恋,爱情故事。
林青默默听着,不一会儿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庄海看向素有中华小曲库之称的陈冰,后者仔细思索了一下,动了动手指,
“Loving strangers,”陈冰关上手机,“听歌识曲还挺好用。”
徐子安妈妈的致辞环节到了,她从座位上起身,笑得有一点点慌。此时背景乐已经切成其他音乐,章澍也退到角落默默看着她,发现她还是拿着稿子上来了。
这也容易理解,这么短的时间,不算少的内容,完全背下来是绝不容易的。
但子安妈妈还是让章澍吃了一惊,显然,这几天的忙碌并没有给她留下多少空余时间,去过几遍她的稿子。W城的方言是出了名的难懂,只要是有点年纪的老乡,在外面头一回遇见,无论对方开口说的是方言还是普通话,都能迅速两眼泪汪汪。
子安妈妈就是用这样一种有点微妙的普通话,一字一顿地念起了这篇稿子:
“今天,是我女儿结婚的日子。我可能不是一个十分称职的母亲,没能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帮她躲开那些不必要经历的事情。但我很骄傲的是,她还是平平安安长大了,长到足够牵着爱人的手,穿着白纱,站在我的面前。”
子安妈妈念着念着,莫名其妙地流利起来,她抬起头,望了望子安。
“多小啊,你出生的时候。我也希望你慢慢走,但我没能给你一个慢慢走的环境。不要怪妈妈着急,妈妈真想早一点、再早一点看着你找到,那个能和你共度一生的人,组成一个自己的家。宋成是个好孩子,你们在一起,我很放心。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你要记得,妈妈永远爱你。”
之后则是一些回忆子安童年以及展望未来的话语,子安妈妈说得越发自然了。
话音落下,子安妈妈眼眶有一点点红,但还是笑着走下了台。小厅里短暂地静着,只有背景乐浅浅地回荡着。一直默默听着的子安迎上去,抱住了妈妈,吸了吸鼻子。
子安妈妈忙说,“今天可不能哭,脸上的妆那么好看。”
子安伏在她肩上,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虽然子安妈妈始终认为章澍念的是个毫无意义的专业,但可能此时此刻,她会觉得这孩子还有点儿用。从很早开始,她就几乎没有跟女儿表达过什么感情,充裕的生活费、每年共度的假期是她展现出的全部。
稿子虽然并不长,恐怕长了她念得也尴尬,却把这么多年想告诉女儿的话说出来了。她与子安爸爸的矛盾,经过这么多年也没有少掉几分,也使婚礼上的子安没能挽住爸爸的手臂。但她始终是爱她的,她们彼此都十分清楚。
司仪大人王怡然此刻清了清嗓,十分顺畅地把话题接了下去,过渡到新郎的心迹表白环节。章澍也重新坐上小板凳,在软键盘上摸出一首《当你老了》。
其实章澍一开始的计划是让宋成上台唱这首歌的,但在听过宋成声情并茂地彩排过后,就心态平和地放弃了这个决定。事实证明,徐子安和宋成在很多方面都是相似的,譬如音乐细胞在身体里的比重。
宋成的声音沉沉,虽然说的话与大多数新郎在婚礼上的豪言壮语没有很大不同,但却莫名让人安心。这个面庞白白、长着一双招风耳的,岳母说要办婚礼就温温和和带着父母来了的大男孩,就是有这种魔力。
“邦邦”两下子,章澍狠狠砸着小键盘,开始了万众瞩目的婚礼进行曲。宋成和徐子安在王怡然这个冒牌神父的主持之下,共同起誓,戴上戒指。他们在众人的祝福之中,相互许下共度一生的诺言。
该有的仪式做得也七七八八,王怡然一边愉快地劝着满座宾客用餐喝酒,一边悄悄溜回三桌老巢,十分庄重地在林青身旁坐稳。
“怡然你今天主持得很到位嘛,再给你培训培训咱们就可以专门做婚庆生意了。”庄海探过头,望着王怡然调侃道。
“走走走,我这身价还做婚庆生意,谁请得起我啊!”王怡然坐得端正,大眼睛一白。
“时代不同了,大家兜里谁没个五毛一块的,请得起请得起。”章澍一屁股坐在唯一的空位子上,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不忘挖苦王怡然一句。
“阿澍!今天你这B装的可以给九十九分了,”陈冰一看见章澍,就夸章地拍起手,“这桌上好几个哥们儿被你迷得七荤八素的,你很可以啊!”
这话一出,刚才七荤八素的哥们也开始插话了,正巧坐在章澍左手边的人开口问,
“章小姐的琴弹得很动听啊,是音乐学院的吗?”
章澍抬眼看了看他,是个长得相当端正的青年人,眉眼和子安有些相似。看在他脸的份上,章澍忍下了“章小姐”这个称呼所带来的各种不适,答道:“不是。”
但小哥并不因此终止话题,“诶竟然不是啊,刚才看你在台上很专业的样子,章小姐真的很厉害啊!”
章小姐二十来年的人生,最不擅长应付的事情之一就是别人的夸奖,特别是那种毫无支撑点一通瞎夸的类型。在这种情况下,她通常会感到极度羞愧,进而恼羞成怒,怒发冲冠倒不至于,顶多就是把冷淡全部摆在脸上。
“没有。”她说。
“你太谦虚啦,子安有你这么个朋友真是幸运,托她的福,我也认识你啦。”小哥在经历冰桶挑战之后仍能继续坚持聊天,坐在章澍身边的王怡然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噗嗤。”有人笑出了声。
因为突兀,正不知怎么回话而一筹莫展的章澍与穷追不舍的小哥一齐抬头,就看见林青优雅地拿手指掩着嘴唇,嘴角还挂着一抹没来得及抹去的笑意。美丽的姑娘的笑容总是那么有魅力,一时间,两个人都有些呆愣。
还是小哥先反应过来,“哈哈哈见笑了见笑了。”但脸上还是一副不明白的神色。
章澍很快撇过头去,电光火石间想到了可以转移的话题。
“啊你和子安长得好像,你们是亲戚吗?”
这话出来,在场几个人都有点憋不住。如果说那小哥不会聊天,章澍和他可真是半斤八两。除了他们五个狐朋狗友,桌上谁还没跟子安沾点亲带点故的。
“长得像吧!很多人都以为我们是亲兄妹呢,我是她表哥啦。”表哥答得很开心。
之后的话题成功转向遗传基因方向,跟不太熟悉的人,章澍是能不聊就不聊的。如果实在要聊,那就聊科学吧。
庄海见桌上气氛不是很活跃,心想自己可担负着朋友婚礼活跃气氛的责任,便提议三桌一起做游戏。婚礼上的游戏,不是关于爱就是关于酒,三桌本来就是年轻人的桌子,闹一闹是自然的。
之前在安排这个环节的时候,章澍很认真地提出了成语接龙和诗词问答的建议,之后就被罚去网上搜索了。
在网页上键入“适合婚礼时玩的小游戏”,满屏都是要么无聊要么三俗要么无聊又三俗的玩意儿,弄得章澍很是膈应,中途放弃参与这个环节的设计。
王怡然也不大懂得这一类型的活动应该如何安排,现在看来,她应该是把任务转交给了庄海。庄海在这方面真是个能人,大伙儿笑的笑喝的喝,闹作一团,仿佛多年的好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