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下

作者:博凌
更新时间:2018-01-06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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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可能會有女朋友?

凜哼唱的詞依舊言猶在耳,下次我得搶過海未的作詞本狠狠在lily white小組的部分塗塗改改,對、沒錯,就唱那句吧──我怎麼可能會有女朋友~

是的,目前我──絢瀨繪里暫時無法接受自己有女朋友的現實,內心的小天使與小惡魔正在激烈抗戰。

「絢瀨さん~」

隨著叫號機的變換與護士的叫喚,我才驚覺自己坐在候診室一段時間了。

「是……哇!」

「沒事吶?」

我起身時用力過猛立基不穩,腳步一頓踉蹌,希立刻抓住我才避免跌倒。

「嗯沒問題。」午休時的戀人宣言還沒消化完畢,我對希一直無法直視,她也無法看我,就這樣在尷尬中,她陪同我進入診療間。

希陪我看腦外科醫生。原因、嗯就很簡單?因為她是我特別的──戀人。我們是戀人之事,是兩人之間約定的秘密。至於告白然後交往的時間,根據希的說法,貌似是昨天也就是我失憶之前,所以說……我大概、或許、應該、可能是告白成功太開心,結果劈哩啪啦摔下樓梯失憶……哇這麼愚蠢的行為,根本無法回想也不敢回想。

──是的,其實我們是戀人!

當時希對我破罐摔碎的吶喊,興許是受不了我這個到處收情書拈花惹草的花心大蘿蔔,忍耐到最後被我那KY的玩笑刺激而爆發的。而海未(就是早上沒出現的最後一位成員)與ことり正巧經過,似乎是不擅長應付交往話題,海未嚇得手上花瓶打破碎了一地正好當了首完美的BGM貫穿我的內心。

順便一提,陶瓷碎片割傷海未的手,人被ことり帶去保健室。中午開會也就不了了之,取而代之的是大家對我與希關係的釐清(挖苦)大會。

「因為你失憶了,怕給你添麻煩,所以……沒有說。」她含糊地一一回答問題,紅著臉害羞地低下頭,。

我懂,要跟人大聲宣告「就在昨天,我們已經交往了喔!」確實需要多一點勇氣。

貌似大家對我們的關係早已心知肚明,只是急壞了也從不明說。

以下是證人Y澤N可的說法。

「你昨天跟にこ我說:『想跟希告白,但是怕被拒絕怎麼辦巴拉巴拉的(總之就是歇斯底里說了一大堆話,記不得內容)……我想就是、聖誕派對、挑禮物……平安夜、一起約會……。告白,總之先去神田明神社嗯完美,謝謝你了にこ!』這樣。」にこ心累般聳聳肩,「你那時挺語無倫次的,感覺很多話想說、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自問自答完就跑去神社了。」

往前推更早的時間序列,希為什麼總對我閃閃躲躲,除了害羞外,也是因我失憶後對她也保持著警戒心,讓她誤會自己被討厭了。

戀人關係啊……雖說心裡早已從周遭反應得知一二,但是這份衝擊還是讓我腦袋一時大當機。

不知所措、不好意思、想躲起來、煩惱、愧疚、懊悔,如此一連串的複雜而簡單說明的情感不足以表達,但大致上能訴說我得知真相的心境──老實說,關於愛情方面,我對希沒有特別的感覺,只是覺得她人很好,跟她在一起很愉快,所以我只能說很抱歉。

──忘記你了,真的很抱歉。

對希很愧疚,好不容易得來的愛情承諾,明明是兩人之間的約定,卻只剩下她一個人記得,被遺忘、被心愛的人遺忘肯定是很難受的事情吧?

不知怎地莫名想哭。

「你有什麼問題嗎?」忽然出現的是身披白袍老態龍鍾的先生。他理了個宛如教堂神父的平頭,和藹地揚起笑容直直盯著我,就像是夜空下望著璀璨明星的那位先知。

「嗚嗚嗚……神,我有罪。」希連忙衝過來,啪地堵住我的嘴接道:「哇哇沒啥吶……醫生,昨天她在神社樓梯那不知道咋撞到頭,結果失憶了吶!」

「這不是漫畫才有的劇情嘛……失憶是那麼難受的事情嗎?看來頗嚴重,那就先做那個、什麼的~」醫生搔了搔白髮蒼蒼的腦袋瓜,轉向旁邊頗有威嚴的護理師大人,「那啥?」

「首先是身體理學檢查,接著是顱骨X光檢查、電腦斷層掃描or核磁共振顯影。」

那麼隨便,彷彿給人在問「咖啡、茶or我」的感覺。

「對啊,」醫生拳頭咚地敲擊掌心,「差點忘記……那麼、先做理學檢查。」

我與希不約而同對上視線。

……真姬,這醫生沒問題嗎?


跟預測相反,除了健忘外,這醫生倒是可以信任。

醫生對我的頭到處擺弄進行完理學檢查,判斷除了紅腫外並無明顯傷口,接著在指示下進行顱骨X光檢查,我們移往了放射線部外等待。

「還沒說呢……抱歉,特地要你陪我看醫生。」

「沒關係吶,說什麼呢……因為咱、我們是戀人嘛。」

希支支吾吾地說,害羞地將臉龐半埋進圍巾內,似乎是不習慣戀人的稱呼。

「嗯,謝謝你。」我將銀色的十字架頸鍊脫下,交到她的手心。

說實在我也不習慣……不過我不會拿失憶當藉口,既然是承諾,我會負責到底。幸好才剛交往……不是有那個嗎?交往之後才萌生愛情的例子,可以慢慢調適過來。

「真的好嘛,跟我這種人在一起……不用勉強自己的。」她說。圍巾包裹著臉變成木乃伊,只露出那雙漂亮的祖母綠雙眼悲傷地盯著地板。「えりち你啊,就算被交代討厭的事情,只要接手就會負責到底。」

說謊方式還真是低級,明明她眼中傳遞著希望跟我在一起的心情。

平時如此膽大包天,怎麼希遇到感情方面就會變得纖細、畏畏縮縮、害怕失去,小心翼翼地呵護著……雖說我可能也是這樣,真的是笨蛋呢。

「話說,你是笨蛋嗎?」

「什?」

她驚訝地盯著我,我盯著她,兩人相視著靜止不動。

「……話說,你是笨蛋吧。」

「哇有沒有搞錯~還說兩次!」

無視她火冒三丈的抗議,仗勢些許身高優勢,我笑嘻嘻地將她攬進懷中抱緊處理。

「我從來不覺得跟你在一起是討厭的事情,倒不如說、跟你在一起很愉快喔♪~認真的。」我盡量不笑,讓自己鎮定點表示我的決心與認真。

「不記得希,忘記了承諾,讓你覺得寂寞了吧……我會努力、努力更努力,重新愛上你。」

「えりち……」希攥住我胸口的衣襟,害怕分離般緊緊的、緊緊的,握在手中。「……你真的是很溫柔的人呢,對不起。えりち,我……」

「噓~什麼、都不用說。」

輕輕搖頭,指尖觸碰她柔軟的唇瓣,捧住她的臉頰,注視著那隱現淚光的祖母綠,其中流轉著深情的柔波,相當誘人。

氣氛很好,我的心臟不規律地怦怦直跳。話說這時候是不是那個、就是那個啦,你們知道的……接接、接吻的展開?

「絢瀨さん,身上戴很多金屬物嗎?」

醫事放射師打開門簾提醒時,我們就像同性相斥的磁鐵咻地彈開。

「那那、那就拜託你了。」我把手機跟書包交給希,想擺脫尷尬的心情,唯唯諾諾跟著人員指示進去一間只有人跟機器的昏「黑」房間。

糟糕。門關上那瞬間,我才發現自己完蛋了。

怎麼那麼黑……有沒有搞錯,嗚啊哇哇哇哇哇……

「……總覺得好想死~」

檢查結束。我蹭上希的大腿,上半身懸在半空虛弱地喊。

「拜託你活下去吶。」希無奈地摸了摸我的頭。

「唔嗯嗯……真是糟糕。」

就像是我那討厭的烏鴉嘴成真般,醫生拿著X光片嚴肅地貼到牆上,在電腦上叫出資料擺弄一會後轉過來。

「那麼是誰來著,喔絢瀨さん──哇!」再度細細觀察X光片後,醫生嚇得眼鏡掉下來。

有那麼嚴重嗎?希擔心地抓住我的手。

診間只剩暖氣轟隆隆地聲響,那種低頻噪音使我不安地縮緊肩膀。

醫生戴回眼鏡,將X光片交給護理師。「哎呀,拿錯病人的。」

跌倒。

「總之,頭骨沒有明顯損傷。」醫生換了正確的片子,推了推眼鏡,「怎麼辦……還是先暫時住院觀察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為什麼是疑問句啦。我哪知道怎麼辦。

前面的話還是收回,我與希面面相覷。

……真姬,這醫生真的沒問題嗎?


隔天我跟希都請了假,嗯就是住院觀察。

「えりち,別死啊……」

「希……我愛你。」

……這種轟轟烈烈的生死離別並沒有發生。

雖說是住院,但也沒什麼大不了。只是窩在急診室床上躺十二個小時,看看有沒有顱內出血問題之後再做另一種檢查就能出院了。

……希望不要再是黑黑的房間。我在心裡祈禱著。

電腦斷層掃描雖然不是黑黑的房間,但是白色的機器與狹小的空間也是夠嗆──總之,量測結果是沒有當務之急的危險性,報告要等週六複診。所以我的生活再度回到了日常……或許吧,我也不太明白我的日常究竟是什麼。

嗯隨遇而安,重新建立就好。希是這麼對我說的,我也同意。

恢復上學後,我常巴著希──說是形影不離也不為過,在學校、娛樂場所、家三點一線(?)輪流輾轉。

放學我們一起吃凜推薦的隱藏版特制拉麵、花陽推薦定食屋的黃金米套餐、にこ推薦家庭餐廳那味道意外ハラショー的漢堡,唱卡啦OK三小時唱到喉嚨乾啞、在遊戲中心進行磁浮飛盤的激烈對戰……做各種充實又開心的事情。

「看咱燒肉軍師的厲害!」

一回神,希俐落地夾了幾片牛五花放入烤盤,油花與炭火碰撞的圓舞曲滋滋作響刺激鼻尖。

耳際迴盪人們交談的窸窸窣窣與杯碗餐盤的互相碰撞,我才想起已經跟希進烤肉店吃晚餐。

「えりち,眼淚沒擦乾吶。」希夾了一片烤熟的肉片放到我的碗裡,接著掏出手帕抹乾我眼角竄逃的淚痕。

「哪有人看完愛情電影,就開開心心吃肉的啊……煞風景呢。」我無奈地聳聳肩,接過那條手帕。還沒從方才觀看經典愛情文藝片哭得唏哩嘩啦的餘韻中回來……不行、不行,一想到劇情又忍不住想哭。

「就咱們啊。」希笑嘻嘻地將肉翻面。

確實。

「真是的,你的心理素質也太高了吧?」

希根本一丁點都沒哭,害我忍著不敢哭……儘管最後還是不爭氣的淚崩了,真是、不哭是很痛苦的。

「咱還是有哭的喔,一點點。」

是是是,拇指與食指黏緊緊約等於沒有。

「很羨慕呢,主角們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意在一起……」

「看不出來……不過就你說的,那段真感人啊~」我怕想到最後的情景眼淚又掉下來,戳著肉一口吞下,「嗯嗯~吃烤肉還是覺得格格不入。」

「可是えりち喜歡吃,不是吶?」

「這倒是……無可辯駁。」我翻過肉片等烤熟了放到希的碗裡,順手往烤盤放了幾塊帶骨肉。「話說,我感覺失憶後……看什麼東西都覺得新鮮,而且最後都會看哭,好丟臉呢嘿嘿。我以前應該不會這樣?」

「嗯~很愛哭喔,えりち是性情中人吶。」

希笑了笑,我也忍不住笑出聲。

「騙人。」

「任君想像吶~」

她手中的肉在醬料裡面攪動,一口吃下,那豪邁的吃法彷彿連飯都變成了人間美味。

「幹嘛一直看咱啦……」

注意到我緊盯的視線,希不好意思地放緩吃肉的速度。

「沒~只是覺得看你吃得那麼香,食物也很高興喔!」

她縮了縮脖子,臉頰被炭火的熱度燒得紅紅的……真可愛,挖掘希的可愛之處也成了我每天的日常。

吃完晚餐,我們就在彼此的家最近的十字路口告別。

「這幾天……跟咱、開心嗎?」臨行之際,她問。

蒼白路燈傾瀉而下,照向她的臉龐,那張臉灰暗得令人難以想像。

簡直有人將她的笑容偷走了。並不是與戀人的告別使她難過,或許是幾乎朝夕相對培養出來的默契,我的直覺告訴我──有更深層的原因,希偶爾會露出那種痛苦不安的神情……雖然很微小,但一天比一天更為消沉。

問起原因,她總會笑著敷衍過去。

「咱,等咱有勇氣之後……會告訴你的。」

得到她的保證,我也不好深入追究。但是作為戀人的我,當然只能做目前能做的事情,那就是……安慰她。

「你是笨蛋嘛,說什麼傻話,當然開心啊──沒什麼比跟你在一起更開心的了,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唷!」

握住她的手,緊緊的、緊緊的,就想告訴她──我就在這裡。

「謝謝你えりち,那咱回家了,明天見。」

她沒吐槽我的油腔滑調,反而讓我不好意思。

「……嗯明天見。」

希不讓我送。我目送她單薄的背影越來越小、越來越遠,消失在天際線尾端。

──這幾天……跟咱、開心嗎?

回想希的問題,細數這幾天現充爆炸的生活,開心……這簡單兩個字,不足以形容複雜的心境。

開心嘛,嗯是開心喔……每天都很新鮮、快樂,充滿玫瑰色的刺激──挺老套的形容,但我是這樣想的。

不過我……自己有點奇怪,每每遭遇告別的時刻,心底會瞬間湧起一種難以言說的心情。

放下告別的手,我緊盯掌心然後死死攥住,想抓點什麼卻什麼都沒抓住。

明明很開心、很開心,但是最後孤單、寂寞、沮喪、空虛──這些東西伴隨著洶湧潮水把我淹沒,拖進深深的深海之中。

我很疑惑,腦袋一片混亂,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會不會是我生病了?如果光是看醫生就算生病的話,或許真的是病了。


疑惑與不安之中,我去看了醫生──其實是聽取令人臉紅脖子粗、心跳不已(?)的週六報告熱騰騰出爐。

至於我的檢查結果?說簡單又不簡單。

「啊~沒什麼討論空間,只是暫時性的而已,過一陣子就會好了。」

中午餓得前胸貼後背才輪到我看診。整個房間飄來烤鰻魚的香味,我的肚子咕嚕咕嚕叫著,看來醫生也不遑多讓,對他休息室的鰻魚飯垂涎欲滴,說完便要離座相當隨便……儘管本來就很隨便?

「等等,一陣子是多長!」希幾乎要朝離開的醫生抱大腿,著急地問。

希為我擔心是很好也很合理……但是,為什麼要那麼激動?

「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

希一聽到醫生的回應,肩膀猛然一顫。

「啊~不過也可能是一週或是幾個月、幾年,總有一天會恢復嗯。」

這答案就跟國會議員還有氣象預報說晴時多雲偶陣雨一樣不可靠。

「這樣……」希好像接受了還是放棄呢?她低著頭若有所思。

聽完報告,我們返回學校聽下午的課程。我思考著希在醫院帶給我的違和感,時間很快就過去到達放學後。這天輪到我當值日生,希則先去部室。

「希,你……看起來怪怪的呢?」

提早完成工作的我往部室前進,轉開門鎖前我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是海未。

「怎麼最近都心不在焉,不太像你。」

「沒有吶,怎麼可能……想太多了啦!」跟她對話的對象,是希。

看來只有她們兩人在裡面,其他人都還沒到。

「嗯是嘛,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每個人多少都有不能說以及不想說的時候,我不會勉強你……啊好像太自以為是了──」海未說,「抱歉。嗯……就像你說的,是我想太多了。說不上原因,這只是我的直覺。」

裡頭安靜了一會,之後傳來希大大的嘆息聲。

「……海未ちゃん你是個謹慎小心、心思細膩的人,所謂直覺應該是深思熟慮的結果,咱有時候覺得你可以大膽一點吶。尤其是對ことりちゃん,吶~」

「等!」在海未提出抗議前,希馬上打斷,「嗯~其實是咱對えりち說謊……唔嗯、不,這麼說不太正確,不只是えりち,我甚至是對所有人還有自己都說謊。」口吻相當正經。

唔唔唔什麼什麼?

就在我耳朵敞開敞開又敞開,這輩子沒敞過那麼開的關鍵時刻,殺出一隻程咬金。

「唉~繪里ちゃん怎麼蹲在那邊──喂~繪里ちゃん、繪里ちゃん唷吼!」

宛如表達自己的迫不及待,穗乃果充滿元氣的大嗓門遠遠地從走廊另一端飛了過來。

唔唔唔糟糕糟糕。

碰──人起身撞翻桌椅的碰撞聲響起,與此同時大門啪地打開產生的強風撞到我臉上。

「えりち,在這很久嗎?」

與試圖冷靜的音調相反,希的臉色鐵青,似要把我整個人貫穿般死死盯著。

「我才剛到!」

笨拙地喊著約會遲到──等待方的標準台詞,這謊言真是差勁透頂。

「嘛真是差勁的習慣呢,雖然我也沒資格說什麼……從哪裡開始聽的?」

「……對我說謊?」

對我說謊,到底說了什麼?

不,我的直覺知道解答,我明白答案……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什麼都不要說。

想阻止希,但這張笨嘴只能呆呆地望著她一張一闔,喉嚨乾啞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樣啊……該來的總是會來,還記得咱說過的嗎?」

聽到回答,希認命般聳了聳肩,彷彿把這幾天來肩膀乘載的重擔一舉卸下。從中我看到了隱藏在後方,不時坐立難安的神情。

「『等咱有勇氣之後會告訴你的』,儘管這種情況並非勇氣之舉……對不起えりち,我說謊。」

我錯了,之前說東條希說謊方式低級是我的錯。她的說謊方式真是高級……所以拜託,不要再說下去了。

如果真的承認了,那就是真實了。之後想起這時的想法,我發現自己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這種說服自己(自以為)完美無缺,只會讓人發噱。

真相就算不說,總有一天還是會浮出檯面的。

──那就是現在。就算我拚命祈禱,還是不能阻止她極力訴說真相。

「咱、我……」希聲如蚊蚋,直至靜止。靜、很安靜,但我知道這不過是暴風雨來襲前的微小寧靜,不值得慶幸。

「其實我們不是什麼戀人!」希握緊拳頭,直盯盯看著我虛張聲勢般挺起胸膛。為了抑制流淚,就把眼睛睜得大大的。

啊要來了,浪潮後退是儲存能量蓄勢待發──緊接著的是海嘯……把我們之間構築的一切,全部天翻地覆的一擊。

「我們只是朋友。我利用你的失憶,對不起……我最差勁了!」

對她而言,說不定已經到達極限了。應該是不想屈服罪惡感被它擊敗,想要堂堂正正面對我、不要逃避而勉強擠出的話。

「我……要回家了。」希轉身便跑,而我或許是不甘願的情感驅使,比起思考、身體率先行動起來──反射動作抓住她,往後拉回懷中。

「請你不要對我如此溫柔,我會受不了的……」

祖母綠的結晶順著臉頰墜落──淚眼婆娑的她看起來那麼嬌柔又楚楚可憐,再也禁不了一絲摧殘……尤其是我,光是接近她就是她莫大的痛苦根源。

無法拒絕她的請求,我頓時心生怯弱,將手鬆開。

「抱歉,本來不想哭的……請不要同情我這種卑鄙小人。」希用袖子揉了揉雙眼,鞠躬轉身離去。

想追上她,但是辦不到。我的腳動不了,喉嚨也發不出聲音。

就像是填補缺少希而難以呼吸的稀薄空氣,μ's的大家奔來占據我內心某種分裂的地方卻無法填滿,她們站在我身邊就只是單純擋住裂縫,不讓人看見的那種程度。

咚地一聲我向下墜落,之後啪嚓──彷彿心碎的聲音,甚至可以感受到肌膚被碎片割出一條條填補不了的裂縫。

但,等我回過神來,我身上什麼都沒發生。我的心還在,肌膚也沒有裂縫,更沒有向下墜落。

缺了什麼,實際上看不見卻還是存在,裂痕不會因此消失,現在不會、未來也不會。


部室塞滿了人,卻像被冷凍庫般的寒冷寂靜壟罩。

「海未ちゃん,你把希ちゃん弄哭喔……真不溫柔(˙8˙)」ことり說。

「我真是看錯你了海未,差勁にこ☆」にこ說。

「壞蛋喵~」凜說。

「魔鬼教官愛生氣一本正經臉臭難以親近兇巴巴。」穗乃果說。

「才不是──ことり你別取笑我啦,にこ、凜、穗乃果你們就只是想罵我吧!」

海未將穗乃果的臉往兩旁拉至極限,ことり趕緊拍照紀念。

「為什麼只攻擊穗、穗乃果……啦呀哇哇啊痛痛、痛痛痛──」

轉眼間部室就鬧成一團,她們緩和氣氛地嘻笑胡鬧,我沒有心情參與。

「繪里ちゃん……」注意到我這方,她們又停了下來。

「那我、……エリチカ要回家了~」不能讓她們擔心,我勉強擠出配合玩鬧的笑話。

提包步出校園,怡人的薄暮化作淒清的寂寥空虛陪我作伴。

腦袋很混亂,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沒想到這個關係會以這種形式迎來終焉……我只能安慰自己,這樣也好──本來戀人關係什麼的,比起負責也是贖罪與補償的成分居多。既然是假的……那我屁股拍拍走人什麼事都沒有,不用負責也沒有我需要負責的地方。

這樣也好。真是好用啊,只要找尋藉口接受現狀,內心就不會受傷了。

可是希……,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就像要把那些胡亂纏繞的想法全部甩開,我朝著暮靄對這段關係舉手告別。

寒風貫穿眼睛,滲出少許淚水。正因為空氣含有風沙刺激雙眼,才會流淚吧?

短暫的戀情──誰都不需要為此負責,再見。



「姊姊,你有沒有膠帶?」

亞里沙正在包禮物,我把隨意扔在桌上的膠帶遞給她。

「спасибо(謝謝)!」

「不是前幾天才送過嗎?」我坐在亞里沙對面幫忙固定包裝紙。

「新年禮物,要給雪穗家拜年的是也!」

對喔。

原來已經過了一週。我瞥了眼日曆,不知不覺間已經三十號了。這幾日,我整個人就像靈魂被抽乾似的渾渾噩噩度過每一天,連幾年幾月幾日都渾然不察。

我盯著上面(失憶前)就寫好的,平安夜預定跟希約會的標誌──當初我就是看了這個,才說服自己希說的是真的……畢竟平安夜是跟關係親密的人一起過的,情侶互訴愛意的浪漫夜晚。

咚──心臟劇烈跳動。我緊握著胸口的衣襟,大口深呼吸緩和喘不過氣的心悸感。

真討厭啊。不由自主就想起那討厭的回憶──平安夜前日,希血淋淋的殘酷告白還歷歷在目,這是宛如昨日又似遙遠的記憶。

約定的平安夜約會自然不了了之,聖誕派對也在尷尬中結束,完全熱鬧不起來。緊接著學校放寒假──知道暫時不用見到希,我還是沒有勇氣在最後找她談話

順帶一提,我的失憶還沒治好。後輩們發了新年一起參拜的消息,怕尷尬我以模稜兩可的態度拒絕,新年也沒有任何計畫。

「抱歉姊姊,」亞里沙的道歉把我拉回現實,「過年我是不是應該……待在家裡?」

「不用顧慮我啦,亞里沙你本來就有跟朋友過節的自由。」我把亞里沙的禮物搶來打了個漂亮的花式大蝴蝶結,撐起笑容安慰她。

「況且~我早就想嘗試窩在家追劇一整天,挺愜意的啊!」

「是嘛……ハラショー!」她驚訝地接過禮物。不只是她,連我都感到訝異──竟然打得出那麼漂亮的蝴蝶結。

就算沒有記憶,還是會有某種形式能牢牢記住自身在這世界上存在過的痕跡吧?我想應該是這樣,摸了摸亞里沙的頭,「……謝謝你,我沒事的。」

見時間不早,我向亞里沙互道晚安後,關上房門倒頭就睡。

過了十多分鐘,還很清醒根本睡不著。每當這時候就是整理思緒的時間,但我的腦袋卻一片空白、只想把身子依附在床上什麼都不願想,或是看本書沉浸書本世界無法自拔……不,我明白是我沒心情去想,只是一直在做別的事逃避現實。

當天晚上我毫不意外地失眠。第二天一大早亞里沙就出門了。我一個人待在房間裡照著對亞里沙胡說的藉口,打開電腦打算追劇一整天無法自拔。

……說是這麼說啦,這該死的電腦登入密碼卻不知道是什麼,我已經琢磨出幾個線索──1234連續數字(最不能當密碼第一名),我的生日之類的。

沒想到我資安概念那麼好。不知道是我對自己的記憶太有自信,還是從沒想過自己會失憶(誰會想到呢?),之後往抽屜東翻西找……沒有一本筆記本是專門記錄密碼的。

就在我嘗試一、兩次後,螢幕多出一欄出現可愛的密碼提示。


“我為我喜歡的人的出生感到欣喜”


眉頭一皺,我發現案情並不單純──原來我不管何時都那麼浪漫。

看到這句話,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希。腦中浮現的是她的倩影,她那淺淺的、好看的笑容,還有她傷心難受的哭泣。

照印象我朝電腦輸入0609,只送給我密碼錯誤當禮物,慢走不送。

奇怪了。我把月曆仔細往前翻,11月有隻貓記號──是凜,9月有隻鳥記號──是ことり,8月有顆饅頭記號──是穗乃果,7月有個笑臉記號──是にこ,6月……有了有了,0609畫了月亮與大大的愛心,是希的生日。

確實沒錯啊?我搔了搔腦袋瓜不明白怎麼回事,難道我喜歡的人不是希?

我喜歡的人喔……我思考著我所喜歡的人,總之從有記憶的……親近的、有好感的幾人考慮。

我喜歡穗乃果,因為她不居小節,總是很有精神、積極樂觀向上,甚至能說是處於戰鬥狀態。

我喜歡海未,因為她沉穩鎮定、認真又自律,是位成熟又凜然宛如大和撫子的人物。

我喜歡ことり,因為她看似天然呆文靜嬌柔卻不隨波逐流,意外是個外柔內剛的堅強女子。

我喜歡真姬,因為她表面上強勢又冷靜卻很好懂,稍微戲弄一下就很有趣。而且喜歡聖誕老人還相信他的存在,很純真。

我喜歡凜,因為她跟穗乃果一樣總是活力四射卻更加熱情奔放,自由行動力十足,而且比起她自認的男孩子氣我覺得她可愛成分居多,偶爾會露出纖細的一面。

我喜歡花陽,因為她就像鄰家妹妹溫柔善良樸素,給人想照顧的感覺。

我喜歡にこ,因為她儘管嘴巴很壞又喜歡做一些驚為天人的舉動,但是很可靠的人。

我喜歡希,喜歡希……因為,沒有理由但我就是喜歡她。

不是我敷衍,找不到藉口,希的表面、個性我可以寫好幾面,優點我可以說一堆,缺點也可以說一堆。但是不需要,因為喜歡跟愛──是不需要條件、找不到理由的。

感覺遇到希,我就不是平常的自己。

我對自己說謊,就是不想讓她擔心。

她說我們是情侶,我竟然接受了還以此為樂──明明她騙了我,自己深受煎熬。她說我很溫柔,明明她自己才是溫柔到殘忍的人。

儘管她說了我們的戀人關係是假的,但是我在她自白的時候還是不願意相信是假的,我期望她不要告訴我解答。

記憶只是曖昧不清的東西,但是我知道──不管有沒有,記憶還是會以某種形式存在心中……我喜歡希,不管記得還是忘記,就算再度失憶,我都喜歡希啊。沒什麼特別的理由,真要硬湊理由……就只是因為我喜歡希,僅僅如此。

我盯著鍵盤上面磨損的指痕,確定了答案。


“Nozomi0609”


現在不是追劇的時刻,我把鑰匙塞進口袋奪門而出。

不管是真、是假,我想要告訴她,無數次、無數次告訴她──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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