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尽管对选秀之事感到不悦，然而再出宫闱的机会不多，萧泷还是让人去请柳真言来府上。
柳真言在红帐会见过李铎真身，未免多生事端，李铎便婉言累了，留在萧泷内房休息。
萧泷会客，李鸢也不在，李铎难得独自一人，此刻坐在萧泷房内，左右看看，妆台床榻，仿佛还留着两人亲昵缠绵过的残影，不禁面红耳赤，坐立不安起来。
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耳垂，李铎慢慢踱出厢房。
萧则奉命在门口随侍，见李铎走出房间，便跪到地上请安。
“圣上有何吩咐？”
李铎低头看了他一眼，便往院门外走去。
“朕四处走走。”
萧则目送那小靴的主人消失在视线，赶紧爬起身来，一边垂首远远跟着李铎，一边嘱咐机灵的小厮一路传话，切莫让不长眼的守卫拦去贵客的路。
李铎远远见小厮垂首疾走，忙而不乱，对萧府行事心里有多了几分赞许。
萧府不大，顺着花廊出后院，便是前厅。萧氏行伍出身，会客的前厅显得极为朴素，只有光滑的大型石块做底，平坦四方的空地上，左右放置着两排兵器架，摆着各式武器。看上去就像一座小型的演武场。
几个小厮正在东边廊下和婢女轻声说话，李铎明白萧泷正在里面会客，故意绕过往西边廊下走去，远远听到厢房中有人高声抱怨。
“这萧府未免欺人太甚，我们姑娘等了两个时辰了，还不让见，连口茶水也没有。”
李铎挑了挑眉，如今萧府入宫得势，来示好的人自然要踏破了门槛，只是她与萧泷回府也不过两个时辰，这些人消息倒是灵通。
来客是个女子，萧泷见的也是女子，李铎难免不往选秀上想，不由得有些疑惑。
对这件事这么积极的萧泷，果真对自己没有动情？她刚刚那样生气，也是假的？
脚下已经好奇地朝那边走去。
才到门口，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李铎见有东西撞上，早已敏捷地侧开身子退了一步，但满目红衣，衣带熏香，俨然是个女子，李铎在避开的瞬间仍然礼貌地扶住了对方。
“红莺，快向公子赔罪。”
那女子立刻受惊的兔子一般从李铎臂间往后弹了几步，躬身向她赔罪。
“小女子莽撞，红莺向您赔罪。”
李铎收回手，转头看向屋中之人。
女子一袭商贾黑衣，越发衬得皮肤白皙如雪，残身安坐在木制轮椅上，却丝毫不觉卑微，丰润秀丽的脸庞嘴角微微含笑，面颊珍珠一般润泽含光，如座上观音一般雍容亲和，温润的明眸也似带着笑意看着自己，细细看来却又不似看着自己一般满是距离感。
难以捉摸的人。
“多谢公子相助，不知公子名讳，可有我沈氏商行效力之处？”
李铎收回脚步，好奇地看着她们。沈焰君和她的婢女见过自己女装的模样，此刻虽是男装，两人却全然没有认出自己。
自己男装与女装原来有这样大的差别？
不由得试探地朝沈焰君问道。
“我不过扶了她一下，你却要报答我？”
沈焰君含笑点了点头。
“公子衣着富贵，文质彬彬，想必出身高门，却不避世风私嫌，救我小小商家婢女，岂非谦谦君子？能为公子效力是沈氏之幸，不知公子可愿屈尊结交？”
李铎摇了摇头，并不争辩。
“沈行首好口才。”
沈焰君伸手朝李铎做了个请姿。
“虽在客府，不知公子可否赏光一叙？”
沈红莺也连忙躬身笑着半推着将李铎引进房中。
“请公子赏面吧。”
萧则远远见李铎被人拉进西厢房，连忙追了上去。
只见李铎坐在房中东首的主位，见他来了，便笑吟吟地吩咐他道。
“我替阿泷见客，奉茶。”
萧则躬身应了，眼角已经扫了一遍房中，知是沈焰君，不由得心中暗暗吃惊。
这女商人虽是个人物，也忒大胆了。
但见李铎面容含笑，也不便多说什么，躬身退了出去，赶到东厢房报萧泷去了。
萧泷素与柳真言交好，平日两人都在闺房相见，今日却刻意留了李铎在自己房中，来前厅见柳真言，少不得被柳真言一通戏弄。
“好妹妹莫非是金屋藏娇？”
萧泷被说中心事，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红。
“姐姐，今日可是为你的事，你不谢我，倒先戏弄起我来了。”
柳真言亲昵地凑近了抬手摸了一把萧泷新盘起的发髻，叹息一声。
“乞巧之日妹妹风流得意尚在眼前，转眼就嫁作他人妇。”
萧泷转了转眼睛，握住那雪白的腕子。
“姐姐不恭喜我么？”
柳真言反握住那手，放在手里瞧着，掌中皓腕如玉，肌肤如瓷，只是掌心纹路细碎，似是多舛。
“以妹妹的人品出身，封妃不过寻常。道喜也是应该。只是我原以为妹妹想嫁的，必是自己选的的好男儿。”
柳真言话语一转，轻飘飘地在萧泷脸上捏了一把，朝她眨了眨眼睛。
“又或是哪个让你一掷千金的好女儿。”
自然是取笑萧泷乞巧节千金赠红颜的韵事。
笑罢仍是叹息着，不舍地捏了捏那软薄柔滑的手掌。
“深宫高墙，你我再见也不知是几时。”
萧泷被她轻佻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仍被柳真言的怜惜打动，任她握着手，轻声说着。
“姐姐岂知…今上非我选的好男儿？”
柳真言惊讶地问道。
“真是你自己选的？你喜欢圣上？…”
话到一半，见萧泷面上皆是羞涩的桃红，清浅明亮的琥珀色眼眸里分明满盛柔软与欢欣，柳真言将惊讶与疑虑都咽了回去，也跟着笑了起来。
“圣上是怎么样的人？”
萧泷轻声说着，含笑狡黠的目光探看着她。
“姐姐亲自来宫中看看如何？”
柳真言是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又不是宗亲外戚，岂有随意入宫面圣的道理。萧泷言下之意，不过片刻便明白了过来，笑嘻嘻地举起拳头作势要打。
“你这小妮子，定是来诓我的，若是真的喜欢，你定会想办法占尽独宠，怎会来拐我。”
萧泷抓住她拳头，眉间轻蹙。
“我会，这也是为何我今日特意找来姐姐你。”
柳真言自幼聪慧，幼时便能文不加点，须臾成诗，酒席间颇给家族挣得面子，又是排行最小的幺儿，自然被宠上了天，她自恃文采风流，素来傲慢，却视萧泷为知己，知道萧泷同她一般，看似潇洒，实在是刚烈似火的性子，哪里听得进这种话，不禁又惊又怒地责问她。
“阿泷，这可是你真心？要我进宫帮你？”
萧泷无视她的怒火，只是轻声问了一句。
“姐姐还记得崔玄桢？”
崔玄桢三个字，如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柳真言的怒火，想起幼时的往事，那骄傲的脑袋，丝毫不辩解，却是为崔玄桢低了下去。
“她如今在宫中，听说颇得圣心，应该也快晋封了吧。”
“崔玄桢没有上天子龙床，她入宫是为圣上处理政事，奏章之事皆出她手，几乎是内宰相了，姐姐是与崔玄桢是齐名的才女，不曾想过为圣上效力，一展才华吗？”
柳真言听萧泷说崔玄桢替皇上理政，怔忡了一会，苦笑一下。
“她自小比别人出色，如今也是出息了。”
萧泷见她如此，又加了一句。
“我以为柳家是要姐姐进宫的。”
柳真言含嗔瞪了她一眼，又羞涩地低下头去。
“此事才定下，莫告诉外人去。来年…我们许是要成妯娌了。”
萧泷挑了挑眉，脑袋已经飞快转动起来。
李铎只有两个庶兄，临淄王李锒，玄卢王李铘，太皇太后会许柳家给谁…
长兄临淄王李锒谦恭谨行，算年纪已经二十一了，还没有正妃，年纪和柳真言很是相配。
次兄李铘三年前加封了玄卢王，封地虽远在辽东，贤名却远扬关中，封郡治下有方，与边境靺鞨部落处理也很是得当，颇有战国四君子之风。
柳真言的父亲柳敕官居吏部尚书，家族乃是前朝皇族汝南柳氏，门第高贵，先祖宽厚，一直抚恤有加，又是朝中的实权派，不论嫁给哪个亲王，都是不小的助力。
正思索着，萧则从外面进来，见柳真言在，略略行过礼后，凑到近前轻声禀报。
“圣上在替您见客，西厢房沈行首。”
萧泷一听，连忙站起来向柳真言告辞，末了不经意地说了句。
“亲王大婚是皇家的大喜事，请旨的话，圣上会亲自主持婚礼吧。”
柳真言也笑着起身，让婢女奉上一件红绸包裹的礼物，款款展开，露出雪白的皮毛。
“皇家的事自有太皇太后做主，我才不管呢。眼下重要的是你的喜事，我刚得这件白貂裘，我一见它，便想起你。妹妹喜欢穿红衣，配这件白貂裘正好，穿它风雪不侵，绝代佳人，红衣胜雪，倾国倾城…”
萧泷见她越说越兴起，连忙伸出食指按住她的唇，一手在那白貂裘上抚了一遍，只是短暂地碰触，皮毛细腻水滑的手感让人舒适地展开眉心。
“姐姐待我好，我都知道。”
柳真言笑眯眯地握住那手指。
“当作你大喜的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