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等到两人出来，看李鸢就盘膝在内阁的门帷下打坐，不由得互相对视一眼，脸上俱是绯色。

李铎拉了李鸢一把。

“朕让你待在外阁，又不是让你守门。为何坐在地下委屈自己。”

李鸢看了李铎一眼，见她衣衫微皱，腰间腰带也重新系过，便敛下眉目不再探看。

“坐哪里都是坐，不委屈。”

李铎给李鸢拍了拍坐折了的衣摆。

“是朕心疼阿鸢，好不好。日后千万坐在榻上，哪怕是垫子上呢。”

李鸢点头应了。

萧泷看李铎待李鸢形容动作，和母鸡护雏崽也差不离，不由得嘴角扯了扯，拉了李鸢的手。

“地上凉，阿鸢又是冰肌玉骨，着了寒气陛下可要心疼了。”

李鸢乖乖点了点头。

“臣便坐垫子上等你们出来。”

李鸢这般乖巧，两个心里有鬼的人却禁不住脸上又是一烫，连忙掉转了话头去寻萧定。

平国公府西北处有一处别院，因院里种着一棵巨大的罗汉松，此院便名为松涛院。因着离街道最远，虽在坊间却仍十分幽静。

萧泷一行只是靠近门，便有机灵的小厮从里边将门打开上来迎接。

“给小姐请安。”

萧泷点了点头。

“萧叔公可在？”

“正在池边垂钓。”

“一众人都退下吧，此处不许任何人靠近。”

小厮便躬身应了，飞快跑去传话。

不一会儿，所有下人都从后门离开了。

萧泷让开身子让李铎走进去。

院中极为简朴，庭中只有一颗丈余合抱的罗汉松，一泓清泉，松下的蓑衣老翁正在池边垂钓。

李铎初见便赞叹。

“昔日朕在孔庙也看到两棵罗汉松，据说是孔圣人亲手所植，比这棵还略细些。这棵粗过合抱，说不定是商周的贤人所植呢。”

萧泷便轻声附和。

“确与孔庙的那两棵有些因缘，传闻是此树所育所长。此处原本是供子弟读书的地方，家祖千里迢迢从齐鲁之地将此树请来，也正是贴了教育所长的意思。罗汉松明贤长寿，正对了叔祖这样的贤老。”

听得外面有动静，萧定抬起头朗声招呼。

“萧宝宝又折老夫的寿数了，还不快快进来。”

垂钓之人最忌吵嚷，她原见萧定端坐垂钓，隐有姜太公之意，便有意冷落去赞松树。此刻萧定这般主动，和在楼观台的态度迥然不同，便浅浅躬身行了个半礼。

“李铎拜见萧老太爷。”

萧定却瞪了眼她。

“你既是君，岂能先向老夫行礼。”

李铎一愣，但见萧定傲慢，便刺了萧定一句。

“臣无臣礼，君岂能无仪。”

萧定哈哈一笑，抛下钓竿，便在石上躬身行了一礼。

“萧氏游魂见过天子。”

李铎微微一使眼色，李鸢便飞身过去一把托住萧定的身子。

“当日楼观台朕所言不改，朕若给你名分，你可愿意重登天青阁为师，为国为君再尽一份力？”

萧定微微一顿，已经被李鸢强行扶起。

“臣名为萧定，定则不移不改也。”

李铎笑着点头。

“朕正是要“言若金石，口如镌刻”的萧定萧刻之。烦请三天之内写好奏表，朕会派人来取。七日内，朕必昭告天下，还你名字。如此还赶得上中秋节，舅公进宫拜见皇祖母，还有泷儿的册礼。”

萧定又俯身拜了拜。

“臣叩谢天恩。”

李铎含笑偏头看了眼萧泷。

“萧宝宝，我们回吧。”

萧泷本还沉浸在两人对话之中，被李铎这一调侃，脸上顿时羞得通红，却被李铎握住手。

“梓桐的好意，朕心领了。”

若非萧泷巧思劝诱，以孔庙的罗汉松作喻潜移默化，单凭李铎只言片语如何能打动萧定入天青阁。

萧泷手指点在唇上，轻轻“嘘”了下，含笑的眼眸悄悄眨了眨。

李铎会意，也笑了起来，一起做了个“嘘”。

天色近午，管家萧则过来问午饭，萧泷便询问李铎的意思，李铎随口问了句。

“梓桐安排带回宫的人选好了吗？”

萧泷点了点头。

“四个大丫鬟是从小跟随侍奉的，早已定下了。”

停了停，萧泷又说道。

“回宫之前，梓桐还想见一个人。”

萧泷说得郑重，李铎也来了兴致，有意调戏她。

“是谁家儿郎有幸能得梓桐如此爱重？”

萧泷扫了眼周围，除了李鸢只有萧则垂目在侧候着。伸手捏住李铎的鼻尖，等她下意识张开嘴呼吸时，凑上去飞快地碰了一下她的嘴唇。

“只有这个好儿郎能得我青睐。”

李铎倒吸一口气，脸上又烧得通红。

这个女人怎么随时都这么大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当然要报复回去，可是左右一看还有外人在场，李铎忍下怨气揪起眉头瞅着萧泷。

萧泷安抚地摸了摸那气鼓鼓的脸颊，又顺着颌线轻抚了下菲薄的肩窝，手指自然地落幼细的后颈，抚着那突出的小块骨头，像捏小猫一般宠溺地捏了捏。

“明念不是想要女官吗，今日梓桐想见的便是合适的人选，吏部尚书柳敕之女柳真言出身人品都是上佳人选。”

李铎撇了撇嘴，脸上已有了百无聊奈的倦色。

“不就是女官吗，梓桐这样选岂不是要累坏了。不如把合适的人送到宫里慢慢让梓桐挑。”

听到李铎说要送人入宫，萧泷心下一凉。

小皇帝应当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显然不是一时兴起的念头。

小皇帝要开选秀了。

那她刚刚回应自己的，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岂非是骗自己…

不由得脚下虚浮，身子也跟着踉跄了一下。

萧则在一旁看见萧泷失了仪态，躬身上前扶了一把。

“日头毒，小姐请保重身体。”

李铎站得近，却也没有萧则动作快，被稍稍挤到了一旁，冷眼看着萧泷被萧则扶住。

“扶你家小姐回房休息罢。”

李铎淡淡地看了萧泷一眼，便抬腿要走。

萧泷厉声喝住她。

“李铎！你还要弃我而去几次！”

直呼天子名讳，乃是大不韪。在列之人俱是一惊，连李铎也转过头看她。

萧则紧了紧萧泷的手，低声劝了句。

“小姐慎言。”

萧泷此刻却顾不上这些，一把甩开萧则，走到李铎的面前。

修长的身段居高临下欺近了她，含怒的脸上现出了身为上位者的威迫睨视着她，一如初见时，她站在高处的样子。这位萧氏出身的世家女从来都不是待在她怀里含羞带怯的羊羔儿。

李铎对她微微一笑，亦一如当初对她所做的。

“朕不是要走。”

“你分明是走了。第二次。”

琥珀一般的浅色眼眸像过浅的酒盏漾动着漫溢的湿气，轻易地让李铎放软了声线，避开她的眼睛，倾身上前抱住她的身子，

“朕只是不想见你难堪，或是…让你看见朕难堪。”

萧泷被她埋在肩上，泪水打湿的脸庞执拗地撑起看着她。

“我是你的人，欢喜难堪或美或丑都是你的人。我什么样子都可以被你看见，不，我想被你看见。”

李铎捧住她的脸，笑着为她拭去泪痕。

“梨花带雨，海棠含春，梓桐若此为丑，要羞煞天下人了。”

萧泷颊边淡粉色胭脂被衣料抹去，露出的白皙面色越发衬得萧泷身薄柔弱，令人心起怜意。

“回房吧。再哭真要哭坏了。”

萧泷听得瞪大眼睛看着李铎，李铎却扶住她的腰身，将她半揽进怀里。

“还要劳烦梓桐收留朕一晚。”

李铎要留宿平国公府，萧泷又惊又喜，低低在她耳边游移嘟囔着。

“那早朝…”

李铎戏谑一笑对她眨了眨眼睛。

“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此等风雅，也让朕体会一回罢。”

又回头嘱咐李鸢。

“劳累阿鸢回去知会一声阿桢，请她准备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