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林青感到不安的还有第二件事,与章澍无关,源自她自己。
高中伊始,林青变得越来越喜欢跑到章澍寝室玩耍,两个人坐在床上聊着聊着就困了,章澍总会很轻易的睡着。
第二天起来,有时能看见林青也躺在旁边,有时则否。不在的时候,多半是被查夜的阿姨逮到,拎回去了。明德中学不允许两个学生睡一张床,不知道为什么。
很奇怪,章澍生下来便讨厌和别人有身体接触,婴儿时代就不乐意被人抱着,到了林青这儿,这些不适似乎都变得可以忽略不计。
对于自己的频频造访,林青有这样一套说辞,“睡自己的床还要叠被子,我可叠不出阿澍那样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就直接睡你那儿得了。”
章澍也懒得管,和林青在一块儿总是很自在。林青是特别的,特别在哪儿,她一时也说不清楚。
渐渐的,林青发现自己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梦到章澍,梦里的情景总是飘移不定,暧昧不清。她也越来越喜欢在章澍睡着之后,不厌其烦地端详对方熟睡的面庞。
和早早拔高个子的林青不同,章澍直到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才开始往上蹿。一蹿蹿过头,只矮林青四公分,整个人也消去了原先的圆润,开始显露出父母良好的基因。
睡着后的章澍呼吸平稳,滑嫩的皮肤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嘴唇微微嘟着,这是她的睡眠小习惯。
那个晚上,月光格外的明亮。林青望着这样的章澍出神,夜静得有些诡异。鬼神差使,林青伸出手指,抚上章澍的嘴唇,接着,吻了上去。
只这么轻轻一贴,谁也不知道。但林青却吓了自己一跳,坐起身子,心虚地环顾四周。只有那亮得不正常的月光,在无声地注视着她,她们。
许久以来找不到出口的感情,忽然一下子涌了上来,格外清晰。她是林青啊,那么聪明的林青。
高中的第一个学期,在无数个月光清冷的夜晚,在温暖的羽绒被中,林青放任自己沉迷于这件如同游戏一般的事情。没有谁会知道,没有谁会知道的,她刻意地回避了这个问题,让它看起来没有那么迫在眉睫。
可不安还是在林青心中日积月累,每每瞥见章澍趴在课桌上,偏着脑袋笑眯眯望着自己的模样,她心里就慌。
有时林青真的挺嫉妒章澍的,喜怒哀乐干净得像玻璃,喜欢什么东西、什么人就完完全全摆在你眼前,让你看个通透。但她对一些要紧东西又钝得要命,或是不在意,也就不会有那么多苦痛。
林青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认清了自己对章澍所持的念头之后,她开始对很多事情感到不快。
章澍和茶话会的四个人在一块儿不见踪影,在她面前和其他人谈笑风生,跟她夸别的小姑娘长得动人……林青都感觉到非常,非常不高兴。
更要命的是,这种情绪波动发展到高一下学期,已经开始影响林青的成绩。鉴于她是重点关注对象,校长赵光华亲自约她谈了一次,说是给她提个醒。
林青陷入了一个困境:白天看着坐在身边的章澍,不由自主分神、焦虑;夜里依旧继续蹭着章澍的被窝,游走在越界的边缘。
她甚至讨厌起章澍。这个人明明喜欢自己,却一点意识、一点胆量都没有,让她一个人处在这种煎熬之中。
可是她们两个,谁又不是如此。不过十六岁,不清不楚的情愫,要命的自尊,谈何容易。
与此同时,茶话会小分队五个人的关系正在进一步加深,尤其是徐子安与章澍。
徐子安一开始知道章澍,是在校报上,看见她写的文章。当然,章澍用的是笔名“时雨”,徐子安喜欢这个人的文章,稍微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竟然是自己的同班同学。
徐子安自己虽然不怎么写东西,但喜欢读书,没事儿探讨探讨,作为休闲项目。知道章澍之后,心血来潮想要组个文学社,这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那时候的子安可没有三四年后的爱笑,总是心事重重。章澍便常常陪她吃饭,在明德那片狭小的操场上遛遛圈儿、聊聊天,排解烦闷。
章澍那个时候虽然开朗很多,但仍旧不太爱说话,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被视为一个极佳的倾听者。
她的肚子里,不知不觉躺了许多人的秘密,仍旧波澜不惊。不论说什么,这个人不会看不起你,笑话你,嫉妒你,中伤你,她只是默默的陪着你,和你一起扛下过于沉重的心情。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N城男孩宋成走进了徐子安的生活,对,是他,那个名字被烫在婚宴请柬上的年轻人。
说到明德中学的操场,也很有趣。
明德中学高中部是一个小(巧玲珑)的校区,食堂宿舍教室挨个儿站在一块儿,根本不用人家画三点一线,就围成了个三角形。
因为没有塑胶操场,只有食堂宿舍教室中间围出的那块空地,学校开动脑筋,往水泥地上刷了几道红圈圈绿圆圆。学生们一开始以为有了塑胶操场,踩上去才知道是画的。
这块空地不是很大,全校师生堪堪站下,还有些人要挤到走廊里;但要是做起广播体操或者晨跑,就不太能同时进行。
因此明德中学有个谜一样的规定,单数日期则单数班级晨跑、双数班级做课间操,双数日期则双数班级晨跑、单数班级做课间操。
就是这么一个,小得一眼望穿的操场。所以章澍什么时候、和谁在这个小操场上遛了几分钟,对于一楼教室里的林青来说,都不是秘密。
她常常望着操场上来来回回的人群,望着里面的章澍和别的什么人,在聊着些她听不到的事情。
章澍和林青果然是不同的,章澍对人分两拨,一拨挚友,一拨其他人;林青对人也分两拨,一拨章澍,一拨其他人。
章澍的挚友不多不少,她对待哪个都一律是掏心掏肺,这也没什么不对。但在林青看来,就不是如此单纯了。
林青甚至想,既然不能成为你最喜欢的那个,就成为你最讨厌的那个吧。即便是恨,也是独一无二的。
林青那时候,多么傲啊。
但这个想法,实现起来却非常之难。章澍天生幸运,对“恨”这种情绪的体验非常匮乏。她很少去真正恨什么,讨厌的东西就自动忽略,从不树敌。要一个在爱里长大的、和和气气的孩子学会“恨”,简单,也难。
不了了之的时光短暂,一切复杂的情绪累积累积不断累积,终于在高中二年级伊始,点燃了导火索,炸了个满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