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相握的雙手,誰先鬆開了?亦或者,從來沒握住過
真姬
我記得那一日,她有如迷路在寒地中的旅人,緊抓住最後的希望似,緊抓住我的衣服,身子顫抖著依靠在我的懷中懇求著:「別說、答應咱,別和繪里說。」
而面對她的願望、她的請求,我卻只能雙手擁住她單薄的身子,含糊不清地回應她:「嗯…」
※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肘頂立在大腿上,雙手手指交錯握著,將下顎靠在大拇指交錯處,食指側輕靠在鼻息處,一臉嚴肅沉重直盯著茶几上的手機,就好像面臨重大棘手的手術前的謹慎猶豫不決。
自從那天過後,總是思考著。我該不該答應她的請求?明明她們依舊相愛,但是…這將近半年期間,のぞみ連一通電話都沒有打給過繪里嗎?而のぞみ到底是看到了什麼、發生了什麼導致本能迴避有關繪里的一切呢?
而我……該答應她的請求?
突然有一雙手在我視線範圍內出現左右搖晃著試圖引起注意,我抬起頭看見のぞみ擔憂地望著我:「妳這幾天都會像這樣盯著手機。」
將手上的水果盤放在茶几上,走到了我身旁的位置坐了下來,用牙籤插起兔子蘋果後給我:「嗯…就好像家屬盯著手機等待歹徒電話準備付贖金似的,是誰被綁架了呢?」隨後のぞみ開著玩笑的說著。
我接過她捏在拇指及食指中的牙籤後微微鼓起臉頰回答:「不知道妳在說什麼,我這幾天在等同事的報告出爐,所以才會盯著手機。」
のぞみ顯然不相信我的說詞,但是也沒打算戳破便拿起茶几上的遙控器按下電源看起了電視。
吃著蘋果,耳邊迴響妳說的話。家屬盯著手機等歹徒打贖金電話嗎?那妳知道嗎?我才是那個歹徒,猶豫不決是不是該將妳這個人質還給繪里。
吶、のぞみ…妳知道嗎?其實繪里她…我猛然抓住了坐在身旁的のぞみ的手腕,想趁著我還能一鼓作氣地說出那天繪里對我說的話的時候。
のぞみ帶著驚訝又困惑地表情轉過頭看著我:「怎麼了嗎?」
「のぞみ,其實──」
茶几上的手機突然響起,我連忙將手機接起:「喂?」聽見電話另一頭住院醫師所傳達的消息,我皺起了眉頭。
掛掉電話之後,我看著還在等我答案的のぞみ,我沒有了剛剛的勇氣,只好換個說詞:「其實、其實我忘了和妳說,我明天開始要轉急診醫師,所以不會回來吃飯,妳也別到醫院找我或送便當給我,病毒多我怕妳生病。」
のぞみ五指並龍敬禮地對我說:「遵命!西木野醫師。」然後抱怨著:「咱又不是幼童,抵抗力哪有那麼差……。」
※
嗶──。耳溫槍上的數字39℃,一臉無奈地望著正躺在床上病懨懨的人說:「到底是誰前幾天才說她的抵抗力沒有很差的?就說了別到醫院。」
躺在床上的のぞみ額頭上貼著退熱貼,發燒導致得滿臉通紅難受的表情,擰乾了毛巾擦拭著她的臉頰。
「落井下石…感冒很難受了還唸。」她一臉委屈地說著。
「誰叫妳……是是是,還真是對不起。」敷衍的道歉。拉起了她的被子到肩膀處蓋好撫平:「吃完藥後快睡覺。」
「欸…可是……」她雙手抓住了棉被拉過肩膀,掩蓋了半張臉,只露出那淚水汪汪的雙眼,吞吞吐吐的說著。
看見她這樣的反應,我眨眨眼疑惑了幾秒後恍然大悟,握著她的手掌:「我就在這,不會離開,乖乖睡覺。」
她先是吃驚地望著被握住的手,喃喃自語說了些被厚而暖的棉被掩蓋住的話,傻笑心滿意足乖乖地閉上雙眼休息養病,看見她呼吸逐漸平穩緩慢後,我鬆開了手,將她的手掌放入棉被之中後端起小臉盆走到了浴室換了一盆新的冷水。
只是沒想到才踏入她的房間,便看見了她胡亂在空中揮舞的右手,我連忙走了過去將臉盆放好後,抓住她的手握了起來。
「えりち…」
我愣住,因為她下意識所呼喊的名字。
但是見她的眉頭依舊緊皺,努力壓下快佔據內心的苦澀和難以形容的情緒,一手握住她的右手手掌,一手按在她的眉心,緩緩地輕柔地推開:「我在這…我在這。」
「えりち…」她的表情逐漸緩和,然後再次陷入了夢境。
「我就在這……」我雙手將她的手掌包覆在其中,靠在額頭輕聲說著:『我就在這裡啊…』妳的內心,我還無法進入嗎?那為何還留在我身邊?
拿出口袋內的手機,按下號碼等待對方接通的空檔,加重些力道,想握住這從未不屬於自己的手,但在對方接通的同時,我的手鬆開了。
「にこ,有件事情我需要妳幫忙。」
我不該答應的…我不該答應的……
のぞみ
跪在自己面前雙手緊懷抱住咱的腰部,將臉埋進咱腹部痛哭的是經歷了十年青春、六年考驗,一路走來互相扶持的戀人。
一開始因為感覺座位前有和自己相同氣息的她。一開始是討厭她,但漸漸地咱們變成了朋友,然後一起上下學,總是會有說不完的話題,然後單方面喜歡上她,和她一起擔任學生會的正副會長。
面臨廢校的問題,她真的很認真去思考如何維持下去,在一旁的咱只能打氣,直到穂乃果提出的校園偶像計畫,然後在背後推えりち一把,一同加入。那年九個人的奇蹟,至今無法忘懷。
在大三那年,自己是如何不敢置信知道えりち對自己也是相同心情,又是怎麼接受之後えりち的告白,然後同居在一起的呢?
這、明明是如此重要的日子、情節,現在卻有了一層淡薄的霧壟罩著。
自己和えりち是如何手牽著手,一同逛家具店、是如何一起擺設家具?是如何勇於去面對雙方父母?又是如何堅持到讓父母們同意呢?
又是如何、走到現今這種場面呢?是自己的錯?えりち的錯?還是她的錯?錯在哪?錯在自己的信任?錯在えりち的遲鈍?錯在她的趁虛而入?這些問題,到現在還是無解。
吶…えり,可以告訴咱嗎?『我們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のぞみ!のぞみ!のぞみ……!」えりち哭到無法自我,只是緊抱著咱重複地呼喊咱的名字。心中暗自嘆了口氣,這樣根本沒辦法冷靜地好好交談。
左手輕撫她的背順著穩定她的呼吸,右手在她的頭頂輕撫著。似乎瘦了呢?沒有好好吃飯休息嗎?
她抬起頭來:「對不起…のぞみ,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沒察覺到她對自己的心機,也害妳傷心難過。對不起!」拼命道歉著。
吶…えりち真的知道錯在哪了嗎?真的知道問題在哪了嗎?
「のぞみ,回家好嗎?我真的沒辦法失去妳。」拿出手帕擦拭著えりち臉上的淚水,看到她憔悴的模樣。真姬說的對,是該給自己和給えりち一次機會?
「好…回──」家?對於自己的這份遲疑,讓自己多了疑問。自己是怎麼了?這理所當然的用詞竟然說不出口。
不過聽到咱同意回家的えりち,沒察覺出來怪異的地方,她開心地站起身握著咱的手。
隨後她的口袋傳來了電話鈴聲。她拿起手機接起通話:「喂?真姬,嗯?妳說什麼?」
聽到是真姬電話的自己顫了一下,抬起頭觀望四周,真姬已經離去了?何時?
隨後暗自自嘲。のぞみ啊のぞみ,妳這個人真的很惡劣,妳都原諒眼前的人,同意和她一起回去了,還敢抱怨為什麼真姬離去嗎?
妳要傷害她到什麼時候?又要依賴她到什麼時候?
真姬
終於回到了家門前,終於可以不用忍耐了,終於──任由原本強忍眼眶打轉淚水頃出。
從口袋拿出了鑰匙插入轉開後推開門:「ただいま。」疲倦地往飯廳前進,然後打開電燈。
站在飯廳前似乎還能看到のぞみ穿著圍裙,將菜色端上桌對自己說:『お帰りなさい。今ご飯できたとこやから一緒に食べよ。』
伸出手想觸碰那抹笑容,卻也只是落空,眼前空無一人。收回手握拳放至大腿外側,對自己說著:『只是幻影。』
走到冰箱處打開了冰箱門,正伸手要拿生啤酒時,能聽到のぞみ對自己說著:『別空腹喝酒,對胃不好,真姬ちゃん明明是醫生,卻不懂愛惜自己。』
「呵…」輕笑了一聲,像個鬧脾氣的孩童般,對著那還殘留過去的叮嚀反抗。
拉開啤酒扣環瞬間發出的聲響在寧靜的空間如此響亮。
咕嚕咕嚕──啤酒的苦澀從口腔順著食道管來到了胃部,讓原本就冰冷的身軀帶來更加寒冷。將空啤酒罐捏扁後丟進垃圾桶。再拿出一罐啤酒,來到了昏暗的客廳,坐在沙發上,開啟了第二罐啤酒。
現在的のぞみ應該很開心,和繪里的誤會解開了,一起回家了吧。畢竟一開始就只是場誤會,繪里那個同事是喜歡她沒錯,也知道繪里有個交往多年的女友,原本就沒打算爭取,但是繪里友好的舉動在有心人內心會認為是暗示,然後曖昧著。
我想のぞみ一開始就知道了吧,但是出於對繪里的信任,就沒多說什麼了。
只是沒想到のぞみ去一趟心理老師進修出國,讓那個女人找了藉口,希望繪里伸出援手讓她暫住在她家。繪里同意了,大概也只是想說幾天而已吧。
卻沒想到繪里竟然沒和のぞみ商量,就直接讓那個女子搬進去,難怪のぞみ會誤會,誤以為繪里背叛了她們之間的感情。就算她清楚明白繪里不會是這樣的人,但是我想當下のぞみ一定是看見了什麼,導致她的內心動搖瓦解。
然後……笑著搖搖頭,仰頭將啤酒全部灌入。誤會解開了,祝妳幸福啊…不過不知道她的腳要不要緊,剛剛有打電話跟繪里說過了,應該會帶のぞみ去看醫生才對。のぞみ的相關證件,都在那件外套裡了呢。
自己好人做得太徹底了。西木野,何時變成了慈善家?自嘲著。
沒關係。我不要緊。一切只是回到原點。沒關係,我不要緊。
只要當場美夢清醒。沒關係,我不要緊。一開始就沒擁有過。
夢的開端,是自己開始的,夢的終結,由自己做結束。
望著のぞみ的房間,剩下的…暫時就先留著吧。至少現在……
讓自己縮在沙發處,不想去理會手機傳來簡訊傳來的提示音。〝這個結果真是妳想要的嗎?〞
暫時、不想去面對,現實。
のぞみ
自己,早該要查覺到才對。
為什麼那天,真姬會如此爽快答應にこ っち離開,留下咱們談話,為什麼えりち會知道自己就在這附近。
為什麼,自己的相關證件,都在真姬的大衣內側口袋,用個小小的有著薰衣草圖案的束口袋裝著。
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
將真姬的大衣收進袋子內,打算還給真姬時,電話鈴聲響起,從口袋將手機拿出顯示是真姬,按下了通話鍵:「喂?真姬?」電話卻沉默了許久,再次詢問:「真姬?」
「にこ…」嘟嘟嘟。
對於這通電話感到莫名其妙,但是剛剛真姬那有氣無力的聲音讓自己擔心,看著手邊袋中的大衣對自己說:『只是去還件大衣而已,只是去看朋友而已。』不知道在說服自己什麼重複著。
傳了封簡訊給了えりち,通知自己要去真姬家一趟後,便踏出家門往真姬家前進。
經過賣場時,水果攤的老闆娘和自己打招呼:「好久不見了,東條さん。咦?今天那個醫生小姐沒跟妳一起出門唷?」 說起來,真姬固定休息每星期三的下午呢。
一樣買了些水果,老闆娘在裝袋水果時對自己說:「最近醫生小姐都戴著口罩,似乎感冒了,多吃點水果補充維他命。」又順手塞進兩顆奇異果裝進袋子內。
和水果攤老闆娘致謝後往真姬家的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一路上都是對真姬的擔心。『為什麼就是不會好好照顧自己?才幾天沒見就感冒,要是沒有咱,妳怎麼辦?』
但是一站在真姬家門前時,自己卻有了這樣想法:『如果不是因為妳,她也不會這樣。』
按下門鈴許久,等不到任何回應的自己使用鑰匙轉開真姬家的門:「真姬?」邊喊邊往內部走進,然後在自己房間門前,看到倒臥在那裏的人:「真姬!」
嚇得自己連忙蹲下身將她翻過身,讓她靠在自己的懷中,赤紅的雙頰,帶點急促的呼吸,不尋常的高溫。「真姬!醒醒!有聽到咱的聲音嗎?醒醒!真姬──」
真姬
似乎、聽到了のぞみ呼喊自己的聲音了呢。大概又是自己的錯覺了吧?但是臉頰傳來了輕微拍打所造成的刺痛感,在傳達著這不是夢境的回應。
努力睜開了眼睛,看到了一臉著急的のぞみ,嘴唇張合似乎說著什麼?努力想從嘴型判斷意思。醫院?不行!身為醫生卻放任自己的病情,要是被父親知道,後果可不堪設想。
將自己意識清醒點,抓那個人的手臂上的袖子要求:「求妳,不要去醫院,扶我到房間就好,醫療箱有退燒藥。」
然後好像、被誰扶了起來,是にこ嗎?還是…のぞみ?不可能,她不會再踏入才對,她現在回歸到她的幸福,怎麼可能來呢。
但是にこ什麼時候變得跟我一樣高了?再後來,不是很記得了。
只記得母親來了。手掌貼在我的臉頰上譴責:「妳這孩子也真是的,怕妳父親唸妳就不去看醫生,虧自己還是醫生都不懂得照顧自己。」
「對不起…。」對於母親的話,只能道歉著。
「還好只是感冒所引起的發燒,好好休息吧。」母親隔著一片退熱貼上親吻我的額頭。
耳邊隱約接收到,母親和誰在交談的聲音,然後關門聲,嘆息聲。
のぞみ
好不容易將真姬扶進房間躺好後便走出房門,來到了客廳在電視右邊的櫃子的第二個抽屜,抽出內側的密封盒拿出第二夾層的退燒藥,然後到廚房拿真姬的馬克杯倒了水,回到了房間,將真姬扶起靠在床頭輕輕拍打真姬,試圖讓她清醒吃藥:「來。真姬,藥在這裡,還有水。」
見到她努力將眼睛睜開卻只能看到一絲茫然無神的薰衣草色,將藥放進真姬的口中,小心翼翼餵水,她吃下退燒藥又閉上雙眼沉睡著,將她放倒躺回床上後,她輕輕說:「謝謝妳,にこ。」咱卻想大聲對她說『咱並不是……』瞬間愣在原地,為什麼咱會有如此反應?
兩個小時過去了,耳溫槍上的溫度並沒有降下來。咱著急地在房內走來走去。怎麼辦?真姬的體溫沒降下來又不肯去醫院,自己又不是醫生。
等等…醫生……?想到了人選,連忙拿出手機,按下熟悉的號碼,等待對方的接通。
「您好,西木野家。」電話的另一頭,是真姬家的管家。
「您好,田中さん,我是東條のぞみ,有事情想找西木野太太。」
「原來是東條小姐啊。請稍等。」
和伯母說明了真姬的狀況後,掛掉電話到浴室裝水到小臉盆內和拿一條毛巾回到了真姬房間,幫她擦拭著臉頰上的汗水。
叮咚──門鈴聲響起,起身開門迎接伯母帶領她來到真姬的房間,查看真姬的病情。
伯母用聽診器觀察後寫下清單,希望咱出門去買,拿著藥單到藥局購買完畢回到家後,真姬已經被換穿居家服,臉色緩和許多,安穩的睡著。
「如果,まき之後再度發燒的話,就把這個藥包給她吃。接下來就等她自行退燒了。」伯母拿出一個藥包對自己說著。
「好的。讓伯母跑這一趟,真是抱歉。要是咱平時有多注意真姬的情況的話,她就不會…」
她摸著咱的頭頂,慈藹的眼神,要咱別自責:「別這樣說,のぞみ。まき都成年了,又是個醫生,自己都不注意了,別人再怎麼小心都還是會發生的。」
送走了伯母,回到了真姬的房間,將毛巾沾濕後捏乾摺好放在真姬的額頭上、喉嚨處。
「行かないで…わたし…から離れないで…お願い…お願い…の…」一手握住真姬在空中亂揮的手抓下放置手心內,一手輕拍著真姬的胸口,讓她的情緒穩定下來。
真的是、麻煩又逞強的人。咱到底要怎麼做才好,請妳告訴咱好嗎,真姬。
真姬
大概又是個夢境吧?のぞみ還在自己身邊的夢境。
所以在看見她溫柔地將右手手掌貼在我的臉頰上,然後將額頭貼在我的額頭上,露出安心的眼神。
壓制不下那滿腔想訴說的話。
「最近的我是怎麼了?怎麼總是夢到のぞみ呢。如果是夢境,我能任性點嗎?」
在那包容一切生機的森林的眼眸,我任性地將所有自私的話、混雜著淚水一次說出。
のぞみ
真姬的燒好不容易退了,內心的緊張才全部消除。將真姬的頭半扶起,水杯靠近真姬的嘴唇處,小心翼翼地將水讓真姬喝了下去。將空瓶的水壺再次拿到廚房裝好水後回房時,卻看到了真姬坐在床上靠著床頭望著窗外。
水壺放置床頭旁的小櫃子上,將真姬的臉龐用手掌輕移過來,上前再次測量真姬的體溫,額頭靠著她的額頭,不再感受到前幾次的高溫,終於能安心了。
真姬發愣般地望著咱喃喃地說:「最近的我是怎麼了?怎麼總是夢到のぞみ?」沒焦距的眼神,還帶點高溫過後熱度的手掌心貼在咱的臉頰、好熱。
「如果是夢境,我能任性點嗎?」
真姬緩緩靠近的臉龐,帶著溫熱的氣息逐漸靠近,咱卻緊張到不知道該推離還是……接受?猶豫中雙眼卻逐漸閉上的咱,默默等著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卻只感受到滴落在手掌背上的水滴,猛然睜開眼看著離自己很近、很清楚的眼眸正被淚水給佔據。
真姬閉上雙眼退離了,躺回原本的位置:「のぞみは優しいのね。就算被我這樣對待也不忍心把我推開,默默承受著。」並不是的!咱……並沒有妳想像中的那麼美好。
真姬將右手握成拳,那無神空洞的眼眸中帶卻帶著熟悉的哀傷:「のぞみ,知道嗎?我呢,對のぞみ的感情,就有如這緊握成拳的手。明知道攤開後什麼都沒有、卻一昧認為自己抓住了。」
左手掌心覆蓋了右手手背上舉起放置胸前:「然後放在胸口前緊握著,一昧地深信著,自己擁有了這個。這樣的自己是不是在自欺欺人呢?」真姬自嘲的笑著。
「每次看著妳和繪里肩並肩走著,那打從內心所散發的笑容,讓自己忌妒不已,如果、如果自己早兩年出生,在妳身邊的,會不會是我?總是這樣想著。」
真姬低下頭哭泣著:「但是這個假設根本就成立不了,如果我和のぞみ是同年,或許就不會有μ's的存在?或許就不會有大夥一起練習、一起窩在那不大的社團辦公室內,一同歡樂著的時光。和大家一起唱歌跳舞的時光無法捨去。」
「之後每次的聚會,看到妳和繪里幸福的出入成雙,在大夥面前散泛出閃光,讓人羨慕又感到刺眼。所以我強迫著自己放下了對妳的感情,在內心對自己說著〝のぞみ過得很幸福〞,然後將所有精神都放在醫學上。」
「但是沒想到上天,給了我一場美夢的機會,即使這場夢是建立在妳和繪里感情出問題上,但我還是很感謝著。」真姬流著淚的笑容,讓人心痛不已。
「感謝上天給了我一個機會。更感謝のぞみ願意給我個照顧妳的機會,願意和我同住這半年,願意和我分享這半年的喜怒哀樂。這半年,謝謝妳。」真姬將放置胸前的手放置棉被上,然後緩緩攤開,空無一物的手掌心,此時是感到如此刺眼。
「夢醒了,我該放手了,也該清醒了。」
對於她這個舉動,對於她的放棄,咱卻感到相當恐慌。坐在床沿,將手心覆蓋在她放置棉被上的空無一物的手掌心上握起放置胸前,擁抱住她,感受著懷中的人陷入昏睡的沉重。
不清楚內心的恐慌是為了什麼?看不清楚床頭櫃上的照片,是不是咱們一起出遊賞楓時所拍攝的那張,因為一切都已經模糊不清。
懷抱著真姬,懷抱著她脆弱的內心,連同這半年來的所有回憶,與真姬相處和她的體貼懷抱在自己內心。
真姬會抱怨自己總是愛吃燒肉和肉類不怎麼吃青菜,咱會邊吐槽真姬身為醫師卻不照顧自己身體,邊擦拭著她蓬鬆微捲的赤紅髮絲。
自己會枕在正坐在沙發上看醫療雜誌的真姬膝上,看著她微怒說著想睡午覺去房間睡,卻被自己懷抱腰部耍賴後無奈妥協,將自己的白大褂覆蓋在咱身上。
真姬趁著咱在打PS3時,從咱身後抱住自己,故意鬧著咱讓自己人物死亡,但咱也不是好欺負,故意將重心往後依靠在她的懷中,繼續第二回合。
出門購物後,總是先把沉重的袋子拿走說著不可小看醫師的肌肉耐力,就把比較輕的袋子留給自己,吶,咱忘了跟妳說,小孩們都比這些袋子還要重唷。
不小心受傷時,真姬會邊替自己包紮邊像年老的醫生般叮嚀著,最近不可以這樣、不可以那樣。明明就只是扭到而已。
總是將自己忙到今夕是何日的真姬,總是要咱去把她從書房拉到房間內抱住她才肯好好睡覺,然後在咱懷中有如小孩般的睡顏。
一幕幕、深刻在腦海中的照片撥放著。太多、太多平淡又感到小小幸福的日常互動,導致對於真姬,自己混雜了太多、太多的情感。
是一開始的幫助湧出的感激、想作為回報的報恩心態?還是逐漸地轉換成和家人般的互相照顧?或者如同作為感情中的單戀方的、那同類般的體貼?還是身為戀人般的親暱?
自己已經、不清楚,也不曉得。
沒有像對えりち那般臉紅心跳的感情,也沒有往後的甜蜜又逐漸失味的相處。只是當意識到後,自己已經陷入對方給予的溫柔之中,掙扎著。
放不下。自己對えりち的感情。放不下。真姬對自己的重要。
「…あほぉ。」真的是笨蛋,咱沒妳想像中的好,也沒妳想像中的溫柔。
東條のぞみ始終是個卑劣的人。
明知道西木野真姬對東條希的感情,卻自我保護,裝作不清楚卻貪婪的接受對方對自己的好。
明知道放不下對えりち的感情,卻又利用了真姬的溫柔療傷。
所以、別對咱那麼好,可以嗎?
咱──。
真姬
のぞみ哭了,哭得很傷心。是為了什麼?被她緊抱在懷中的自己,在大病之後的初癒導致的沉重腦袋,沒辦法集中精神去思考問題點,只能舉起沒被握住的手,在對方的背後輕拍、安慰著。
逐漸能運轉的腦袋,開始提出了疑問,『為什麼のぞみ會在這裡?にこ還是母親叫她來的?』依照大腦的混沌、喉嚨的不適,和昏迷前的身體狀況,看來是のぞみ照顧我的模樣。
那這樣子的話,剛剛在夢中所說的話?我推開了のぞみ,看到她淚流滿面又因為被我推開的吃驚模樣。
「の、のぞみ怎麼會在這裡?」太過用力的作用下,我躺回靠在床頭的枕頭,不知所措的看著のぞみ。
張望四周的環境,看到了床頭的水壺和盆子,看來一直待在身邊的是のぞみ並不是にこ,我記得自己是打給にこ才對啊!為何會是她?太多的疑問在腦海盤旋著。
看著小櫃子上的時鐘顯示的時間,深怕のぞみ會被繪里誤會,連忙對のぞみ說著:「我、我已經退燒了,也好了許多。時間也不早了,のぞみ還是快回去吧,以免繪里擔心。」
抽離被握住的手,我微微拉開距離繼續對のぞみ說:「妳們好不容易誤會才解開,此時應該修補之前誤會所造成的縫隙才對,不應該是在這裡。」並不是在這裡照顧我,並不是讓妳在我心中走不開。
のぞみ卻呆愣著看著被抽離的手,不為所動。
「のぞみ?」呼喊幾次她依舊沒任何反應,再次望著牆上的時鐘,晚上九點。
のぞみ的電話再次震動著,但是她卻沒聽見似的不接,等螢幕再次轉暗,看著上頭的未接來電顯示,將手機傳遞給她說:「時間真的不早了,繪里在家等著妳,回去吧…別讓她擔心。」
のぞみ卻沒頭沒腦的丟出一句話:「如果、咱說咱對真姬的感情是愛情,不是感激也不是報恩,真姬會接受嗎?」抬起的頭,看清楚她臉上的所有情緒。
我怔了一下,看了のぞみ那掙扎的表情,明瞭了一切,淡淡地回應:「のぞみ真的是個溫柔的人。但是感激的感情,我拒絕。」我寧願退出。我不希望、不想再次面臨到,妳睡夢中喃喃的人名不是我。
她激動地反駁:「就說不、」
卻被我打斷:「のぞみ,謝謝妳。」頓了下繼續說:「繪里在等妳。」
她垂下雙肩,洩氣般低著頭。
我想握住她的手,想安慰她,但是…自己又能用什麼立場呢?讓她陷入如此兩難抉擇的人…是我。讓她帶著對繪里、對我都有愧疚的人……是我。
將伸出去的手掌縮回,躲進了棉被之中暗自緊握著拳:「謝謝妳,のぞみ。妳有這份心意、這份感情已經夠了。我呢,會一直在のぞみ的身邊。作為……朋友般的關心。」
讓一切都回到半年前吧,我們未同住的時候。
※
還記得、那天約にこ出來,討論事情的那一次共同吃晚餐時。
她直盯我的雙眼質問:「妳真的確定要這樣做?」
我卻只能苦澀的揚起嘴角,故作釋懷地說著:「她的心中,繪里永遠都在。而我,永遠都只是她的朋友、她的後輩。」
也記得のぞみ跟繪里回去的那天過後,自己的生活和以前沒有不同,和還沒遇到のぞみ與她同住的半年前沒什麼不同。
早晨的開會、沒安排的手術時間用來審查營運報告,巡房和病房內的病人細心的詢問和觀察傷勢,將病歷整理好交班給值班醫師交代完後,便漫步走到了更衣室內將醫師袍和內襯脫下摺好放進置儲藏櫃內。
換上了便服,只是單調的白色襯衫加小背心,黑色貼身的西裝褲顯示標準高挑的雙腿。看著鏡中的自己,似乎比較像某咖啡店的招牌店員?讓自己不禁想到高一那年,南學姊在咖啡廳打工被眾人發現的情形。
來到了餐廳,相約的另一人已經無聊吃起蛋糕了。
「抱歉,有點事情耽誤到了。」坐定位後先道歉,不然眼前嬌小的友人會炸毛。
出社會後的にこ不再綁起高馬尾,轉變成披肩髮型,帶點符合年紀般的成熟,前提是不看臉和身高的話。
「我還以為妳會躲起來療情傷呢。」笑容有瞬間的僵硬,我相信對方也看得出來。
「那還真是感謝宇宙第一大偶像編輯的關心呢。」半舉起咖啡杯輕酌。
「哪還要妳說。要不要善良的にこ給你個大大擁抱呢?にこにこに─」
「是小小的擁抱吧?或是我抱妳還比較適合點。」にこ的身高很適合人型抱枕,暖暖又軟軟的。
「妳這傢伙是想吵架是吧!虧我撥出點寶貴時間陪伴妳。」
我笑而不答,喝著咖啡想著。還是一樣的拌嘴,比較適合我和にこ的相處呢。
那天聊了許多,原本是該避而不談的人物和話題,にこ總是故意的扯出,我明白她是要我好好面對自己的感情,就算無法擁有,也該將情感傳達出去。
「就這樣結束,妳不會不甘心嗎?要是換成にこ,一定很不甘心,一定會留下遺憾。所以!」にこ雙手捧起我的臉頰,臉靠得很近,赤紅寶石般的瞳色帶點溫和的目光:
「傳達出去吧,為了不讓自己留下遺憾。」
這我明白,但是我做不到。
因為、遺憾早就註定好了。
就如同、我讓妳對我的感情扼殺在搖籃中。
章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