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绸缎环绕一圈，在她的脑后打了个精巧的绳结，将那低纬度天空般的眼睛遮盖起来。

精巧的符文有百亿，或是千亿之数，每一根丝线上都以符文彼此拼接，构成庞然之结界，而后编织一处。

这缎带正是最高阶的符文布之一，世界上仅有的几种能承载传奇法术模型的材质中唯一的人造品，比等重的鞣制龙皮性能好一万两千倍。

丝绸所封闭的不仅是这具身体的光学视觉，就连作为传奇者的超凡视觉也被一并屏蔽，戴安娜又一次体会到了‘黑暗’。

但她并不慌乱，在经历过最初的不适后，其他的感官很快进入状态，开始一点点填充视觉失效之后造成的信息空白。

眼睛看不到就用鼻子去嗅，用耳朵去听，用每一寸皮肤去感触，最后以超越凡物的智能重新勾勒出世界的样子。

戴安娜从武器架上取下一柄长剑，包裹着皮革的实木剑柄被感到了，魔纹钢和养护油的味道被感到了，剑刃撕裂大气的声音被感到了。

她弯起嘴角，那大气流动，为她指引路途，脚踏青石的坚实感告知她自己身在何方，甚至，连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所带出的种种波澜也变得一清二楚。

这重塑过的身体每一寸都完美无瑕，在人形的基础上无疑取得了美和力的黄金比例，剑上的符文被她体内浩如瀚海的魔能激活，一个接一个的炸开光晕。

锋刃交接，魔力和魔力先于两者摩擦对撞，撕扯大气，之后才轮到它们彼此较量，在真空中并没有声音发出。

两人都没有说话，亚可将短匕和长杖交替使用，势大力沉的橡木每一击都以煌煌之势压向戴安娜，而在她被压出一线破绽的时候，喑哑锋锐的短匕总是会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切入。

单纯以武技而论，精灵已经跨过了凡人的巅峰，坚定地迈向神域。

就算是侍奉‘血与铁’之炽天使也并非每一位都能有这等技艺，法术不得寸进的日子里，亚可将自己作为神话生物的体能逐渐开发到新的领域。

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即使亚可已经有意识地在放缓攻势，戴安娜也不过支撑了一刻钟就被打飞了长剑。

这种强度的运动对两人都算不上负担，略微调息之后，亚可就被戴安娜牵着，从演武场中跃迁到私人图书馆，有些不情愿地开始读一些晦涩的法术理论。

看着书籍上以烫金字体手写的《非传统信息学》，亚可不由得觉得喉咙一紧，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

也不知道戴安娜是从哪里听来的异端邪说，她忽然认为这些适用于高阶法师的理论教材对亚可的晋升会很有好处。

这些书本基本上都是她当年仔细研读、批注过的精本，有一些比较特殊的知识在市面上，甚至在一般贵族之间都不流通，对于任何一个环数还处在个位数的施法者而言都是无价的珍宝。作为少有的全才型法师，戴安娜的研究领域横跨十多个领域，从家传的基因演进学说到来自北地的质能场论，甚至还包括一部分信息学说相关的内容。

亚可咬牙切齿地一点点去揣摩理解着这些对常人而言扭曲而抽象的空间模型，在一旁偷偷观察她的戴安娜甚至有一种她的头顶在冒烟的错觉。

不过心疼归心疼，戴安娜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纵容亚可，考虑到消息来源的可靠性和亚可的智力极限，戴安娜认真挑选了每一本书，并且亲自监督她好好完成学习任务。

这算是对未来子女教育的演习吗？戴安娜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点。

不过说起非传统信息学，倒是有一位现成的老师就在LunaNova。

库洛娃·梅里蒂艾丝，这个名字在近年来一点点从上层之间传开，作为‘全知者’的得意弟子，同时也是信息领域的先驱者之一而渐渐知名。

上个月这位信息先驱和她的科研团队悄无声息地入驻LunaNova，在学园区之外的广袤荒野之中建起了极为正规的研究型法师塔群落和一系列的配套设施，为此甚至变更了一部分LunaNova学园区的附魔阵列，防止它们之间可能的冲突。

虽然好的研究者和好的教育者之间的差距非常之大，不过给予亚可一些私人的辅导的话，确实要比戴安娜合适的多。

甚至戴安娜自己对信息这个领域也有许多疑问需要请教先达，再加上一点别的琐事，确实有去拜访一下这位女伯爵的必要。

戴安娜和亚可的第一站是久违的LunaNova大图书馆，号称聚集着人类有史以来所有典籍的庞大资料库只对最古贵族们开放远程跃迁许可，不过虚空锚点的位置偏僻，两人的出场倒也没引发什么骚乱。

一百英尺高的书柜整齐排列，书柜与书柜之间间隔着足以让七御马车畅行无阻的宽敞空间，黑曜石制的地板被魔像们打理的一尘不染，反照着天顶上永续魔能的幽光。

此时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来自本校或其他什么地方的求学者在魔像的帮助下挑选书目。

已经能很好地压制自我存在感的亚可和戴安娜悄无声息地离开此地，踏出那扇由青铜和黄金混合铸就的大门。

轻车熟路的戴安娜领着亚可去挑了一只矫健的双足飞龙代步——在全域禁飞的LunaNova，想要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最好的方法就是搭乘坐骑。

翼展近四十英尺，鳞甲强度等效于一尺厚的二级魔纹钢，吐息类型为酸毒，强度等效于四环法术，再加上同样抵达超凡领域的肌肉力量，这只成年腐沼飞龙可以算是中阶生物中的佼佼者。

脚程又快又长，飞行起来十分稳定舒适的大飞龙一直很受LunaNova中要离开学园，深入荒野的教师和学生欢迎。

坐在飞龙背上的轿厢里，戴安娜怀里搂着亚可，用自己的下颌摩擦爱人的头发，两个人在狭小私密的空间里忘情地卿卿我我，浑然不觉时光飞逝。

之前已经得到戴安娜来信的库洛娃已经向她开放了一部分权限，两人所乘的双足飞龙也因此没有被引而不发的磁力武器从原子层面上瓦解。

“贵安，梅里蒂艾丝伯。”

“贵安，库洛娃老师”

“贵安，戴安娜女爵，阿茨蔻女爵。”

三人简单问礼之后，库洛娃将她们接入自己的法师塔，这座二十五公里高的巨大建筑内部的细节还在完善，多种样式独特的魔像彼此配合着正在施工。

不过库洛娃并没有得罪卡文迪许家的意思，她直接将她们三人传送到了一片相当广袤的空间里。

那是纯白色的荒野，无垠的大地绵延到视野的尽头，而在尽头之外还是大地，天空上除了一个正体不明的光源之外也无别的点缀，无穷的苍蓝色让亚可有一种天地倒错的失坠感。

在亚可还沉浸在这片世界的震撼之中时，戴安娜已经窥破了真相。

“虚数空间？”戴安娜这般向库洛娃询问道。

惊讶的神情一闪即逝，库洛娃微笑着称赞道：“正是如此，看来您对这个虚幻的领域也很有研究。”

“不，我只是……”戴安娜止住了话语，我只是见过一样的东西，她这样想到。

库洛娃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为何戴安娜能一眼认出这片世界开辟在不存在的领域她也有所猜测，不过依照过往的经验来看，过度探究这种很可能涉及她的老师，或者某位‘阁下’的事件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戴安娜和库洛娃刚一见面就已经构筑起了由机械心智运行的信息链接，这位卡文迪许家的天才超乎库洛娃的预料，她的问题有一部分很好解答，但另一些却还处于猜想验证的阶段。

在冥河中畅游过一整年的戴安娜和一般传奇者的心智结构略有不同，而库洛娃又是‘全知者’的亲传弟子，她们间的交流飞速拔高着彼此的水平。

亚可对此却是一无所知，她跟在前面正在闲聊的两个人身后，把玩着似乎对这片空间有所感应的阿尔克图拉斯权杖，那七颗有如兽血的宝珠闪烁着红芒，总让她有种不协调感。

似乎法杖最开始不是这个样子的？

亚可自己翻找着自己的记忆，但并没有不和谐的地方，无论是厄休拉老师还是戴安娜都没有对此提出过什么疑问。

可能是我自己想多了吧，亚可在思量了一阵没有结果之后，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愉快地哼着调子，跟紧戴安娜。

虽说这既是夏莉欧的魔杖，后来又几经辗转流入了她父母的手中，现在更是成了她仅有的一点对过去的思念，但就好像有什么力量将亚可的思路一点点引导到别的方向，让她忽视了这柄权杖的异常。

前面在大地上随意漫步的库洛娃和戴安娜之间的话题已经从一些秘闻闲谈转入了更为切实的领域，亚可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她们的话语中。

最古贵族之间合作进行的大项目已经到了三期测试的最后阶段，如果这次在各家领地的测试运行都正常稳定，那下一步这个革命性的发明将开始大面积推广。

依靠群星的力量将拉普拉斯网道遍及整个主物质位面，使得任何人类在任何地方都能调用庞大的魔能来驱使机械，再也不用受到能核的辐射污染以及拉普拉斯网道的地区限制。

如果成功，那么人类将真正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生产力和生产水平将直接完成跨越式的升级。

而现在这种乡村依附于城市，城市又依附于能核的局面也能得到改变。

亚可在后面听得云山雾里，两人交谈时的专业术语太多，她也只能连蒙带猜地推测说可能有什么大发明要完成了之类的。

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吧，她这样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