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妈,我在家了,今晚咱吃啥呀?”一接通母亲大人的电话,章澍立马换了副能掐出蜜的谄媚声音。毫无生活技能的人,在面对真·衣食父母的时候,面子什么的都是可以不要的。
“宝贝,你回家啦,妈妈一会儿就回来,给你做黄鱼面吃好不好啊?”林女士温温柔柔地问。
“好~那我等你回来呀~”章澍像个上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开开心心地答。
在林女士心中,阿澍永远是只三岁的小崽子,成天除了在家嗷嗷待哺就是在家嗷嗷待哺。事实可能也就是如此。王怡然在第一次听到林女士喊章澍“宝贝”的时候,鸡皮疙瘩爬了满胳膊。你说多吓人呢,这么个木头呆瓜在亲妈面前,活脱脱一只小猴子。
林女士近二十年如一日地变着花样宠着自己的小崽子,从来也不怕宠坏她,而且十分有技术地把白脸全推给她爹来唱。
从小到大,她爹教训她时,林女士从不参与,等打完还上去搂两把、做点好吃的安慰一下。她爹这把封建家长的交椅是越坐越牢固,可父女俩的关系却永远处在易燃易爆炸的状态。
刚过六点,门口传来依稀人声,接着是钥匙哗啦啦地响。
章澍噔噔就跑到门口,迎接二位大人。这几日为了徐子安婚礼的事儿,除了中间回来换几身衣服,
吃住都没怎么在家,自然很少见到爸妈。她爹就当她没回家似的,不管不顾,妈妈倒是总念叨,隔三差五发个微信问问情况。
接过林女士手里拎着的鱼儿,乐颠颠送到厨房,摆好案板亮出刀,就等着开火了。
妈妈笑眯眯地跟着一脸期待等食吃的阿澍走进厨房,爸爸嘀咕了一句“才晓得回来”,就往房间里走。
“妈妈特地打电话给那个卖鱼人,让他留两条最好的小黄鱼,我说我女儿今天回来呢,”林女士挽起衬衫的长袖,剖起了鱼,“那家店的鱼都是最新鲜的,保鲜技术也高,不用再起一大早去找鱼啦。”
今年的禁渔期比往年的长许多,这会子,市面上能给挑嘴的人瞧得上的鲜货不多,基本靠抢。最近林女士不知怎么找到一个还算靠谱的海鲜批发点,也能零售,非常之满意,到处替人家打免费广告。
可能是与店老板变得熟悉的缘故,今天的这三条小黄鱼,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怎一个好字了得。就算章澍这样只晓得吃的人也能认出,它们仨长得真是俊。
小黄鱼们光灵灵的大眼珠子好像还会转,浑身上下光灵灵的鳞片泛着金黄金黄的灿烂光芒,仿佛吹一口气就要扑烁扑朔着鱼鳃鱼翅忽然跃起,游走到空气里。
林女士麻溜地剖起这仨虽死犹生的鱼儿,鳞片刮下银灿灿许多层,鱼肚子摸得干干净净,血丝都没给剩下多少;哗啦一下冲干净,准备开烧。
海边人做鱼,一般不乐意多放佐料,烧法也异常克制,要不然白瞎这么好的鱼。大海是无法摆脱腥气的,但海鱼却没河鱼那么重的腥,撒几片盐花扯几段葱绿,来一点老酒添添香,最多再滴几滴酱油就到了顶。
章澍不爱吃纯粹清蒸的鱼,总感觉没那么够味。清蒸这种烧法,一般人都会觉得算是非常原汁原味的了,但要是运用得好,它要比家常烧法更能遮挡食材本身的缺陷。
鱼儿在锅里稍微煎那么一下下,就一下下,把嫩嫩的鱼皮儿变得香韧些,这是章澍最爱的操作。但这是个技术活,林女士在最初的几年,总会让小鱼儿蹭掉一点皮肤,或者在翻面的时候失去一些零件。如今她手法已算得上炉火纯青,翻个鱼儿易如反掌。
黄鱼面的烧法一般也有两种,像楼下支伯伯喜欢把鱼和面从一开始就放一起烧,这样出来的汤汁儿满当当全是鱼的鲜香,白嫩嫩的鱼肉就好像融在面里一样。
然而章澍天生长了一副容易卡住鱼刺的喉咙,小时候更是老为这个喝醋、吞菜干、跑医院。一块儿烧当然鲜掉眉毛,但相对的,鱼本身也很难有什么完整度,鱼骨容易藏在面里汤里。
因此,林女士会选择第二种烧法,先烧鱼,再把鱼汤加进去煮面,最后铲起一整条的鱼,盖在碗里,不容易散,也把味道烧了些进去。
新出锅的黄鱼面,热腾腾冒着烟气,整个屋子弥漫着令人陶醉的鲜香。把章澍他爹都从屋子里头勾出来了,“有没有我的份呐?”他慢吞吞地说。
“给你点儿鱼骨头配配面。”妈妈在厨房也慢吞吞地回。
章澍手里头握着筷子都快握出汗来了,黄鱼面一挨到青花海碗里头,她就屁颠屁颠跑去拉开餐桌前的椅子,摆开一色儿的小碟子,站在桌子边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三个人坐定,开始慢条斯理地享受起黄鱼面。他们家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常常一边吃一边聊。
“你什么时候走啊。”爸爸问。
“明天下午。”
“哦。”爸爸说。
“女儿刚回来吃一顿饭就问什么时候走,你这人,”林女士很是不满,“宝贝,你多待几天再回去吧?”
“妈,我还得上课呢,再请几天假……期末该不及格了。”章澍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好好,你自己安排。”妈妈又想起来什么,“你云泽哥哥今年就毕业了,说是会在我们这儿的什么银行上班来着,你暑假回来可要好好跟他聊聊经验呐。”
“嗯我知道了。”章澍埋着脑袋,干脆不抬了。
妈妈的黄鱼面是人间美味,但人间美味吃完,该干嘛还是得干嘛的。章澍轻轻吐出一口气,挠了挠脑袋,去翻那张不知道丢到那儿去了的公共自行车卡了。
对了,鱼港在哪里?好不容易在床头柜的缝隙里翻到那张绿绿的卡片的章澍忽然想起,她并没有听说过鱼港这个地方,难道是新建的小区?
章澍打开高德地图,搜了搜。哦,是海滨的……一个新建的别墅区啊,那就是郊区,郊区……她一向不把郊区算进市区内,一看距离,估摸着要骑个二十多分钟。章澍内心有一点小后悔,让林青那个倒霉蛋自己来拿就好了,非要逞这个能。
覆水难收,章澍换了件宽松的T恤,套了条五分裤,踩着凉鞋就准备出门。关上门以前,向还在房间里头的林女士喊了一句,
“妈,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啊。”
“大晚上的去哪儿啊?早点回来啊!”
林女士的声音被关在防盗门的后面,章澍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