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曉得自己究竟是被窗外吵雜的噪音給吵醒,還是睡前和那人傳的晚安沒有得到回應所以不安的淺眠,或者是床邊放的那台因為睡著前忘記關閉的收音機不斷發出沙沙雜音的影響──總之等我迷濛的意識從剛才的睡眠中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拉開窗簾站在窗邊,而眼前接收到的景象是來自玻璃之外的一片災難。
是的──災難。原諒我突然之間看到這麼衝擊性的畫面實在沒有別的形容可以去描述,但那景象確確實實的就是一片災難。
我愣愣地凝視著窗外,一下子接收到過多的信息,大腦像是當機了一般完全無法運轉。直到收音機那頭傳來的聲音漸漸清晰了起來,我才轉而去注意聆聽廣播播報的內容。
【那個──雖然非常突然,但是地球……就要在今天完結了。】
──哈?
【當然,即使我也很希望……但遺憾的這並不是玩笑。】
──等等、等下,稍微給我等一下啊!!
儘管播報的內容再怎麼令人感到不可置信,方才自己從窗外看見的那片景象卻無疑的是最有力的證據。
【如果各位看看窗外,或是到戶外的話,應該就能理解我所說的話了吧。】
廣播員直到剛才都還相當平靜的聲音,此刻突然開始變得顫抖起來。
【遺憾的是──我們並沒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這一切,所以……請大家……】
最後,剩下的話語淹沒在一片哀淒的啜泣聲中。
「為、為什麼……?」
即使明白現在的情況下已經不可能得到正確答案,口中還是喃喃自語地吐出了這句疑問。
從前跟朋友們開著玩笑討論的話題、那個不論是電影還是小說都炙手可熱的題材、某種不被人們打從心裡相信的神祕預言──
現在,它發生了,確確實實的發生了。不是夢境,沒有半點虛偽,就發生在自己眼前,自己身處的這個世界,而且還沒有辦法阻止。
不知道是對世界即將終結的恐懼還是別的什麼,此刻我震顫的心臟充滿了不安。連忙拿起手機一次又一次瘋狂的撥出那傢伙的號碼,但除了冰冷的語音之外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喂、拜託……別開玩笑了……這種時候還能幹嘛……倒是快接電話啊……
那傢伙的住處,從這裡步行過去大概要三十分鐘。跑起來的話大概需要二十──不,用盡全力奔跑的話,十五分鐘內一定可以抵達的。
再撥了五、六通之後還是無法取得聯繫,心急的我只好隨便披上了外套,用那人送的髮圈隨便綁了個馬尾後就衝出了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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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是理所當然的一片大混亂。
交通嚴重滯帶,一邊在心裡想著好險剛剛自己沒有選擇搭乘或駕駛任何交通工具,我一邊靈巧的鑽過嚴重阻塞的車陣,繼續往目的地邁進。
沿路上到處都是坍方和失火的建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濃煙的影響,黑夜裡的天空了無星光一片混濁,像是灌鉛似的沉重。我實在沒有心思去分析到底是怎樣的作用力可以讓這個城市變成這副悽慘的模樣,我只是想──只是想趕快去到她的身邊。
嬰兒洪亮的哭聲埋沒在街道中央鬧事少年們的咆哮、小小的女孩坐在角落裏頭哭喊著父母、發瘋似逃竄的人們、相擁而泣的情侶……還有好多、好多與自己擦身而過的陌生人們,每個人的臉部都扭曲成了一頭頭絕望的怪物。哀嚎聲此起彼落,在這個「即將要終結的世界」早已失去秩序可言──畢竟也不會有任何人前往明天了,開始為所欲為的人們不在少數,讓本來已經十分混亂的場面陷入更瘋狂的境界。
我不忍心、也不能夠停下腳步去關懷那些痛苦的人們。
事到如今,明明知道自己不論再做些什麼都是毫無意義,我卻還是拚命的奔跑著。就像災難片裡頭掙扎逃命的主角,在末世的背景中朝著人群逃難的反方向全力奔馳而去。
這幅悲慘的景象是真實的,地球就要在今晚走向滅亡了。
但是我劇烈的心跳和紊亂的呼吸也是真實的,此刻的我還活著。
我有必須要見的人、我有不得不去的地方。
──所以,再支撐一下,跑起來啊。
「小妹妹,妳要去哪裡,前面不能再過去了!!」
突然被某人給扯住手臂的我硬生生地停下了腳步,我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扯了幾下自己被捉住的手,對方卻沒有要放開的打算。
「大叔,麻煩你放開我。」
「這可不行,我怎麼能眼睜睜的看著妳去送死。前面的路段已經毀的差不多了,那裡大概已經沒救了,妳趕緊回頭吧,逃一點是一點啊。」
大叔這麼說著,語氣逐漸激昂了起來,捉著我的力道也越來越大。都已經這個地步了還說些什麼呢……不久之後整個地球都要毀滅了,我們分明是無處可逃啊。
「我不能在這裡繼續耽擱了……大叔你想多活幾分鐘的話就儘管自己逃吧,我非得往前不可。」
我稍微使力掰開了他的手指,掙脫他的控制。向著露出一副不可思議表情的大叔喃喃說了句「抱歉」之後,我便頭也不回地繼續朝前方跑去。
他方才說了什麼?前方的路段已經毀壞了?
不,等等,這不可能。拜託別做多想,現在就只要全力向前奔跑就好。
只要趕快去到她的身邊就好。
【要是那個街道已經消失了呢?】
【要是那棟建築已經坍塌了呢?】
【要是那個人已經──】
「不對。不可能。那是不可能的。不會發生那種事情的。」
比起是要趕走自己內心的不安,我更像是要宣洩似的邊跑邊叫吼著。然而眼前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不清,混亂街道上的喧囂聲彷彿也煙消雲散,我的耳畔邊逐漸只剩下自己帶著哭腔的粗重喘息。
不會的。不會變成那樣的。肯定不會的。她必須還在等我的。
一邊在心裡鼓勵的自己早已疲憊不堪的身體,一邊朝著體力極限奮力地邁開步伐。在長時間未接受水分滋潤的煎熬下,我乾澀的喉嚨不自覺的發出細微又可憐的嗚咽。
我一直不願意去思考這個可能性,從得知末日的消息開始,就拚命地想與她取得聯繫。但是我剛才分明也親眼看見了,那怵目驚心的街道上的遍地屍體。
許久沒有激烈運動的身體明顯開始變得無力,痠痛的小腿一抽一抽地在隱隱作疼,我甚至喘的難以順利換氣,快要不能呼吸。
「嗚……!!」
忽然腳下不知道被什麼給絆著,我一個踉蹌便狠狠地摔在堅硬的柏油路上。幸好我的反應還夠機靈,趕緊用雙手撐住身體,否則臉蛋就要直接砸在粗糙的路面上了。只是剛才那一個撞擊,手肘和膝蓋大概是瘀青了,手掌也能感覺到微微的滲血,我卻連喊痛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啊……疼死了……但是我真沒力氣可以起身了……
我半放棄地這麼想著,索性翻了個身,躺臥在大馬路上,看著濃煙密布的天空。
一點都不美啊。
不過,這樣也不錯吧,這種結局不也挺好的嗎。
過了今晚之後就不會再感受到任何疼痛了,也不會再像這樣流淚了。
正當全身無力的我昏昏沉沉的閉上雙眼時,我突然感覺到自己躺臥的路面正輕微地震動著,好像是有什麼人朝這個方向奔跑過來。
「未來、未來!!別嚇我,快點醒醒啊!!」
我隨即感受到自己的臉頰被輕拍著,那人清冽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我的名字。啊、這道聲音,分明是──
「……流歌?」
我勉強睜開雙眼,出現在視野中的櫻髮人兒正擔心的看著我,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太好了……未來,妳沒事吧?」
她將我緊緊地摟進懷中,像是要將我給揉進她的身子裡頭似的。雖然被她這樣一抱動到了我方才跌倒造成的傷口,確實有點疼,但是此刻能夠待在所愛之人令人安心的懷抱中,不知怎的我就覺得無所畏懼。
「沒事……我一直在找妳……妳究竟去哪裡了,電話也不接,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還以為妳……」
想到這裡就覺得委屈,我情不自禁地貼近她的胸口,感受她的心跳,想確認她是真實存在的。也許是察覺到了我的情緒,流歌安撫地拍了拍我的背,將我給攬得更緊。
「抱歉抱歉。其實消息爆發那時候我還沒睡呢,正躺在床上滑推特,結果就看見了末日的新聞。本來還以為是開玩笑,結果開了電視確認之後發現好像不是鬧著玩的,我就立刻衝出家門來找妳了,連手機都忘了帶。只是……在街上遇到了遇難的小孩子,花了一點工夫把他從瓦礫堆中移出來,結果周遭的街道就開始崩塌了。我可是拚盡全力才逃出來和妳見面的,好多人還困在我那邊的社區裡頭呢……」
「妳!!真的是……都什麼時候了還顧著救人,就沒想過自己的安危嗎?萬、萬一沒逃出來怎麼辦!!害我找了妳這麼久,妳……」
我生氣地捶了捶她的胸口,她卻笑笑地捉住了我的拳頭,捂到她的心口上,低聲說著:
「別生氣了,未來,我在這裡,現在就在妳的身邊。」
見她那副傻愣愣的模樣我也不忍心再責怪,報復地咬了幾口她的鼻子,我便乖巧地黏回她的懷裡。
被戀人身上那股好聞的櫻花香味給輕柔的包裹著,方才我焦躁的內心此刻已經平靜下來。流歌輕輕地親吻著我的額頭,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多的動作。
「未來,不害怕嗎?」
彼此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流歌開口這麼問著。我抬頭想看看她的表情,發現那雙湛藍色的瞳眸還是如往常般平靜地如一池靜水,除了有關於我的事情之外好像沒有什麼能在裡頭掀起一點漣漪。
「其實,剛才的確有點害怕,但是見到妳之後就覺得很安心……好像一切都無所謂了。」
「這樣啊。我也是呢,見到未來之後就覺得已經足夠,沒有什麼遺憾了。」
流歌勾人地笑了笑,然後又低頭吻了吻我的眼角。
「瞧妳都到生死關頭了還油嘴滑舌的,真的沒有什麼遺憾了嗎?」
「沒有,我們這一生至死都在一起,這樣不是很浪漫嗎?」
不知道還有多久這個區域就會崩塌,也許不用幾分鐘吧,明明知道自己就要走向死亡並且無處可逃,我卻沒有任何絕望想哭的情緒。
甚至還覺得有點幸福。
我想流歌肯定是與我有同樣感覺的,否則她不會露出這樣溫柔的笑容。
能和這個人相識、相戀、相依,我這一生到底是有多巨大的幸運呢?能被這個人放在心裡深深的愛戀,我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只要這樣就足夠了。
直到最後都被她深愛著,在她的懷裡停止呼吸,這樣就足夠了。
「吶,未來。」
「我是真的很愛妳呢。」
連回應那份愛戀的時間也沒留給我,這是我在失去知覺之前所聽到的最後一句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