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月二十一日
亚可是被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唤醒的,窗外有一只白纸折成的小鸟,正在绕着窗户,唱着轻柔缓慢的方言小调。
房间的隔音措施似乎对这种歌声不起作用,任由温婉的声音直抵灵魂。
这只鸟儿看着房间里的人醒来,就落在窗沿上,用嘴巴轻轻敲了敲窗户。
戴安娜几乎和亚可同时醒来,她先是不慌不忙地换好衣物,然后才将鸟儿放进屋来,自己则拉着亚可去洗漱打扮。
用过早餐后,两人又一次回到房间,那只鸟儿见她们进来,一下子跃到戴安娜手上,化作一封精美的信函。
“深渊?”亚可的小脑袋凑过来,眼睛紧紧地盯着这封信函,像是要从里面看出点什么来。
“嗯,今年的冬猎是比拉提亚家主持的,他们准备了深渊和极北冰洋两处猎场。”戴安娜看了看信封最后的著名,赞拉·比拉提亚·布拉德佛伦。
主物质位面的最古贵族们每年都会轮流主持这些盛大的祭典活动,冬日行猎便是其中之一,这不仅是对传统延续,更是这些巨硕无比的大块头们展示肌肉和金币的好机会。
就像之前的录取通知书一样,信函的背面也附有一个法术卷轴,里面储蓄的能量足够扯开空间结构,完成跃迁。
这种活动戴安娜作为卡文迪许家的继承人当然要去,但不是现在,她将信函收好,气定神闲地写了一封回信,内容大致是她将即日前往云云,语言修辞文雅而不失气势。
戴安娜像是从未见过这封信函一样,按照往日的习惯经过了一个美好的上午,用过午餐之后又稍作休息,这段时间足够卡文迪许家的仆从们准备好全套的出行仪仗。
四匹独角兽拉着一架低调的黑色马车,看上去颇有些年头了,但这古旧的造物又被精心照料,打理的一尘不染,在日光下显示出一份别致的从容气度。
二十二骑‘凶暴林虎骑兵’分列两队,护卫着马车缓缓前行,踏入巨大的异界传送门之中。
门的另一端连接着比拉提亚家的一处庄园,戴安娜的感知透过车壁,并没有在这里发现其他贵族的身影,想必是专门用来安置他们的地方。
来迎接她们的队伍非常特别,以至于亚可刚一看到那个显眼的大块头就小小地惊呼一声,一只手搭在腰间的短剑上,身体稍稍踏前半步,刚好把戴安娜护在自己身后。
不过狂魔却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他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扫过队伍,就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来欢迎她们的是赞拉本人,‘深渊公主’还带着她的新欢,金发的小姑娘和她一前一后下了‘熔火贝希摩斯’牵引的奢华车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洛蒂的脸色泛着微妙的红晕。
赞拉将戴安娜和亚可请上自己的座驾,两头三十英尺高的恶兽在车夫的催动下狂奔起来,转眼间那座小小庄园就消失在视线尽头。至于那些和戴安娜同来的闲杂人等,自然有专人安置。
宽大车厢里几只衣着滑稽的小鬼蹦蹦跳跳地开始准备茶点,亚可好奇地看着他们调制饮品,烘热糕点,不一会儿一个既优雅又可笑的小家伙就托着一杯和它差不多大的热可可与几样小甜饼奉送到亚可身前。
亚可从魔怪手中接过餐盘,试探性的尝了一口,可可的味道很浓郁,甜味和香气橡实炸弹一样从嘴里爆开,极大地刺激了她的味蕾。
小甜饼的味道要平淡的多,微微带着橡子和麦草的香气,造型分外精巧的点心和可可搭配在一起堪称完美。
亚可放下用鎏金阴刻着一头巨熊的杯子,扫了一眼其他人的盘子,每一份都完全不同。
赞拉的手里是加冰的烈酒和一些粉色的硬质方块,这些没有气味的东西很快消失在那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之间,洛蒂则收到了一杯微热的麦芽甜酒和微微烘烤过的精致干货。
戴安娜呢?那杯清淡的果酒散发着黑加仑和青柠檬的味道,盘子里的面包则让人感到了过量糖分和奶油的存在。
亚可忽感到路途似乎一下子平稳下来,原本只有她能察觉的些许颠簸也完全消失不见,不由得向外看去,却只看到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她们的车驾竟在‘贝希摩斯’的驱动之下腾空而起,化作灼眼的火焰划开云层,驱散风雪。
约有一刻钟的时光流逝,两匹巨兽载着四人稳稳落在她们的终点站,赞拉领着洛蒂从车厢的一侧缓步下行,亚可和戴安娜从另一侧也下了车。
不过环顾一周之后,戴安娜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预料之中的‘比拉提亚主宅’的外沿花园,而是位于另一个她同样熟悉,或者更为熟悉的地方。
浮空城‘黄铜颅骨王座’
被接到这里的也不仅是她们,放眼望去,浮空城的空港上到处都是华贵的飞行器具,三三两两的大小世家后裔都由与他们身份相符的迎接着牵引着走向城内,在那里有另外的坐骑供他们骑乘。
戴安娜眉梢颤动了一下,这位看似和蔼的侯爵大人实际上心思难测,这一次突然这样大张旗鼓地召见后辈实在是……
她面上不作声色,但暗地里却悄悄链接了赞拉的心灵网络。
她的疑问并没有得到正面的解答,赞拉只是保证这绝不是坏事,而且老侯爵很快会解释着一切的目的。
很快她们来到了这座巨大城池中的一处剧场,她和亚可被安置到第一排中间偏左的位置,她的金绿色长卷发混在一排比拉提亚家特有的黑长直里非常显眼。
戴安娜还没来得及细思这背后的种种用意,侯爵就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舞台正中,微微躬身向场下的众人问好。
一众贵族这才如梦初醒般的慌乱起身,一时间各种名义的回礼此起彼伏,场面有些嘈杂。
侯爵大人一开始并没有讲述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只是强调冬猎时要保持头脑清醒,如果是在深渊狩猎的孩子们不要离开‘红云’笼罩的地区,而在‘冰洋’上的小家伙更是要保证自己在传奇者的感知范围之内。
但在暗中,一张庞大的心网链接了所有在场的‘最古贵族’之子嗣,向他们传达着来自侯爵本人的古怪要求。
他希望在深渊行猎者尽可能多地袭击‘恶魔术士’和‘狄摩高根信徒’,而在冰洋狩猎者则需要击杀海精灵和娜迦的‘海祭司’。
戴安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在一毫秒之内就将这个骇人的心思藏匿起来,用秘法锁在思维的最深处,与此同时竭力让自己看上去毫无异状。
四年之前,卡文迪许家族主持冬猎,也是这样毫无理由地开始猎杀德鲁伊和精灵神职者,直接导致了后来一连串大战的爆发,上万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当时她还为这件事和父亲争论过许多次,但家中所有的传奇者都只是默许了这个荒谬的决定。
哦,当时也有两位不同意的传奇者,后来就和两个传奇德鲁伊以及一个不算重要的精灵神祇‘同归于尽’了。
这段记忆本该被传奇法术完全彻底而又安全地修整成他们想要的样子,但某些未知名的存在显然在某个时刻修正了她记忆上的错误,并且巧妙地通过暗示掩盖了这一点,直到此刻才解开流脓的伤疤。
戴安娜望着台上正在和小辈们讲笑话的老侯爵,心中前所未有的冰冷无助。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大法师们?
一整天的时间,戴安娜都表现得毫无异常。她做了所有正常情况下会做的事,甚至‘震惊’地询问了关于这次冬猎的一些隐秘事项,之前的荒谬联想似乎根本没发生过。
她瞒过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赞拉,瞒过了照看她两年之久的鲜血侯爵,瞒过了所有人类。
但她没能瞒过敏锐的精灵小姐。
在两人都平稳地‘睡着’之后,精灵小姐通过自己和戴安娜之间的契约联系了她。这个卡文迪许家的秘法隐蔽性能匪夷所思,就连传奇者也没法感知这种作用在‘存在’上的法术。
戴安娜无疑被亚可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但这一切都被锁在她心灵的最深层,在外界,她的呼吸没有分毫偏差,每一缕组织,甚至每一个细胞都毫无异状。
“戴安娜,见过侯爵之后你就一直很不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精灵的语气显得有些焦虑,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戴安娜,之前哪怕面对关乎荣誉的学年考核,她也仅仅是从容不迫地尽力迎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慌乱。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戴安娜确信自己毫无破绽,完美地欺骗了所有人。
“精灵总是很敏感的。”亚可在现实中活动了一下身体,‘不经意’地拂过自己颈部项圈般的纹身,“再说我们的契约将我们联系的是如此紧密。”
“就像你之前教我的,”亚可把手臂缩回,软软的触感贴在戴安娜心口“我能感到你的内心,最真实的自我。”
这是戴安娜第一次在他人面前掉下眼泪,世界划分为不相干的两条直线,在现实中,她和亚可如往日无二,相拥而眠;而在那个无人打搅的心之秘境,她第一次向亚可展示了自己的软弱和恐惧,可怜的孩子泣不成声,最终沉沉睡去。
她太累了,很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