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別離（べつり）

碰碰－－

辦公室傳來拍打桌子的聲音，那是羽無係長一直以來的習慣，他時常為了發言時能吸引注意而這麼做。

不，已經不是係長了。

「就在昨天，我升任課長了！」羽無鐵酉課長大聲疾呼：「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努力，下週我將前往位於四國島的分公司出差，這段期間會有接任的係長繼續帶領各位！」

課長說得慷慨激昂，但對於部分人來說其實是事不關己的。包括絢瀨繪里在內，她對這件事其實沒什麼看法，真要說的話……更多的是安心感吧？

但是這份安心感只持續了不到幾分鐘，沒錯，就在課長說出下句話的同時將這份感覺完全抹殺了：「上層要我帶一兩個人陪同出差，雖然帶經驗老練的人去我也比較輕鬆，但是我想我們應該給新人一點學習的機會。」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敲打了幾下桌子，接著舉起手指向繪里的方向。

「絢瀨繪里，妳下週要與我一起調任四國分公司，準備一下。」

繪里頓時完全愣住了，過了好久才急得跳了起來。

「等等，這是已經決定的事嗎？」

「做為一個新人，能有難得的學習經驗不是很好嗎？我想這份決定對絢瀨是有益處的。」

「但是，我……」

「妳的個人意見太多了，絢瀨！發言前請先考慮公司的利益，以大局為重。」

課長走到繪里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除了經驗，差旅費也不會少給，對妳來說是一舉兩得。住宿方面公司會處理，妳用不著擔心太多，好好調適與準備就可以了。」

♪　　　　　　　 ♪ 　　　　　　　♪

下班時夕陽還坐落在大廈頂端，雖然比平時要早下班是好事，但繪里實在高興不起來。

公司門口熟悉的身影在那裡等著，一手提著書包，另一手則拎著剛買的一袋巧克力麵包。

「辛苦了，繪里。」

「海未？妳怎麼會在這裡？」

「放學後就直接過來了，否則繪里跟人跑了怎麼辦。」

說完，海未立刻上前拉住繪里的衣袖：「今天可以去繪里家嗎？」

「嗯……」

「繪里？」與平時不同的反應，讓海未察覺到有些不對勁：「發生了什麼嗎？」

「咦？啊，不是……只是有點累了而已。」說著，她勉強自己微微露出笑容。

「沒事吧？繪里總是太過逞強了呢！偶爾讓自己放鬆下也是必要的哦！」

說完，海未遞出熱騰騰剛出爐的巧克力麵包。

她靜靜看著繪里伸來的手，再看向繪里的臉，發現繪里的視線一直都放在麵包上。

是因為太喜歡巧克力麵包了嗎？但是，她的表情中感受不出任何喜悅。

海未這才確定繪里肯定隱瞞了什麼，才因此不敢直視自己，只能將目光投注到別的物體上。然而海未沒有揭穿，她勾起繪里的手臂，期待繪里能夠親口說出。

茜紅色的天空。

在紅磚道上並列，向著遠方不斷延伸的影子。

雀躍地說著在學校發生的種種趣事，分享自己的喜悅給繪里的海未，露出的笑容十分真摯令人動容。

與彼此並肩走著的日常，再不久後就要不復存在了。

十指相扣的手，再不久後就得被迫分開了。

海未還是學生，為了能時常見面而轉校是不切實際的。而繪里已經是社會人了，為了愛戀這種任性的理由而堅持留下也是難以實現。

這就是現實嗎？

浪漫卻不切實際，能夠為了愛戀而不顧周遭其他事情－－是只能出現在故事中的。

如果讓那故事般的愛戀挪移到現實，那就只會是不負責任的自私鬼。

無論是繪里，或者是海未，都無法讓眼中只剩下彼此，也無法允許這樣的作為。

因此，這份愛戀注定是現實殘酷而平淡。

「如果……」

深呼吸，鼓起勇氣開了口的繪里：「喜歡的人到了遠方，海未會怎麼做？」

「咦？」

「只、只是好奇問問而已！」繪里慌張地指著夕陽：「妳看，很多故事的太陽跟月亮都是戀人不是嗎？可是他們卻不常見面呢……」

順著繪里的手指，海未也看向了夕陽。既鮮艷又黯淡，那份光芒使她瞇起雙眼。

然後，染上茜色的琥珀移往繪里的方向。

「我的話，大概會很傷心吧。」

這是理所當然的。

想要一直並肩前進的人不在身邊，是多麼令人感傷的事。

「但是，我依然感到十分幸福。」

直視著繪里的琥珀色眼瞳中，蘊含著豐富而深邃的情感。即便分離，海未卻仍然說出幸福。

「為什麼？」這讓繪里感到不解：「分離也是幸福嗎？」

「能夠長相廝守，一直陪伴在身邊自然是再幸福不過的了。但是……即便分隔兩地，仍然能夠有個能夠思念的人，也是另一種幸福。」

「……只要有個能夠思念的人……嗎？」

「繪里要去哪裡呢？」

海未突然直接這麼問，讓繪里起先有些愣住。她嘆了口氣，接著深呼吸：「四國島……我要去高知縣一陣子。」

手中熱騰騰的麵包已經冷卻了。

夕陽也漸漸消失在天際線。

「要去多久呢？」

「一、兩年吧……我想。」

「這樣啊……」

隨著夕陽光芒的退隱，月色帶著晚風探出了頭。

絢瀨繪里也不禁有些顫抖，她努力咬緊牙關，嘴唇卻還是無可避免地顫抖。

「如果海未反對的話……」

如果海未反對的話，哪怕一次也好，繪里大概能鼓起勇氣拒絕吧？抱持著被開除的覺悟，為了留在海未身邊而不顧一切。

「太好了呢。」然而，她卻給予自己鼓勵：「能被公司選上，代表繪里的能力受到看重了吧？」

「嗯……是呢。」

她很清楚，海未是不會反對的。

不對，就算反對她也肯定不會說出口。

園田海未是個會為戀人的前程設想，不會因為私情而讓自己成為彼此阻礙的……毫不浪漫的人。

「這樣……海未仍然能那麼說嗎？」

像是要哭訴一樣，聲音飽含著哽咽：「海未仍然能說，自己十分幸福嗎？」

能夠長相廝守，一直陪伴在身邊自然是再幸福不過的了。但即便分隔兩地，仍然能夠有個能夠思念的人，也是另一種幸福。

海未肯定是在知曉繪里即將離去的前提下，說出口的吧？

但是，繪里還是打算確認。

「是的。」

堅毅而不帶有迷惘的聲音。

她的眼瞳是否也如同聲音般堅定不移呢？盪漾著的光輝，明明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卻刻意穩住了聲音。

海未緊抱住繪里。

她不想讓繪里看見這樣的表情。只有聲音、只有那飽含決意的聲音傳遞給繪里就足夠了。

不能讓自己成為繪里的負擔，不能讓自己成為繪里的憂慮。如果真心愛著她，就必須成為她前進的助力才行。

必須這麼做才行……

必須這麼說才行……

「只要能夠想念著彼此，就是十分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