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初中开学了。九月。突然有了早晚自习。每天早上5.50起床，20.30放学。

学校是新的，大部分人还是旧的还在同一班。介绍一下老朋友，我编了段话，“打南边来了个拿皮擦的皮查，打北边来了个穿大码的田妈。开华矮，田妈宽，开华不让田妈坐在开华手边上，田妈非要坐在开华手边上。于于一百块钱去买鱼，买鱼只买整斤鱼，不够一斤倒给人家一斤鱼，‘别找钱，我头晕’。”

新语文老师是女的，这很重要！按照流行的说法应该叫“老语”。老语长得娇小，声音洪亮。我怀念小学班主任，但马上我又专心了。因为课文老是鲁迅，老语讲了关于铁屋子的比喻：“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新的座位表里出现了一个新人物：

（第一排）皮查 我

（第二排）于于 情情

情情同学，是皇后型的鹅蛋脸，气质作风也很母仪天下，比皮查还要白，在女生里只比我比于于矮，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要敬若神灵。

于于首先对我悄悄话：“我们班上的情情，应该成绩很好，她爷爷是小学的语文教导主任。”

我约莫有所联系又装着糊涂，“这个名字真厉害！”

田妈聊八卦：“听说情情同学，以前是隔壁市小的。有一个男的追她，是混黑的，就是家里是道上的。后来两个真的在一起了。但是！被拆散了。”

开华哥附和：“那边要争老大，很凶，我五年级就过来了。”

后来，某天，皮查拉我到院墙一角，探究：“你知道情情吗？”

“新同学。”

“以前，她，似乎自杀过。”

“……为什么？”

“不清楚，也是传的。你，能不能多注意一下她？”

“好。”

星期五阳光明媚，下午就放学。于于跳出来：“我们一起走！”

我：“你往左，我往右。不同路啊？”

她喜得像捡了宝：“没想到吧有捷径！穿过高中，大门进，后门出。直线的距离，是最短的！”

“你还知道这个，数学没白补。”

她就扬起手来，追打我。

踏在金灿的高中的足球场上。

极灿烂的天地，极热烈的欢乐，眼角闪晃光芒。没有魔法的童话的一天。

听到了我的名字，就明白这是要你追我赶，就跑向她，叫，抓住她，喊，扑倒她，笑，压制她，闹，两支胳膊像狮子护食，鼻子拱顶她的锁骨、发丝。

我们都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渐渐平复。而我注意到自己的呼吸，一呼一吸，一丝一毫，混入别样的东西——

就如同阳光从云层从天空的指缝漏出，烘烤我的脊背，热烫我的骨髓——

清清楚楚地明悟了。这是欲望。

我感受到了一切，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我。

我警觉地，支起自己，莫名的迷惑感，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眼睛、脖颈。

云团遮挡太阳，一点暗，一丝凉。

Ⅳ

下一次同路于于推辞了，又同班了在我之前同班的朋友，要在一起玩。

从来我也是一个人走路上下学，只是常走那条捷径了。

毕竟我是被大家尊称为“小哥”的女生（好像《盗墓笔记》还没有出来），出于道义、责任、好奇，比较闲的我暗中观察起来，情情。

观察和了解的情况，也就是我知道的关于情情的一切，不会留传笔记或者是口述，这是基本原则，哪怕对皮查。

情情同学大概对大家有几点影响：

1.上体育都懒懒的。不得不说她别具一格，早操晨跑从不出席，所有人的聪明的没问为什么。黑长直，这是一面淑女的旗帜！

2.日常口语文明了。比如“你在搞么B?”变成了官方的“你在做什么？”甚至减少了打架，因为更不容易一言不合。

3.虽然我房间里的抄作业聚会愈演愈烈，但从来没有人借她的作业。

物理老师当然是男的，他是班主任，简称“老班”。人很好，有这么一次：

老班：“……！”皮查推我。我从课桌醒过来：“？”

老班：“我刚才讲的什么！”

“……”我站起来，隐约听到一个数字，猜，“……绝对零度……”

老班一拍讲台：“明明课本上写的是宇宙最低温度。我没讲绝对零度，你从哪里听来的！”

“……”又一拍讲台。我一抖：“那个……动画片里面……白鸟座青铜圣斗士冰河向水瓶座黄金圣斗士卡妙学了一招必杀技叫绝对零度……就是这个……”（我为什么要说完全称）

所有人都在笑。我在忐忑。

老班笑眯眯：“不过，宇宙最低温度，又称绝对零度。大家做好笔记。你还能未卜先知我要讲什么。厉害。答对了，坐下吧。”

坐下来，背后一串笑声。

第一节体育课老师就说明了：自己带球，变速跑两圈步就自由活动。

其他人是跑就跑呗。我抗拒跑步，宁愿躲在安静的教室里。

“小哥？”情情叫我的外号。

开学这么久，这是第一次和她说话，我也是敬畏小心的。“嗯？”

“你住在高中吗？”

“高中旁边。”

“是不是也每周放广播？”

“每天，中午的时候。还会吹起床号熄灯号。高中是放月假。”

“那会放什么歌？”

我挠头，“没有注意诶，我很少听歌。我们家经常有藏语蒙语的背景音乐，反正都听不懂。”

老班在窗外冒头呼喝，只怼我：“你在干嘛，下去运动运动。”

“我腰疼。”

老班：“小孩子没有腰。”

我叉着腰上最细的地方，喊：“那这是哪里？”

老班：“肚子。”

我：“……”

瞟她一眼，我灰溜溜下楼玩去了。远远的，她也下来散步晒太阳。

我、田妈、于于和她们之前的朋友，在足球场绿绿的草坪上，一起玩蒙眼抓人，很开心。

到我蒙眼，我举着双臂摸了很久，又站着仔细听风声很久，按照我的技术应该早就抓到了，最后扯下红领巾。

空无一人。

天色已暗，回风呼啸。我一个人 ，站在丰厚的草地中间。

都快上晚自习了，一两个飞奔回教室的。

一进教室，全是人，但感觉谁都看不清楚，迎面是于于。我拿起一把椅子，就照着她头上砸下去，被两边的几个人拉住了。胡乱的声音。

“放手！”班主任赶到，两下夺下椅子，把我扯到办公室，于于也慢慢跟着。

班主任：“自己说，什么情况！”

容易哭的我，眼里有火，咬牙。

于于哭得吸鼻涕，一边说：“不是我出的主意。也不知道你会，在外面那么久。我们正想去找你的。”

班主任竟然对于于说：“她是个疯子。在小学就出了名的。你还能不知道？干什么要去惹她？”

我被逗笑了，装作咳嗽，然后真心地道歉：“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要打你的，只是刚才很生气，进门第一个看见你了。”

好了，没事了，过去了。回去上晚自习。谢谢大家劝架。

我和于于更要好了。

深夜里被窝里，我又流了许久眼泪。我说的是谎言，想起来是真的想杀人，无关相不相信，我害怕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