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藤美彩是个胆小鬼。

自笔尖流出的算式畅快而整齐地铺满草稿纸，却莫名其妙在作答处纠成一团，灰黑的铅迹乱涂乱抹。

卫藤的数学向来很好，尤其擅长计算。不过物理不太好，每次大小考试，都被只够及格的物理拖后腿，排在桥本后面，屈居第二。物理能及格，还是托了桥本的福——帮她补习的桥本，功劳确实大。

卫藤偏过身去，捅她的同桌。

「桥本。你当年怎样告白的？」

桥本半眯着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揉着头发望过来。

「嗯……你说什么……？」

桥本早上总是犯困，据说反应很可爱，是许多少年少女日夜惦念挂记着想要见的，梦一般的事件展开。

只可惜卫藤天天见，早看到麻木了。不可爱，有点呆，比不上深川。卫藤想。

「——我说，当年你是怎么向你家那位告白的？」

桥本仰起头，掩住口打了个哈欠，脑后的短发稍稍遮住后颈，懒懒散散地垂在肩上。

「嗯？是你亲友先告的白呀——突然问这个，要去告白吗？」

你看，还真瞒不过。卫藤咬咬牙，装作不在意，硬着头皮点下头。哎，认了，谁让这家伙恋爱经验比一片空白的自己丰富许多，又是深川前辈的邻居呢。

话说你竟然不是告白的那个！卫藤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嗯，告白吗……是你的话，对方应该会答应你的。」

「你怎么知道？你知道是谁？」卫藤皱起眉。

「不确定。」桥本摊摊手，说，「总之你去就行了。畏畏缩缩的，可不像你。」

桥本的邻居兼亲友，深川麻衣，是高三级的，比卫藤高上一个年级；是23届的学生会长，目前正为换届交接忙前忙后，焦头烂额，成天往高二跑，找下一任会长樱井交代工作。

偏偏桥本就在这个时间谈了恋爱。卫藤的亲友，隔壁班的白石，在情人节那天红着脸把桥本叫到天台去，支支吾吾老半天，才挤出半句细若蚊鸣的「喜欢」，随后羞怯地转过身就要逃跑。桥本从后面一把抱住落荒而逃的白石，贴着她的后背，笑着说「我也是」。

于是桥本与白石交往了。深川得知，便执意让桥本去陪女朋友：「女孩子是要陪的，和她一起回家吧！」

桥本当时确实是想说些什么的，深川投过去的温柔眼神里面却透着满溢的不容置疑。桥本被盯得无由来的心虚，只好点下头。自此，桥本放学后就往隔壁班跑，不再爬楼梯去高三；而深川一个人回家。

卫藤抱着书包藏在电线杆后，叹了口气，灰溜溜地看脚边躺着的小石子，心想深川前辈为什么还不来。

桥本真可恶。说了地址，却不告知时间——好歹也让人做个准备啊。

突然有人说：「Misa？在等人吗？」

抬头一看，深川前辈正提着手提包，含了笑喊她的名字。

卫藤顿感尴尬，躲在电线杆后，鬼鬼祟祟像个跟踪狂，算个什么？干咳两声，朝深川打了个招呼，又是一贯的风淡云轻，仿佛刚刚的消沉都不是回事——卫藤美彩就是如此游刃有余的人。只是，平静的外表下，揣了颗突突乱跳的心罢了。

卫藤一本正经地走着，实际早已抬眼偷瞄深川好几次了。直顺的漆黑长发，小麦色的肌肤，柔和的五官，一同烙在卫藤的视网膜上，直直扎进心里。

为什么会喜欢深川呢？卫藤自己也说不清楚。

卫藤是有一个哥哥的。尽管哥哥很宠她，但不知怎的，比起男性粗犷而不太细致的关爱，卫藤更期盼得到姐姐的温柔怀抱。那是一种可以对其随意任性撒娇的、仿佛一切胡闹都可以得到原谅的包容。可能是恋慕，也可能只是某种渴求的投射，但这不就是爱吗？恋爱总是有一方幼稚。双方都很成熟理性的话，或许就成了生活——就像物理一样，轨迹研究久了，可能连欣赏纸飞机划过空中的弧线都无法做到了，只剩下计算的本能。

五百米的路很快就走完了。卫藤深吸一口气，在电车到站、人群从车厢涌出，而逐渐变得嘈杂的那个瞬间，像是谈论着今天的天气那样，不轻不重地说：

「啊，我可能开始变得很爱你了。前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