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过度紧绷的精神使她片面的思考,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问题,顾家原本是满清的贵族,顾家祖上曾经是清廷赐予封号的汉人王爷,在晚清末年时,为救危图存,满清政府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建设了一支新式部队,而顾老爷便是其中一个将领,这支部队便是北洋军阀的前身。
众所周知,北洋军阀的领袖袁某人并没有用这支军队护佑清廷,相反,还在辛亥之役时推波助澜帮助了革命党人。若站在历史发展以及人民的角度来看,他就凭借这一点就足够在以后的教科书上留下美名,只是很不幸,后来严重错误的称帝风波彻底抹杀了他的功劳。
袁死后,北洋军阀分崩离析,分成三个主要派别,三者之间不断相互混战,顾家带领自己的部队经过几次战争也成了直系举足轻重的人物。
既然顾家有自己的军队,所以此时来寻找顾小姐的人是军人也不足为奇。只是说话者害怕的语气以及凌晨的袭击给顾君然带来了相反的信息。她错误的判断这些军人不是来带自己回顾家的,很有可能和凌晨的是一伙是要杀自己的。她寻了一截废弃的铁棍握在手中躲在门后,如果有人破门而入,毫无疑问脑袋将受到致命的一击。
顾君凌和李副官一起,停留在这个小染坊门前,他穿着军装,与其他作威作福的军官不同,他脱下军帽,相当有礼貌敲了敲门,告诉他们自己的来意,尽管他此时心急如焚,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吐出的烟雾宣告着他内心的不安。。
水里打捞无果之后他开始亲自到枪击案发生的两岸附近进行寻找,这里是距离那里最近的岸边,如果君然有能力且足够幸运,应该会到达这里附近,如果这里没有找到,他将会进一步扩大搜索范围。
沈梦初即将走到顾君凌面前时,顾君凌礼貌的掐掉了香烟,他不想混合着尼古丁的烟草味道引发眼前这个姑娘的反感。可惜,尽管他显得彬彬有礼,沈梦初也对他产生了不好的感觉,因为她也错误的以为,眼前这个男子是过来带走藏在仓库里受伤的人的,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对一个弱者袖手旁观。
“你们这里有没有来过受伤的陌生人,是一位年轻的小姐,大概就和您同岁,身高比您高一点……”顾君凌比划了一下。
“没,没有……我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年轻的小姐。”第一次在一个军官面前撒谎对于沈梦初来说显得有些吃力。
“没有?是吗?我叫……”,他本来想说出自己的名字,也说出要寻找的人的身份,只是,她怕有些居心叵测的发现了妹妹的身份以后做出来一些非寻常的举动,毕竟顾家在上海树敌很多。
“那打扰了……如果你们遇到了请去警察局通知我一下,万分感谢……”既然他们都说没有了,顾君凌没必要继续深究,或许然儿去了别的地方也说不定,自己不必再多耽搁时间。李副官却提醒到,“不如进去搜查一下吧?”
李副官与顾君凌不同,他跟着老爷多年,知道普通民众对于这时候的军人是又敬又怕的,这个时候,他们隐瞒了什么也说不定,尤其是他看到眼前这个小姐袖间沾上些许的水迹之后更加怀疑。
要搜吗?还没等顾君凌做出决定,副厂长吴亮全却又大声嚷嚷道,“搜就搜……又没藏什么违法的东西……”在他眼里,李副官的话是对他的怀疑,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不让他们搜反而显得自己心虚。
顾君凌摆摆手,一小队人走了进去,他交待了一句,“不要破坏这里的东西……”后也跟了进去。
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他环顾四周,晾晒的布匹和丝线还挂在架上。
慢慢的走到后门,那里染料的气味透过来掩盖了残留这里的血腥。
手下人摇摇头没有什么发现,他却被墙角处的一摊红色吸引了目光,那是什么?顾君凌走了过去。
沈梦初屏住了呼吸。
是红色的染料吧,吴亮全也走了过去,鲜红色的痕迹已经干涸。
哦,原来如此,这是染坊,染料洒落这里不是没有道理的,并且,虽然这摊是红色,可是不像是血迹的颜色,因为血迹的颜色不会是鲜红,接近于黑红色,这颜色太鲜艳了。
只是,除了这一摊红色染料之外,这里打扫的相当干净,这么凑巧的吗?顾君凌皱着眉头想到。他往边上看了一眼,旁边是一个仓库,门没有上锁。
“既然这里没有什么问题,我们便走吧!”他对李副官大声说道。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离去的时候,他却突然转身,打开门,冲到了那个仓库里面。
一时间空气有些安静,沈梦初也屏住了呼吸,目光望向那间仓库,摆满了杂物的仓库显得拥挤却不凌乱。
“里面刚刚有人进出吗?”他问到,因为地上有很多凌乱的脚印。
“那是当然的啊……”沈梦初到了这个时候反而镇定了,“刚刚我让他们把染坏的丝线堆放在这里,你看,就在那里……”她指了一下,然后又问到,“有什么问题吗?”她面上镇定自若,毫无破绽,内心却乱作一团。
是自己多心了吗?那真的是普通的染料洒落在地上的而不是血迹?
他不再留恋,带着一行人离去。
出门以后,李副官对顾君凌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认为普通民众对于他们这些人含有非常高的抵触情绪,刚才他能感觉的到。所以穿着这身军装找人只会让问题变得更麻烦,民众很有可能觉得他们不是再找什么顾家大小姐,而是一个逃犯。
顾君凌也觉得他说的很对,点点头表示同意,他让派出去寻找的人暂时撤回。自己和李副官也坐车回去换一身衣服才行,一天刚刚开始,他还有很多时间。他又点燃了一支烟,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问李副官,“那几个人的遗体都处理好了吗?能把他们送回家人那里的就送回去,再给他们一笔钱,将他们的亲人安顿一下,找不到亲人的,就直接在这里安葬吧……”
“处理好了,不用大少爷交待我也安排好了,只是关于他们三个人,有一件事我觉得有些奇怪,刚才一直忙着找小姐原来忘了告诉你,你问起我才想起来……”
俩人走到了汽车旁边,李副官走过去打开了车门,然后绕到另一侧,上车坐到顾君凌的旁边,小声说道,“他们三个人的没有明显的外伤,只在脖子上发生明显的痕迹,肺部也没有积水,应该是窒息而死然后抛到了水里,本来我想的是他们被那些偷袭杀死的,不过阿峰身手相当好,偷袭者应该很不容易得手才对,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他是被轻而易举制服的,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并且,那些警察告诉我说,打捞上来时,他们三个人的尸体上都绑着一个箱子,箱子里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和商船上的其他货物一样。因此警察打捞的时候非常困难,我想如果不是刻意寻找,他们三人的尸体很难被发现,所以绑上那些箱子的目的是应该是为了防止打捞……不知道偷袭的人为什么会这样做。”
“只有他们三个人是这样???其他人呢?”
“其他人死者都有明显的枪伤……”
“这样???”
到底是为什么呢?听完这一切,顾君凌陷入了沉思,他摸着光滑的下巴,闭着眼睛,沉思许久,情况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呢!!他这样想到。汽车排放出浑浊的气体,载着他们驶离这里,回去顾家。
这次因为自己粗心大意的擦肩而过,使多年以后历经人生大起大落的顾君凌回忆起来还无比痛心疾首,倘若当初自己能够再仔细搜查一下,就不会生出那么多的事端,顾家也不会经历那么多的悲欢离合。
但其实,历史的洪流滚滚而来,即便一个人粉身碎骨也无法阻止它渐渐向前的脚步。并且,历史的进程和某个单独的历史事件不一样,一个人可以左右某个历史事件,却无法改变历史发展的进程,换句话也就是说,即使此时顾君凌此刻发现了顾君然并且将她带回了顾家,在不远的将来,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只是这故事或许会换个主角罢了。
当然,这故事的主角并没有改变,因为我们的主角此刻在瞒过了一个“搜查者”后安然无恙。
在刚才顾君凌破门而入之时,倘若说她不紧张,沈梦初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所幸,那个人并没有发现什么。
催促所有人各忙各的散了之后,她小心翼翼的推开仓库的门,悄声问道,“喂,你还在吗?”不知道她怎么隐藏的,连沈梦初进去的时候都没有发现她的影子,也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掉吗?
她往右侧移了两步,一股粘稠的液体滴落到自己的面颊上,她抬头往上看去,才发现在高高的货架之上,堆满了杂物,受伤的那个人身体埋在杂物和上方墙壁的缝隙之间,一条手臂垂着,鲜红的血迹顺着一滴一滴落下来。
她藏的相当隐蔽,倘若不是血迹暴露了目标,连沈梦初也不会发现,因为根据一般人的习惯,进入一个房间后最先观察到的是地面上和离自己稍微有点远的东西,其次是自己周围,至于自己头顶上,是最容易忽略的盲区。
其实躲藏在货架的杂物上并非是顾君然一开始的想法,她一开始是想躲在门后偷袭进来搜查的人,否则她也不会将那截废弃的铁棍攥在手里,只是,在她听到外边的谈话声时改变了主意,她可以反抗一个人,却反抗不了了一群人。
于是在搜查的人破门而入之前,她立刻想出了新的主意,凭借敏捷的身手,她攀了高高的货架,那里离门仅有一步之遥,她居高临下注视着这个搜查者的背影。
相当让人诧异的是,由于种种原因,她并未认出那个人是顾君凌——现在自己这个所谓的顾家大小姐的同胞哥哥。
手臂在攀爬的时候用力过猛,肩膀处未愈合的伤口再一次迸出鲜血,流了下来。
而她,也在用尽力气爬下了货架以后,闭上双眼,瘫倒在沈梦初的怀中。
好安心……这是在经历几个小时的过度紧张以后大脑最真实的想法。
“大小姐,我把车开过来了,真的不用我送你回去吗?”吴亮全拿着手里的车钥匙递给沈梦初,不确定的再一次询问了一句。
沈梦初唯恐他觉察到了什么,赶紧摆了摆手,红着脸说不用了,不是他不想让吴哥送他们回去,而是,她不敢,因为她此时已经不是孑然一身,将靠在后座上还在沉睡的女子送回家里是她借车的真正目的。
这是厂里的车子,吴亮全也不过是普通工人买不起车子,沈梦初第一次使用厂子里的公共物品做自己的私事,总觉得有些羞愧呢。
她踩上了油门,枝繁叶茂的柳树和染让一些青苔的老墙被飞速的甩在了后面,驾驶新式的汽车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或许,擅自学习驾车技术也是她这么多年来做的第二件反抗传统的大事。
车子停在一条老巷里沈家的门前,顾家的宅子算是大的,增加了一些新式的功能也保持着传统的特色,雕刻着花纹的木头大门包裹在漆里面,显得古朴典雅,此时正开着半扇。
梦轩被自己送去了学堂,爹爹也去谈事情了,只有几个丫鬟和仆人忙碌的院子宽敞的有些冷清。
她推开门看了看,除了在院子里忙活着的张妈外没有发现其他人。对于张妈,她是放心的,张妈是她的乳母,张妈自己的孩子出生不久便夭折了,把沈梦初当做亲生女儿来看待,这些年照顾她无微不至,而七岁多就失去母亲的自己对这个乳母的感情也格外深,小时候,她都是称呼张妈为“姆妈”的,后来长大了,张妈觉得自己是个下人,小姐是小姐,自己要懂得尊卑有别,不让小姐这么称呼她,沈梦初这才改了口,也和其他人一样称呼他为“张妈”,不过心里到底是比其他人亲近许多。所以她一开始就不打算瞒着张妈自己收留了一个陌生人的事。
她小声唤来张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不过她稍微虚构和加工了一部分,有些事情她当然不会说出口,比如最开始时这个昏迷的人最开始差点要杀死自己,比如自己到此时为止连她名字也不知晓。
然后两个人掺着顾君然到了沈梦初的房间,不顾她满身的血污让她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小姐的房间下人是不能随意进出的,比其他人的要安稳许多。她吩咐张妈准备一些沐浴的热水,自己要给她擦洗一下身子,然后将车钥匙交给张妈,交待他她说门口还停着从厂子暂时借来的车子,一会要是吴厂长来取就直接给他。
水很快就烧好了,房间的里屋里放置着一个木制的屏风,后面放置了木桶,里面盛着刚烧好的热水,她用手指蘸了些水试了试,水温正好。
从里面插上了门闩,走到床边,弯下腰身,将她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一手从她膝盖下穿过,一手穿过她的腋下,覆上她的肋骨,双臂收拢,微微使力将她从床上抱起。
顾君然比她高一点,虽然很轻,可是对于向来弱不禁风也没干过粗活的沈梦初来说还是有些困难,仅仅几步路的距离竟让她觉得吃力,在将她放到木桶旁边的时候,一个趔趄,双手差点松开。
而一直昏睡的人儿也因此而醒来,四目相对,气氛尴尬了好一会儿。
最先反应过来的顾君然挣扎着站起身,没注意又扯开了伤口,疼的眉头一皱,旁边放着的木桶还冒着热气,她的确想舒舒服服的洗个热水澡,身上的血迹和水迹实在是难受的紧,水蒸气慢悠悠的升上来,将她的双颊染上了一抹嫣红。“我,我自己来就好……”她制止了那双伸过来即将解开自己女士衬衫领口下第一颗纽扣的手。
与中国的传统大家闺秀的小姐们不同,顾君然从小到大没有被人服侍沐浴的习惯,从三个月前她便一直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自己现在是顾小姐,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都应和原来的自己告别。
她看着沈梦初转身离开,才安下心来,她揉揉发昏发胀的脑袋,只担心一个不小心就会再次昏倒,什么时候的毛病呢?以前好像没有……看来这个回去必须要看一下医生了。
行动不方便的左手并没有给她造成多少困难,她脱下衣服,身子埋入水中,温暖的水漫上她的心头,滋润着裸露的光滑皮肤,这副千疮百孔的身体又添了两个崭新的疤痕,也不知是荣誉的象征还是耻辱的证明……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