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看不见的世界
这一天夏树还是忍住了没打电话给静留，从不断传来的消息，她知道静留在不停歇地工作，她不想去打扰。可是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再去拨打静留的电话，却已经关机，转入了语音信箱。
静留还是在工作么？夏树想都没想，就跨上了机车。她想静留了，一刻都等不了。她要去科警研，哪怕隔着验尸间的玻璃看到静留的身影也好，就算要等静留，离得近一点，总会好一些。
哪知道到了十二楼，静留不在办公室，打她的电话也是关机。助理法医二条乃梨子从隔壁的法医值班室伸出头来，告诉她藤乃医生已经出门了。公事可以找值班法医，私事无可奉告。
夏树没说什么，只觉得有点怏怏，默默地挤进电梯，跟着几个从法政部长办公室出来的年轻技术员一起下楼，同时还得忍受她们的叽叽喳喳。
即便是无意，电梯里的八卦也是非听不可的，特别是这个八卦的主人公，是她最在意的人。
“真是太神奇了，藤乃医生怎么知道今天是灰原医生的生日，灰原医生是那么孤僻的人。”
“有心就没有办不到的事，藤乃医生对灰原医生有心嘛！灰原医生虽然孤僻，可不得不说，她那么漂亮。”
那个曾经在电梯里和夏树相遇的绿发少女提高声音：“你还别说，藤乃医生真的有心哦。送的礼物是Prada Diagramme包包，还有那么大束的粉红玫瑰，你没看到灰原医生的脸都红了？”
“我又不在化验室我怎么看得到？不过我真的好想看啊，灰原医生那平时白得发青的脸居然会泛起红晕！”
“而且我听见藤乃医生临走时交代值班法医，她今晚电话不会开，如果有特别要紧事就打电话到六本木的L'ATELIER餐厅找她。”
“哇，L'ATELIER餐厅，这么高级又浪漫的地方，看来藤乃医生这次的目标真的是灰原医生啊！”
“可你说灰原医生会接受么？她可是有名的恋爱绝缘体。”
“可是她遇到的是藤乃医生啊。”绿发少女又说，“你看在科警研，灰原医生只会对藤乃医生露出笑颜。而且这次据我观察，灰原医生一定动心了。”
“你观察到了什么，快说！”
“灰原医生今天临走的时候，还特别涂上了口红。那管纪梵希口红一直放在她的包包里，可是她用过几次？”
“原来如此，真难得啊。我好想看到藤乃医生在干什么！”
“不用猜！一定是和灰原医生吃饭，替她庆祝生日呗！然后……我不想去想了！藤乃医生那么迷人，我好嫉妒灰原医生啊！哎，我下个月过生日，你说藤乃医生会不会……”
“拜托你回头照照镜子，如果你自信能和灰原医生比一比的话。”
“去死吧你！”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地下了电梯，谁也没注意到有一个人落在最后，平时矫健的步伐，如今迈出电梯都有一些难为。
低头默默无语的夏树，没有注意到那群女孩子走到科警研的大门口时，那个绿发少女回头得意地看了她一眼。
是的，那是化验室的实习化验师友绘•玛格丽特。她刚才故意说的那些话，就是说给这个女警听的。
她第一次和藤乃医生相遇，就迷恋上了那位温柔、美丽又才华横溢的首席法医。可是她的单恋之路上，总有一个人横亘其中，对，就是这个女警玖我夏树。
她初遇藤乃医生，玖我夏树也在藤乃医生身边。她和藤乃医生擦肩而过，那个女人却能和藤乃医生在皋月村共度一夜。她对藤乃医生喜欢得恨不得捧在心头，却听说那女人在新大谷酒店的案发现场，狠狠地抽了藤乃医生一记耳光！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心都疼揪了。
可是没过多久，藤乃医生居然帮玖我夏树调查起案件来，灰原医生交给自己做基础化验的几个样本，就来自玖我夏树！
那天碎尸案发生的时候，她得知玖我夏树在藤乃医生那里狼狈地呕吐了好几次时，心里正在快意。可是随后在化验室看到的那一幕，让她有一种确信，藤乃医生很喜欢玖我。事后向二条助理曲折地打听了，果然如此。
证实这一点的时候，友绘的心沉了下去。
是的，藤乃医生从来没有对她表露过任何兴趣，可是只要藤乃医生身边没有别人，她就会觉得有一种窃窃的快乐。可是万万没想到，藤乃医生身边的空位，居然被这个女刑警给捷足先登了。
玖我夏树，她算什么东西？她怎么配得上藤乃医生！
若是惊才绝艳、仙姿佚貌的灰原医生，也许她的心理还会平衡一些。
所以她故意将藤乃医生和灰原医生的关系扯得暧昧许多，就是要气死玖我夏树，最好能让玖我自惭形秽，知难而退。如果那女人厚着脸皮不退，去找藤乃医生无理取闹，也会让藤乃医生讨厌吧？
至于灰原医生，她才不担心。她比谁都清楚，灰原医生也许有喜欢的人，但绝不是藤乃医生。
因为昨天晚上，她和灰原医生一直在警视厅工作。晚上快十一点的时候，她们离开之前，她偷偷地看到灰原医生对着洗手间的镜子，仔细地涂上了纪梵希N°16口红，喷了宝格丽夜茉莉香水，对镜自照，目光复杂。
她不知道灰原医生会去和谁约会。可是她看到灰原医生离开后不到十分钟，藤乃医生春风满面地哼着歌，回到警视厅取车，还随口和自己聊了几句。她们两人也许在夜晚的道路上擦肩而过，却绝不会是约会的对象。
至于灰原医生的约会对象是谁，她并不关心。她只是在想，藤乃医生此时在干什么呢？
藤乃医生的确是在六本木的L'ATELIER餐厅，此时正一边展开餐巾，一边微笑地看着对面的灰原医生。就像那几个年轻女人说的那样，灰原医生的确非常美，当得起藤乃医生温柔的注视。
“我选择六本木的这家L'ATELIER，而没有选择惠比寿的那家店，是因为这里的气氛比较自由一点。今天这个夜晚，我希望灰原医生能够抛弃工作的压力，轻松快乐。”观人入微的藤乃静留，早就看出对面的灰原哀并不是那么自在，这种压力当然不来自工作，而是自己。
其实她也挺想去听灰原哀的心声，可是不那么容易。她的能力不到随心所欲的程度，而且灰原哀是个自制力很强的女人，很少会出现心灵波动，她把心藏得很深。那天她能听见那句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所以静留还是相信自己语言的力量，在谈话中逐渐引导话题，终于谈到了那二十年前的样本上去。
灰原哀淡淡地说：“我也很遗憾我没能有任何发现，不过也好，如果二十年前的事件又掀起什么波澜，是一件让人很困扰的事。”
“是么？”静留笑容别有意味，“可是我认为无论身为警务人员还是科学家，探求事实真相难道不是我们应有的态度么？揭开真相，还死者公道，是我在美国读书实习时反复接受的教育。”
灰原哀报之以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可是并不是所有的时候，我们都有能力达到这一点。”
静留盯着灰原，一字一句地说：“可是我知道，灰原医生有这样的能力。你已经发现了，可是不愿意告诉我。”
“我没有。”
“我知道你有。”
炽热中带着魅惑的赤瞳和清冷的灰蓝色眼眸互相对峙着，静留忽道：“我将这几个样本交给灰原医生，不仅是因为你是行业的翘楚，也因为我相信我们之间有友情的存在。我一直深深信赖着你，也认为人与人相交贵在一个‘诚’字。可惜我对灰原医生诚心相待，灰原医生却对我负心了。”
“负心这个词，我当不起。”
“你当得起，哀，在我心中，你什么都当得起。”
静留虽在质问，声音却柔润多情，让冰冷的灰原哀也不禁态度缓和了下来，低声道：“静留，我是在为你好，有些东西，不知道更好。”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好不好？”
静留双眸含笑，带着点孩子气的妩媚，让她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陡然松弛下来。灰原哀那如冰的目光也被她融化了一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可还是在负隅顽抗：“静留，我不会告诉你的，你死心吧。”
“那好。”静留却没有进一步逼她，“就让我们安安心心吃完这顿饭，我不想破坏你的生日，不管你对我如何，我还是要祝你生日快乐。”
面对她安之若素的态度，哀却不放心了：“你确定放弃了？”
“没有呀。”静留笑笑，“我明天会联络我美国的几位法医朋友，把我的公休假提前一点，亲自带样本过去。”
哀眉头紧皱，对静留要把事情闹大很不满意：“没用的，除了我，没有人能检测出来。”
静留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也许吧。不过天下之大，人外有人，美国是科学最发达的国家，我相信总会有……”
“静留，这件事不能让更多人知道。”
“那么你就告诉我，你应该相信我的判断能力和自制力。”
“好吧……”
静留听见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正当她要形成一个胜利的笑容，却发现哀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她，似是悲悯，又似嘲讽，好像一个地狱的守门人，看着不知死活的冒险者自己主动推开那扇青铜大门。
静留还没来得及探究这眼神里面到底是什么内容，就听见哀说道：“你听说过坎特雷拉么？”
坎特雷拉？
坎特雷拉！
作为首席法医，作为波士顿大学法医系的高材生，静留当然知道。这种史诗性的毒药，她并不是在法医毒理学或毒物分析学课上学到的，而是来自于一门法医学生的余兴课程——“毒物史”。
她的高智商让她至今能背得出课本上的文字：“坎特雷拉是是西班牙贵族出身的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也是圣殿骑士大团长——罗德里戈•波吉亚的家传秘方毒药，罗德里戈和他的儿子罗马总帅西泽尔•波吉亚，用这种毒药毒杀了无数政敌。相传这种毒药是尸碱和砒霜某种精确配比的产物，但其真实情况至今依旧无法掌握。只知道其无色无味，易于掌握毒发时间，毒性致命，但被毒杀者都会被诊断为自然死亡。”
“波吉亚家族？古老的魔药？”静留笑了，“亲爱的灰原医生，你不会告诉我，我是在看电视剧吧？或者你是三年前玩的《刺客信条兄弟会》至今还没通关？”
灰原哀却没有一丝笑意，她淡淡地说：“有人认为是传说，有人认为是玩笑，可是我想告诉你的是，有些真相，可能就以最荒诞的方式存在。你可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坎特雷拉？你可相信它的拥有者波吉亚父子在死于这种毒药之后，这毒药流落到他们的对手手中，而且至今还在使用？”
静留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因为灰原哀冷静的表情在告诉静留，她不是在开玩笑，也许她这辈子也没说过比这个更真实的话。
“是谁？”
“就是你刚才说的——刺客兄弟会！”
静留没有说话，其实她正暗暗地在用力去听，可是她听到的几许信息在告诉她，灰原哀不是在撒谎，至少在她的认知中，她说的话千真万确！
刺客？开什么玩笑？这世界上真的有刺客？你不会告诉我还有个组织叫圣殿骑士！还有一种机器叫Animus，它可以带着你穿越时空，去找马西亚夫的阿泰尔•拉阿哈德、佛罗伦萨的艾吉奥•奥迪托雷……
灰原哀看着静留，虽然她没有读心术，可是从静留掩饰不住的震惊中，她仍然能猜到静留的心思，放缓了语气：“有些东西你不熟悉，但不代表不存在。我在欧洲和日本都生活过很长时间。在欧洲人看来，忍者、阴阳师这些，就是传说中的东西，想象的产物。可是作为日本人，你知道那些事确实存在的。我因为父亲母亲的缘故，才对刺客组织有了一些了解。所以我能够检测出坎特雷拉。”她目光转向窗外，这里拥有这个大都市最璀璨的灯光和夜景，黑夜也亮得如同白昼。她叹息一声，道：“这世上只有极少人知道，在我们眼前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世界。它很小，却汇集了世界上最多的秘密、黑暗、力量和死亡。你最好及时停下，不要想踏入一步。”
“关于那个世界，你还知道什么？”
哀带着嘲弄的笑意：“你觉得我还能知道什么。如果我知道得那么多，那么坐在你面前的，是人还是鬼？”
静留突然有一种寒意袭上心头，夏树的母亲纱江子博士死于坎特雷拉，莫非就是因为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事，所以那个神秘而强大的刺客组织让她消失了？
在灰原哀告辞很久后，静留仍然坐在座位上沉思。熟悉的餐厅环境和手中的红酒仍然难以让她回到现实中来。灰原临走时说的话，在她脑海中一遍遍回放：“关于刺客，我知道得不多，可我听过一句话：刺客剑下无冤魂。那个样本的主人如果死于刺客之手，原因一定不简单。可无论是什么，我奉劝你还是不要追究。从此刻开始，你应该什么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