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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閉上雙眼,分開時三森所露出的虛弱笑容就會浮現在眼前。
南條緩緩地睜開眼睛,看著飯店雪白的天花板,又一次的失眠讓她無力煩躁,但明確知道自己為何失眠的南條卻也在下一秒轉換心情,深深吐了一口氣。
今天是要回東京的日子。
雖然是這麼說啦,不過離南條下一次OFF的日子,還有至少一個星期的時間。
也就是說南條想要解決自己這陣子不斷發生的失眠和恍神問題,還需要一個星期的時間,不論是用好的方式解決還是壞的方式。
得知三森的過去,那天南條的大腦幾乎是沒有在運作的,從那天之後也因為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三森,所以兩人之間一次聯絡都沒有。
並不是無法接受那樣的過去,不如說那樣的事情在南條心中,是完全沒有影響她對三森的感情的,或者該說,得知三森的過去後,南條更加確定了自己喜歡著三森這件事情。
因為喜歡著,因為已經無可自拔地深陷進去了。
所以南條很苦惱自己該怎麼做。
封閉過一次內心的三森,精神狀況下已經不容許再次失去什麼,如果南條這份超越友誼的感情失控,那麼三森會變成什麼樣子,是可想而知的。
而那個可想而知的結果,令南條畏懼退縮。
疲倦卻依然炯炯有神的雙眼盯著什麼都沒有的天花板,仰躺的南條右手手背覆蓋在額頭上,無自覺地再度閉上眼,讓有關於三森的所有回憶佔據腦海跟思緒,微開的雙唇幾乎是氣音般喊出思念之人的名字。
「三森さん……」
低著頭,一而再再而三地讀過已經翻閱到可以背誦的文件。
雙瞳中專注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世界都忘掉一樣,三森維持著同一個姿勢,花了三個小時來重新閱讀著文件,認真確實地執行著學術競賽的校稿。
應該說,又一次進行了校稿。
這兩個星期以來,三森寫了又改,改了又寫,就連因為繳交日期快到而偶爾來探望狀況的指導教授都差點看不下去。
可是三森沒有其他方法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如果不把自己埋進工作當中,三森怕自己會被這份莫名的心情給壓垮。
再次閱讀完稿件,真的是抓不出一個贅字或是錯字後,三森放下文件紙本,抬起了頭,略迷茫的雙眼在觸及到窗外美麗的夕陽後,再度愣住。
這個夕陽,是一個月前常常跟來幫展示品加工、調整,甚至改造的南條一起看的,三森隱約記得,南條說過自己喜歡夕陽的顏色。
就像南條給三森的印象一樣,那是溫和、耀眼又令人迷戀的顏色。
「南條前輩……」
距離上次有些慘烈狀況下的道別,已經有快兩個星期的時間了。
在南條跟德井、橘田離開後,三森從佐佐木那邊聽說了全部的事情,包含南條在理解自己的過去之後,雙眼就被複雜的情緒遮蔽了的這件事情。
佐佐木相信那是南條在乎三森,所以非常認真在思考的反應。
但三森不這麼覺得。
是相信南條很溫柔,也相信南條不願意看到別人痛苦悲傷,三森相信南條,即使她知道不該這樣毫無保留地相信一個人,但三森相信南條,甚至到有些盲目的地步。
三森相信南條愛乃這個人。
三森不相信的,是她自己與南條之間的關係。
是通識選修課的同學,是一起參加學術競賽的夥伴。
但除此之外呢?
三森沒有把握自己跟南條的關係究竟算緊密,還是僅僅算是點頭之交。
那或許也是三森太久沒有打開心門所造成的認知障礙。
她不知道對於南條而言,自己算不算朋友。
三森垂下看著夕陽的視線,被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安靜地待在原地,三森抿起雙唇,帶著小心翼翼的心情點開待機螢幕。
沒有任何新消息。
雖然早已做好心理準備,應該說三森早就透過這將近兩個星期的時間學到經驗,但當她看到這個結果時,果然還是忍不住變得心情沉悶。
說好了再連絡,但是南條這十多天來不要說是電話了,連訊息都沒有發過。
三森隱隱約約記得,南條說過她接下來的行程排得很滿,甚至有大半時間都不會在東京,學術競賽當天的說明會,她甚至都做好必須請假的心理準備。
可是即使再忙,南條總是會用手機跟三森確認進度或是單純閒聊。
這麼久沒有彼此的消息,大概是兩人熟悉以來的第一次。
「……這樣,一點也不像我呢。」
看著因為時間太久而自動變回待機狀態的手機螢幕,三森無可奈何地輕聲低語著,螢幕上映照著的漂亮雙眼漸漸多出水氣。
即使三森再怎麼想自制,淚水仍是一滴一滴地滑落到桌面上。
無法理解這般揪心的感覺是什麼,內心的空洞不斷擴大,不管三森怎麼做,她都無法驅逐那從體內擴散出來的冰冷。
無法理解,無法控制,更無法消除。
三森一點一點地被這份她完全不懂的感情給吞噬。
明明知道應該開口請求幫助,但三森卻固執地說不出口。
這樣的感情,不想說出去,不想讓別人知道,即使痛苦不堪,也想要自己找到答案。
空曠無人的校園,安靜無聲的教室,三森咬著唇壓抑著哭聲,直到外面的天已經全黑,淚也終於流乾後,才抬起頭準備收拾自己的隨身物品。
擦乾眼角的淚痕,三森盡責地將教室大門鎖上後,悠悠地晃過漆黑的校園。
晚上的學校看起來就是不一樣,三森直到今天才終於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因為不是上課時間,所以沒有開啟路燈的校園明明有些可怕,但三森卻有種想要融入這份黑暗的想法,感覺沉入這個氣氛裡的話,就什麼都不會怕了。
這樣思考著有些奇怪的想法,漫步在小道的三森甚至輕輕閉上了眼睛,任由身體的直覺帶著自己往校門走去。
所以當她再次走到路燈下時,才會在沒有事先察覺並做好心理準備的狀況下,被溫柔卻顫抖的聲音嚇到。
「三森さん。」
上揚的尾音是如此的熟悉,三森頓時睜開了雙眼,愣愣地看著眼前在這兩個星期來,不,或許是從更久之前就不斷佔據自己內心深處的那個身影。
南條愛乃穿著一如往常偏中性的私服,戴著的鴨舌帽微微往上仰,剛好露出她白皙又總是溫柔的神情。
「南、南條前輩……」
沙啞又哽咽的聲音,三森聽著在空氣中擴散的尾音,不敢相信自己既然會發出如此虛弱的聲音。
「工作辛苦了,吃過晚餐了嗎?」
平靜溫和,像是普通閒聊一般的語氣。
「……」
久違地對上南條深邃的雙眼,三森發現自己幾個小時沒有喝水的喉嚨,已經沒有開口說話的能力,她只好在欲言又止的狀況下,以搖頭當回覆。
「那願意陪我吃個晚餐嗎?我剛好也有點餓了。」
「……好的。」
看著南條微微揚起的嘴角,偷偷深呼吸好幾次來調整情緒的三森這才找回了身體的控制權。
看著走在身側,無聲領路的南條,偷瞄著對方,想衡量南條心情的三森不免有些頭痛。
太平常了,不論是那個淺笑還是輕鬆的腳步,南條愛乃所展現出來的態度,一點都沒有是在和已經兩個星期不見的人相處時會產生的尷尬感。
簡直就像是兩人一直都在一起,從來沒有分離過的感覺。
意識到自己在意著奇怪的點,三森立刻小幅度地左右搖頭,試圖強迫自己轉換想法。
而一直直視前方,看似專心領路沒有注意三森狀況的南條,在此時卻增加了嘴角的笑意,只是她搶在三森回過神之前就藏起這細微的改變。
糾結的日子在想通過後回憶起來,根本就是愚笨、不必要到南條都想對那時的自己翻個大白眼。
既然喜歡著,也自認是無法忘卻這樣的感情。
那麼該做的事情就只有一個。
不需要什麼理由,也不需要用理智邏輯去解釋過去或思考未來。
因為喜歡,因為已經無藥可救地喜歡上了。
所以想去相信。
不論是自己,還是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