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

文/Kotani 小谷

事情该从哪里说起好呢，不断执笔又放下，回忆起了很多事，心里悲恸万分，指尖便僵住了，无法写出一个字来。

……

那就从头说起吧。

我的名字，叫陆丹。

我是一个罪人。

我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农村人家里，有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虽然名义上是在家中排名老二，但是，在我之前还有三个姐姐的，除去我的大姐。

我的父母文化不高，生那么多孩子只是为了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男娃而已。于是我那另外的三个姐姐，作为“废品”，她们都死了。

第五胎，又是个女孩子，这个时候姐姐去找了村长，游说村长来说，杀生太多造孽才会生不出男娃。姐姐自己也承诺由她来带我，所以我活下来了。

我的姐姐比我年长七岁，我的命，是她给的。

重男轻女的家庭啊，受到不公平，受到委屈，挨打，没饭吃，我从难过变成了习惯。好在我有姐姐。

姐姐对我很好很好，过年的时候，还把她少的可怜的肉，分出来一半给我，末了说，你在长身体，得多吃点。实际上，她比我还瘦呢，干的活也比我多。

可真是傻啊，有时候我也在心里埋怨，对我这么好干什么，我喜欢上你都是你的错啊。

所以从小我就想，以后要有出息，一定要变得厉害。

十五岁的时候，我南下去打工了，在服装厂当女工。其他的工人只知道埋头苦干，没有思想，像台机器。我不一样，我观摩款式，研究工序。半年之后，我就辞职了。买了一台缝纫机从最简单的开始，然后一步一步，直到，我有了自己的私人手工定制工作室。

这个时候我二十一了，兴高采烈地回了家，我才知道，姐姐她啊，在我南下没多久就结婚了，搬进城里住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拿着那张皱巴巴的写着地址的小纸片走到我姐姐家门口的。

她丈夫对她好吗？

她过的幸福吗？

为什么这么大的事她不告诉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满脑子的疑问，满腔的不甘心。

我这么努力，我已经成功了，我变得有钱了，我才是最爱你的人啊，我才是最佳选择啊！

可是在打开门的那一刻，我看到那两个人互相笑着看了一眼，我就知道，在姐姐心里，无论他人再怎么优秀，那个人才是最好的。

后来我观察了他们很久，好在那个男人，也算是良人。那么好吧，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能祝福我的姐姐了，毕竟她幸福才是我的心愿，就算那个人不是我，她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我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去爱别人。

可惜那个男人福薄，一年之后，就因为意外去世了。

姐姐是一个很单纯很善良的人，她很爱很爱那个男人，她从来都是奉献自己的一切待人的。这件事对姐姐的打击可想而知。所以，姐姐自从这之后就把自己整个人都封闭起来了，精神状态很差。

我很想很想抱住我姐姐说，你还有我爱你。可是我不可以。我没有资格。是啊，我的爱本身就是畸形的，不被允许的，我这样的让人恶心的爱，我有什么资格呢。

我开始恨他，为什么不好好保护自己。

我工作很忙很忙，世界上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来替换的，我付出的就是我的时间。但是我还是抽空来照顾我的姐姐。所以虽然我很想，但是我也没办法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守在我姐姐身边，只能祈求她能自己走出来。

可惜，她没有。

接到警察电话的时候是凌晨五点半，我在加班给一个客户的婚裙钉珠。电话里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一句，陆薇女士已经死亡。

我在那天，闯了三个红灯，擦了一辆车，驾照被扣了。

我在那天，我所有的姐姐都死掉了。

我在那天，失去了我最爱的人。

我处理完警察局的事之后，坐在离警察局不远的路边凳子上，我坐了一天。

我在思考我还要不要继续活下去。因为姐姐她是我生活下去的主心骨啊，没了她，我没有了活着的理由。

日暮到黄昏。

我才想起了，那个孩子。

姐姐和那个男人，有一个十岁的女儿，长得很像姐姐，特别是眼睛。很乖很听话的一个孩子。我很喜欢她，因为在她身上我仿佛可以看到我没有参与的姐姐的小时候。

我埋怨自己为什么会忘了孩子，她现在一定在害怕吧，母亲和父亲都不在了，她该怎么办呢。

她只有我了。

我找到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姐姐的女儿叫莫璐寻。

名字里就可以看到她和那个男人多恩爱了。有时候我会嫉妒，为什么不是我。

小寻是一个成熟得过头的孩子，大概是年幼丧父，最需要家庭的爱的时候，妈妈也没能尽责吧。我很心疼她。就像姐姐一样，一生都没能得到父母的爱。

不过也是因为她懂事，没让我怎么操心。成绩一直很好，毕竟这方面我帮不上什么忙。

我以为，可以这样，一直平平淡淡下去的，替姐姐完成她未完的事情，然后死去。

可是没有。

那个一直都很乖的孩子，对我告白了。

她说，我知道你喜欢我妈妈。

她说，所以我们两个为什么不可以呢。

原来都是我的错。我要是，没有喜欢上我姐姐就好了。我还带坏了她的孩子。

我真是个罪不可恕的人。

小寻的人生还有很长，她继承了我姐姐的良好基因，她成绩很好，她的未来一片光明。而我不是。我也相信小寻只是因为受了我的影响，所以我立马找了中介，把她送出国了。出国也好，国外的教育本就比国内强。

我以为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对小寻，对我都好。但是我还是做错了。我总是在关于感情的问题上犯错。无法弥补的错。

我如果当初好好和小寻谈谈的话，而不是冷酷无情，或许现在就不会这样了。

从我把小寻送出国之后，过了九年。我的公司一直在出问题，先是被造谣布料来自垃圾场的回收二手衣料，然后是质量问题。一切都让我心力交瘁，所以我干脆出手了，小寻现在也能担负起自己的未来了，我大概，我的一生，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

结果，这些事全是小寻谋划的。我让她变得更加极端了。

小时候明明是一个乖巧的懂事的孩子，被我养成了这个样子，姐姐她一定会恨我吧。在下面见了她，她还会认我吗？

在这个时候，我心里想的还是自己，没有认识到自己的过错，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吧。

我这样的人，也许，从我出生的时候，我姐姐就不该，不该救下我。

这是我第二次坐在警察局外面的凳子上了。第二次看日暮到黄昏。我昨晚才刚和小寻面对面说话。最后一次说话也没能好好说，也是在吵架。

小寻她说

这是我最后一次告白，你真的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你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你真的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对于这个孩子，我到底是怎么看的呢，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承认，我一直都在逃避。像只鸵鸟一样，以为问题会自己解决，小寻很优秀，所以把问题全部丢给了她自己一个人承担。我一直都是一个自私的人，不该得到别人的喜欢。

最后她说

好吧，最后一次也失败了

我以后不会来找你了

永远都不会了

但是真的好没有面子啊

我这么喜欢一个人结果追了九年都没成

所以要给惩罚

我对你的惩罚就是

让你失去你最珍贵的东西

我当时还在想，公司随她怎么样了吧，就算是我的命都可以。还在想，这个世界我都不留恋了，哪里还有什么让我珍贵的东西。还在想，小寻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啊，其实心里面还是一个小孩子吧，只是看上去成熟而已。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呢，明明小寻都说的那么的明显了。我要是能够大胆一点就好了。

我在今天，因为得到了大量的遗产，成为了富翁。

我在今天，再一次被吊销了驾照。

我在今天，失去了我最后的珍贵。

我在今天，我最后的亲人，也死掉了。

我今年四十岁了，人生还有一半，思来想去，好像我剩余的一半也没有什么必须去完成的事情了。

看起来很成功，实际上失败者。

想了很久了，这一次没有第二个小寻了。

情知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