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飘零，顾飘零，身世浮沉雨打萍。

若是说顾飘零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半生，有什么是特别痛恨的，那便是满口胡言的江湖术士了。二十多年前，正是这么一位不知其名的江湖术士胡言道：此女虽女，不可同语，昂霄耸鹤，苦谓飘零。

直白点便是说，这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儿身却很不一般，能够有大作为，但是一生凄苦却是她的劫数。

顾家人听得此言顿时半数欣喜半数愁，最后顾家的当家主事，也就是顾飘零她爹，堂堂兵马大元帅，想出了个“以毒攻毒”的馊主意。常言道，烂名好养活，既然凄苦是劫数，那便起个凄苦些的名字是不是可以唬一唬这劫？

由此，顾飘零便有了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名字。

童年大概多是天真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尤其是将门的孩子，因为重武而少了些繁文缛节的束缚，便更加顽劣了，不巧的是顾飘零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敢把尚书扯下马，敢拔老翰林的胡子，打遍京城无人敢还手的过往好像还历历在目。

好巧不巧的是那被拔胡子的老翰林正是上官夭衣的祖父，这使得有那么一阵子上官夭衣总和她厮混在一起时，气的老翰林整天吹胡子瞪眼的。

狱中的生活无所事事，这使得顾飘零便总是能够回想起她这短暂却不那么平凡的小半生，她甚至做了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事，哪怕最后沦落到不知明朝生死的境况，她却有些无悲无喜。

顾飘零十岁那年，北疆再乱，当时半数的兵权都握在顾家手里，皇帝只能派兵马大元帅北上退敌。最后自然是凯旋而归，但却让皇帝头疼了好多天，原因无它，只因兵马大元帅已是当朝武将的最高品阶，打了胜仗该封，但却封无可封。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或许是顾虑到边疆还不太平，最后皇帝咬了咬牙，开了先例，顾家成为了本朝第一个异姓王。

面对文武百官的艳羡，顾父却沉沉得叹了口气，那是顾飘零第一次看到顾父望向她时那复杂的眼眸，方才十岁的顾飘零不能也不会体会到，这将是她这小半生的分界，是她走向命运必然结局的开端。

瑾，是谓美德、美玉。

这是顾飘零第一次知道宫容瑾的名字时想到的，同时她也知道了配得上美玉之称的果然是美人。

那同样是一个秋天。顾飘零靠在窄小的床边，看着阴暗的牢室想着。

是和这个秋天不一样的秋天。

漫天吹洒的枯黄落叶，隔壁宫苑中植的十里飘香的桂花树，亦或是将枯树枝吹得乱晃的微风，无一不是在为一场精心的遇见而成为陈设的背景。

一身雪白的绒衣突兀地出现在胸前时，惊得顾飘零往后退了半步，彼时的顾飘零已然比宫容瑾高出半个头，看着眼前黑黑的小脑袋有片刻的愣神。

眼前的人微微抬起头，便露出了那张尚且还有些稚嫩，却已然风华初成的脸庞。

是个美人。顾飘零这样想着便微微一笑问道：“你是谁？”

可是眼前的人退离了半步，那张脸蛋带上了不大高兴的神色，大抵是想努力做出冷得凝霜的表情，却因脸颊上些微的婴儿肥显得不大唬的住人。

顾飘零瞧着好笑，便也笑了。

眼前的人似是很生气，怒道：“你是何人，见到本宫为何不跪？”

是了，顾飘零当然知道她是谁，看到她的第一眼，仅从穿着首饰上便可断定，不是公主就是郡主，而宫中这么大的便只有一位公主，那便是宫容瑾。

一抹幽幽的冷香传来，不同于那桂花淡雅的香气，更像是雪山陡峭的边崖上的一股山风，直入心扉。

顾飘零刚刚随父在战场回来，那鼻尖永远萦绕不散的血腥气，和尸横遍野满目疮痍的悲凉感，此刻好似才被这抹冷香冲淡了些。

愣神的片刻，上官夭衣已寻了过来，看到宫容瑾虽是惊讶却也有条不紊的行礼道：“拜见公主殿下。”

宫容瑾微微颔首，小小年纪便有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场，上官夭衣便转向旁边道：“顾少将军，找了你好些时候了，大元帅有急事找你呢。”

随即又转头瞧向宫容瑾颇有些为难：“公主，不知...”

“无事，去吧。”冷清的声音不似方才的微怒，此刻才是真正的平静无波。

被上官夭衣扯着走了几步，顾飘零好似方才回神，转头冲着宫容瑾微微一笑道：“公主好，我叫顾飘零。”

漫天枯叶下只留一抹纯白的身影，伫立片刻。

顾飘零当然知道上官夭衣方才是在扯谎，即便顾父真的有急事也不会叫上官夭衣来寻她，只不过上官那一本正经的脸哪怕扯个谎也让人生不出怀疑。

等走出那个宫苑好久，上官才放开了顾飘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顾飘零心想难道真的有什么大事，上官那张已初显棱角的脸不苟言笑的时候，确实正经极了。

半晌，上官支吾道：“祖父说，不可背后说人。可是...那位公主据说是宫里出了名的厉害。”

顾飘零轻笑出声：“可你还是说了啊。”

上官那张脸有些挂不住得微微泛红，不再作声，顾飘零便也不再打趣。

厉害吗？顾飘零遂又回想起方才那抹纯色的白，和那股幽幽冷香。

这年顾飘零十六岁，宫容瑾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