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將最後一份展示用的道具收到箱子當中，三森看著已經被她清理到什麼都不剩的實驗室，空虛的感覺在忙碌完後變得清晰。
離學術競賽的發表日只剩下兩天，離下學期開學也只剩下五天。
三森從實驗室的窗戶眺望遠方街道，暑假尾聲的氣氛在熱鬧充滿遊客的街道上一覽無遺，所有人都在努力把握最後的假期，瘋狂地玩樂著。
「如果能快點開學就好了……」
然而三森卻下意識說出了自己那完全不像普通學生的想法。
而原因並不是三森是個多麼喜歡讀書的學生，雖然認真，但三森本質也還是個正直愛玩年齡的孩子，會這麼說單純只是因為某個人。
……南條為了工作，又是一個星期的消失人影。
聽說是為了把開學後的工作事先完成，行程表才會排的這麼滿。
雖然訊息上面偶爾的閒聊，可以讓三森知道對方的近況，不過透過那簡單的文字，三森也能感覺出南條的疲累。
想起南條，三森的雙眼突然暗沉了一些，雖然跟南條聊天的字裡行間內也能知道對方很刻意地在迴避話題，甚至是裝作沒有那件事情發生。
但要三森忘記來自南條的那份告白，是不可能的事情。
現在回想起來，三森還能清楚地回憶起當時自己那時茫然到完全沒能理解南條的意思，而另一方的南條卻很快地恢復理智，有些僵硬地扯開了話題，甚至快速朝正巧靠近的佐佐木搭話，連一絲讓三森回覆的機會都沒給。
雖然三森也清楚，就算當時南條很認真地等待自己的答覆，她也是無法在當場給出答案的。
……應該說她到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對於南條，三森確定自己是喜歡她的，不想失去和對方的交集。
可是那是愛情嗎？
三森不知道。
對於已經封閉自己感情十年之長的三森，她根本連建立友情的方法是什麼都不太確定了，更何況是更進一步的愛情。
想快點開學，好讓南條可以趁著待在學校上課時喘口氣。
但也不想那麼快開學，因為三森不希望讓南條壓抑自己的感情，至少不可以因為是自己無法理解愛情這樣的理由。
「戀愛……究竟是什麼呢？」
就在三森望著窗外風景發呆時，熟悉的鈴聲等斷了她的恍神。
「喂？そら？」
看到來電提示，三森反射性地說出對方的名字。
『すず，最近還好嗎？上次去外地活動帶了點特產回來，周末要不要來開聚會？』
「嗯……好啊，一樣在きっちゃん家？」
『沒錯……すず你還好嗎？聲音……怪怪的喔？』
大概是聽出三森聲音中的遲疑，德井頓了一下，語氣擔憂地問。
「……我真的這麼好摸透？」
『算是吧？那麼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要不要聊聊？』
「……そら……你覺得戀愛……是什麼？」
對於悶在心頭的這股感情，三森真的無法再忽視，但又無法靠著自己的力量找出答案，三森思考了幾秒，既然自己找不出答案，那就只好求助於友人。
『嗯？是什麼？這是指？』
「就是……愛情跟友情……有什麼差別嗎？」
『……原來是指這個，嗯——我想想——』
「……」
三森有些不安地等待著德井的下文，她的視線有些浮躁地看向身後的實驗室，然後又下意識地想起和自己一起工作，或是討論學術競賽資料的南條。
變得更加浮躁的三森再度轉過頭，將視線放到窗外的藍天白雲上。
『雖然只是從漫畫中學來的，但戀愛的話……總是想著那個人，即使是看著普通日常風景也會不自覺地想起對方……』
聽著德井的想法，三森開始回憶自己的行為。
看著夕陽時哭了出來，是為了南條。
現在看著這間已經待了三年的校園，也會想到南條。
就是這幾天路過上次和南條一起吃拉麵的店門口，也會不斷地想起她。
結果連著這幾天，三森吃拉麵的機率也高了不少，當然這就是後話了。
……照這樣來想，這個題目的答案是YES。
再來是……？
『為了對方，會輕易答應一些自己原本不太會嘗試或是接觸的事情，即使事後會有點後悔，但比起那些懊悔，開心的成分還是更重。』
不太嘗試或接觸的事情……
針對這個項目，三森在思考的時候，目光不自主地轉向一旁已經堆疊整理好的學術競賽作品跟資料。
這個就是最好的證明了吧？參加這種跟自己的學科完全沒有關係，而且又很麻煩的事情……
再說當時的心裡根本還沒接受身處在演藝界的人吧？
但就因為參加夥伴是南條前輩，所以……
………毫無疑問，這個答案也是YES。
『最明顯的應該是佔有慾？希望對方在自己身邊，或是能時刻想起自己，漫畫裡常常出現因為這個慾望，而送出成對的禮物，或是不斷地等待對方的訊息，也因此有常常看著手機發呆的人或許是談戀愛了的說法喔。』
佔有慾？
這個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三森拿著手機歪頭思考，她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的獨佔欲或是佔有慾，不過某個原因上大概是因為南條本身很忙，兩個人從一開始的相處時間就不多，而三森又對朋友的依賴度很低，所以一直都沒這樣的想法？
不過如果是說成對的禮物……
想起自己當初在和南條去遊樂園時，送給南條的奇奇蒂蒂玩偶中的奇奇，而另一隻成對的蒂蒂則是被擺在自己的床頭，三森瞬間有點全身發熱。
然後是三森也聽說過的，常常看著手機發呆的人或許是談戀愛了……
雖然她還是不太確定這是戀愛的感覺，但身體卻不自覺發燙。
這個轉變讓三森試圖停下思考，已經習慣封閉感情的三森下意識在掙扎，想要忽略在心裡慢慢成形的那個答案。
「……」
『すず？奇怪？難道斷訊了？』
遲遲沒有聽到三森的回答，手機另一端的德井疑惑地詢問著。
「そら……」
混亂中的大腦下意識地喊出友人的名字，在最後幾秒成功發出聲音，阻止了德井正要掛掉電話重播的動作。
『啊，太好了，沒有斷訊呢，怎麼了？』
「……剛剛那些，麻煩妳先不要告訴其他人。」
『這倒是沒問題啦……不過すず，身為朋友，我們希望妳能得到幸福喔，當初南條さん雖然提出了那樣的計畫，就結果來說我們最終也是同意協助，但其實最一開始我跟きっちゃん還有みころん是想拒絕的，因為我們認為只要妳開心，不管妳有沒有走出過去都沒關係，我們始終都會是妳的朋友。』
德井立刻答應三森的要求後，頓了幾秒，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說明中的語氣有些低沉，像是對於說出這件事情感到猶豫一樣。
『但是南條さん那個時候說了一些話，而那些話改變了我們的決定，最後選擇協助這個計畫，即使這個方法是有可能傷害到すず的。』
「南條前輩她……說了什麼？」
三森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發問，握著手機的手甚至已經快要握不住手機機身。
『她和我們一樣，即使すず妳想要繼續維持封閉自我的狀態，她也不會離開妳的身邊，但是她覺得すず妳是想要走出來的，妳只是不夠勇敢去承認，因為如果妳開口說想要幫忙，大家都會幫妳，但是妳擔心在我們幫妳的同時，我們的生活也會陷入那個回憶當中，一個不注意大家都會受到負面影響，所以妳才選擇壓抑著自己的想法，忽視想要走出來的願望，所以她想要給妳踏出第一步的那股勇氣。』
三森不曾這麼深入地剖視自己的內心，所以她無法判斷南條所說的話究竟是對是錯。
不過……
如果碰到有可能打破現在平靜生活的事情，就遠離。
如果是會讓友人或親人擔心的事情，就忍耐。
這確實是三森這十年來的生活方式。
將自己的情緒壓抑到幾乎是冷淡，以這樣保護自己，同時也不讓自己的狀況影響到他人。
所以南條的這個推理或許沒有錯。
『南條さん說她希望妳能夠更自由地活著，不管妳是想唱歌跳舞還是做其他的事情，她希望妳照著自己的想法過活，然後讓妳知道，不論什麼事情發生，我們都會支持著妳、陪著妳，希望妳不要害怕改變，更不要害怕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三森閉上雙眼，黑暗中浮現出南條帶著寵溺笑容的臉，還有溫柔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
不要害怕改變或是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是嗎？
就在三森沉思的過程中，電話那一端的德井貌似也感受到三森的變化，停頓了許久，最後輕輕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後，掛上了電話。
『すず，我不知道妳在煩惱什麼，但是這樣下去，真的是妳所希望的嗎？』
雖然德井大概是不知道三森在煩惱什麼的，但這句無心卻十分真誠的話語，讓三森的腦海裡自動出現一個問句。
真的要隱瞞這份喜歡嗎？
明明已經不能再把南條前輩完全當成朋友來看待？
14
對於三森和南條這對截然不同的搭檔所做出的成果，她們的指導教授一開始是相當訝異的。
雖然說一開始女教授就挑中她們兩個參加學術競賽，應該說不選她們兩人的話，教授還真找不出適合的人選。
不過即使是這樣，會選擇三森跟南條並不是教授認為她們能做出多好的成績，單純就是依照課程大綱，她必須選出代表學校競賽的組合罷了。
文學院出身對於工科議題實力不足的三森，以及生活以工作為重缺乏空閒時間的南條，怎麼看就是頂多只能勉強完成課題的組合。
但是這兩個人卻很爭氣，並出乎教授意料地，以超越學長姐的成品獲得學術競賽的入選作品。
站在以自家大學為競賽地點的會場之中，教授讚許地看著三森單獨完成作品介紹，並落落大方跟評審委員道別的模樣，這樣的過程讓教授不禁再心裡為三森的評價多添上幾分。
不愧是文學院出身的高材生，解釋起道理來還真是頭頭是道，而且連陰陽頓挫都掌握得宜，真是個可造之材。
教授一邊想著一邊目視三森走回作品展示台後方的休息區坐下，拿起水瓶正要替自己沙啞的喉嚨補充水分時，視線很微妙地停留在鄰座的空位上。
透過三森的舉動，教授也跟著想起應該要坐在那個位置上，卻遲遲沒有看見人影的學生。
南條愛乃再度被她繁忙的工作給綁架了。
原本為了今天的比賽，南條已經加班好幾天，就是想讓自己可以出席解說環節，陪著三森一起做演示。
但是今天一早，才剛到會場的教授就接到南條滿是歉意的電話，說是原本明天才要舉行的錄音，因為主辦方的變故，必須提早到今天完成。
雖然南條說過她會盡快完成工作後就趕過來，但聽著對方那個自己也沒有底的語氣，教授並沒有抱持多大的期望。
這次的學術競賽本身並沒有規定所有隊員都一定要出席，教授原本比較擔心的解說部分，三森靠著一己之力也是相當完美的完成了。
一切都順利到不能再順利了……
……除了自家學生三森的精神狀況之外。
並不知道事情原委，但手持教鞭也已經超過十年，雖然女教授看上去並不年邁，但對於這種事情還是相當有判斷力跟經驗的。
從三森的小動作跟眼神教授就能看出來，煩惱著三森的就是今天臨時缺席的夥伴南條。
憑著教授的經驗找出三森的煩惱來源，再憑著女性的直覺判斷出三森的問題類型。
如果被當事人聽到不相熟的教授推測出的結果，不管是三森還是南條應該都會在心裡給教授一個神棍的封號。
意識到三森到底在想什麼，教授也不急著去開導自家學生，反倒是走往相反方向的後方出口處。
用上全部的實力，好不容易把工作提早完成的南條，還沒來得及吃午餐，就立刻搭上計程車衝往學校。
今天的學術競賽會場位於自家大學的大禮堂，那塊區域基本上南條並不會踏足，但好在大禮堂的位置可以從南條常待的屋頂上清楚看見，所以一進入人潮洶湧的校園時，南條立刻就知道該走哪些小道才能到達禮堂的後門。
看著眼前的後門，原本一心只想趕快趕到會場的南條，這時才明顯地感受到自己飛快跳動的心跳。
「三森さん……」
自從南條告白後，這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
雖然南條一直以來很努力地維持著兩人原本的互動模式，文字訊息上也沒有感受到三森因為自己的衝動告白而有所改變，但是見了面終究是會露出破綻的。
南條並沒有把握自己能在三森面前保持原來的行為模式。
如果是在沒有被三森知曉感情的狀況下，南條有自信自己不會讓這份戀情被察覺，但是木已成舟，告白已經說了出去，那就不是光靠自制力能維持的關係了。
說白了，南條的羞恥心讓她無法在已經知道自己感情的三森面前裝沒事。
但是另一方面，這場學術競賽是南條跟三森一起參加的，更是促成兩人親近的契機，既然接下這份工作，南條覺得自己就有責任要將它完成。
而且南條也不願意讓三森一個人孤單地參加比賽，比賽會場人潮眾多，十年來習慣避開人群的三森必須單獨待在會場整天，這件事情讓南條相當擔心。
所以不能逃。
重新深呼吸一口氣後，南條挺起身子，推開了禮堂的後門。
已經報告完畢，全部行程只剩下等待評審結果，三森有些無趣地低著頭看書。
陷入書本世界的三森很快就忽略了周遭吵雜的狀況，直到那個熟悉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為止，她都沒注意到禮堂當中的氣氛已經完全轉變。
「三森さん，不好意思讓妳久等了。」
「南條……前輩……？」
吃驚地抬起頭，三森看著眼前大約十天不見的小前輩，不可置信地眨眨眼。
三森跟自家教授一樣，一直都保持著南條今天絕對趕不上比賽的念頭。
所以當南條真的出現在她眼前時，她沒辦法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抱歉沒趕上講解時間，三森さん辛苦了。」
南條露出三森熟悉的溫柔微笑，正想走到三森身旁的空位坐下時，卻立刻轉變成略微苦惱的表情。
會造成當下情況的原因相當簡單。
南條雖然是參賽學生，但她一點也不普通，知名歌手的身分本來就相當容易受到矚目，再加上南條這次因為時間急迫，忘記為自己進行偽裝，連帽子都沒帶的她就這麼暴露在群眾面前。
再加上學術競賽的參加者大部分都是大學生，參觀的人也是這些學生的同學居多，這個年齡層正好是南條粉絲廣聚的平均年齡，要不被認出來真的是有點困難。
看著周遭明顯是圍繞著自己竊竊私語的少年少女們，南條有些困擾到底該怎麼辦。
另外一邊的三森則是跟著陷入混亂，讓南條就這麼坐進休息區，感覺接下來就會上演粉絲見面會的戲碼，但是又不可能拋下比賽作品就這麼帶著南條跑走，應該說就算三森真的這麼做了，只怕現場會變成粉絲跟南條的鬼捉人遊戲狀態。
正當三森跟南條同時陷入僵局時，消失許久的指導教授終於出現了。
「南條同學，三森同學，妳們兩個先回我辦公室吧，這次比賽辛苦了。」
教授不大卻相當有魄力的聲音一瞬間打斷所有人的竊竊私語。
這麼一句話很快就讓周遭的人知道南條是這次比賽的參賽者，而且還是地主隊，再加上教授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不聲不響地指示著自家學校的工作人員聚集到附近，一副大有你們不讓路，我就出動保鏢人牆的態度。
圍著南條，本來想上前討簽名握手的粉絲只好乖乖待在原地不敢動作。
畢竟誰知道除了保鏢人牆外，這個主辦方的教授會不會做出取消參賽資格之類的舉動。
這次的學術競賽算是場大型比賽，每個參賽學生可說是都花費了最強的心力跟能力來完成作品，如果因為這樣的理由而被取消資格，那不是欲哭無淚了嗎？
趁著人群不約而同地退開一步，教授立刻上前出聲點醒還僵在現場的兩個學生。
「三森同學，妳有話要對南條同學說吧？這邊的比賽結果交給我來聽就可以，妳們今天都辛苦了，可以先離開。」
聽到教授的話，愣在原地的三森才回過神來，她看著總是清冷的教授露出的鼓勵性笑容，三森下意識地露出感謝的笑容。
快速地收拾自己的物品，三森輕聲向老師道謝後，直直地來到南條面前，牽上對方的手。
「南條前輩，請跟我來一趟。」
「嗯？」
完全不理解教授跟三森的對話是怎麼回事，南條只能順著三森的動作，跟著轉身離開了大禮堂。
走在前方嶺路的三森完全沒有回頭，也沒有出聲為南條解釋些什麼，只是很明確地一直朝同個方向前進。
「屋頂？」
看著三森打開通往頂樓的小門，南條久違地看到兩人以前空堂時常一起窩著的地方，露出懷念卻又困惑的表情。
三森沒有直接回答南條的疑惑，她擅自踏上屋頂後，將手上的小包放到角落，看向不遠處已經開始要變成夕陽狀態的天空。
「三森さん？」
擔憂地跟上，南條停在三森的附近兩步處，想關心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的狀況，讓她也是有些焦急。
然而三森卻是在深呼吸幾次後，照著自己的節奏轉過身來，直視著南條的雙眼中，帶著深深的迷戀，但在柔性的黑瞳之中，又不缺乏穩固的堅持，三森微微笑著的嘴角在停頓兩秒後才開口。
「南條前輩，我有些話想對妳說。」
「是什麼事情呢？」
南條不能理解三森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正式，被吊著的心情讓她沒有太多餘力去思考，只能乖乖等待三森的下文。
三森再度停頓下來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她收起笑容，以嚴肅認真的表情再度開口。
「南條前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