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不做声地将马铃薯切条,洋葱切成片。虽然手法根本不算熟练,甚至可以说非常笨拙,但只要沉浸之中,放慢速度,还是不至于出现那些艺术作品常有的桥段:最起码,做完了全部的这些准备工作之后,手上没有见血,形状都还大体正确,对我来说,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挺满意地擦了擦汗,洗了手,退后两步,看着已经被分别装进碗里的食材们,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成就感。
林晴恰好也沐浴完毕,换上新的运动服之后——天知道她放了多少套衣服到我衣柜里——很感兴趣地凑到我的旁边,扫了一眼那些小碗之后,喜笑颜开地看了看我,夸赞:“哟,可以嘛。本以为你会切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结果样子还不错。”
“嗯,托你的福。希望你能像我一样,别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就行。”
我笑了笑,转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原样将这句话还给她,舒展着身子走出厨房,重新回到阳台。
林晴出奇地没有回应我的挑衅,自信地一笑之后,围上围裙,开灶动工。从阳台听去,那个方向很难得地传来了富有生活气息的厨房交响曲,似乎在无形中,也给这间公寓凭空添了不少生活气息。
转头看了看之后,我莫名其妙地轻轻笑了笑,转了回来,翻了一页书。这样的气氛或者说声音,虽然并谈不上有多么喜欢,当它切切实实地发生的时候,却总会给我一种有所归宿的感觉。仿佛什么稀奇古怪的人拿着奇形怪状的喇叭,用奇妙的声音在你耳边大喊着强调:“有人正在和你一起,有人正在等你;你毫无疑问地正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享受着还算妙趣横生的人生,并忍受着其中那部分恰好不尽人意的周末。”
这,也许就是活在人世的感觉吧?
想到这里,我确认般地举起手来,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其白嫩和无暇是需要天天沐浴才能保证的以后,再将书反扣,站起身,看着窗外那段时光里从未敢奢望过的从高处俯瞰下去的阳光和风景,内心忽然凭空生出浪潮涌来,电闪雷鸣,而后风雨交加般的感慨:这个中滋味,居然要到现在才感觉的到。老实说,已经不是一般的后知后觉了。
少顷,应声回到客厅,坐在餐桌前的时候,表情也好像因此舒缓了许多,也不再有之前那种‘低质量的社交’之类的感觉——虽然与之社交的人并非我最想社交的人,不过从现实性来考虑,她却是最能给我带来生活实感的人啊。
这种,像是家庭一样的感觉。
林晴煎出来的牛排品相意外的不差。吃了一块旁边作为配菜的西洋花之后,她好像也发现了我神态的变化,擦着手,笑着问道:“怎么样,味道不差吧?”
捂着嘴细细品尝之后,我再次看了一眼林晴的装盘。随后,尽管刚刚从她那得到了已经近十年没有获得过的‘家庭感’,还是老实地放下叉子,用餐巾擦了擦嘴:“品相意外的不错。味道没有品相好,但是也不差。”
“......有点绕,不过我还是大概听懂意思了。”
她低头切着自己的那份牛排,取其中的一小块送进嘴里。随后很惊喜地眼睛一亮,对我说:“我倒觉得这次做的不错。进步挺大的。”
“不太敢想象你之前做出来的是什么。”
我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那份,偶尔浅抿她买回来的甜酒,没再评论。
林晴也不怎么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耸了耸肩之后,同样埋头对付盘里的食物。这算是她性格里好的一点:永远都保持着自我和自信,不对外界的评论过分解读和理睬,却也不会放任不管。老实说,确实是我性格里所欠缺的东西。
平淡无奇地用完午餐,一如既往地没有太多的对话。吃完之后,我将自己的盘子洗刷干净,从冰箱里拿了最后一瓶甜酒,放进冰桶,提起,回到阳台继续喝着酒看书。
没过多久,林晴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端着一个小小的板凳和酒杯,挺委屈地坐在了我的旁边。给自己倒了杯之后,不满地抱怨:“你以前不喝酒的。”
我翻了一页书,目不斜视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又稳稳当当地放在桌子上,淡淡说:“托某些人的福吧。”
她伸长了腿,双手捧着杯子,像冬天轻啜着热牛奶一样在嘴边晃悠。“不是在学渡边彻?”
“为什么要学他?”
“因为你爱看那本书啊。”
我反扣起诗集,说:“与其说爱看那本书,倒不如说是看得比较多罢了。可能是因为畅销的缘故吧,每次我很无聊地在书屋里翻腾的时候,它总能跟一堆不认识的书一起出现在我的面前。比起看一本会有浪费时间风险的书,倒不如稳妥一些,选择看了绝对不会后悔的比较好。”
林晴喝得飞快,只一会儿的功夫,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叹了口气:“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父亲有话要我转达给你。”
并不是无法预料到的事情。我的思维也跟着转的很快,笑了笑:“这才是今天来这的真实目的吧?”
她耸耸肩,单手端起酒杯喝了口,挺随意地说:“随你怎么理解吧。”
“他有什么想说的?”
林晴闻言,很刻意地轻咳两声,像是要将自己从‘林晴’这个较为真实的身份中剥离出来,而后进入‘苏健民的私人助理’的皮套中似地。借此机会,我也稳定了一下情绪,支起手来看着她,深呼吸。
这个过程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效果也非常良好:她再开口的时候,已经站起了身来,单手握着那绝对不算纤细的威士忌杯子,语气也官方了不少。面对着我,挺严肃地说:“第一,你的父亲很高兴,你在学校里可以这么快就交到朋友。无论是江映月,凌辰,还是艾然。”
我愣了愣,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绝对不会在这时出现的名字,瞬间做了个停的手势。
“等等,你怎么知道艾然的?”
林晴摇了摇头,淡淡说:“我只是转述他的话而已。原话。”
我盯着她,目不转睛,几欲拿起酒杯,想要抿上一口缓解一下情绪,手指却总是在将要碰到酒杯的边缘错开。
有些不可思议地转移了视线,看了看那明明就在桌子上静止不动,刚才却好像远在天边的酒杯。她还顺势做了个请的手势,就像是在冷嘲热讽一样。
“......应该说,是意料之中么。”
让自己迅速镇定下来之后,我还是没能忍住,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口气,端起酒一饮而尽。之前一直青睐于其的酒精含量细微,现在却变成了让人讨厌的一点——并未产生书中描述的那样‘热情而激烈的冲撞而刺激’,和豪饮半杯调制乳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要误会。并没有派人做出跟踪你之类的事情。”林晴这次倒是很有人情味,作出了不知道有没有实际用处的保证。
说完之后,她又捏了捏下巴,补上一句:“起码,我没有参与其中——估计只是,苏总在跟江映月聊天的时候谈到的吧。他俩最近,有过通话的。”
我着实很难想象一个学历只有高中的人和现在就在读高中的优等生能聊些什么,但又无法很直白地表达出口,抿了抿嘴之后,作罢。
“第二呢?”
“第二。苏总认为,凌辰是个很好的孩子:品质优秀,性格温良,家世显赫,看起来也跟你非常合得来。希望你能和凌辰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甚至更进一步也无所谓。”
从她那涂了口红(说起来,明明是去晨练的,为何还要涂什么口红)的嘴里缓缓道出的,是另外一句我意料之中,却又绝对不想听到的话语。完美符合那个人的文化程度和心中所想,直白而又粗暴,但最让人头疼的地方是:作为我来说,没有资本拒绝。
我甚至连应付的语气都不太想用,很敷衍地挥了挥手,问:“没有下一条了吧?”
林晴笑了笑,继续说:“第三,希望你偶尔可以去听一下课,多认识认识一些其他朋友。对你而言,也有好处。”
沉默一会儿之后,我试探性地问:“没有硬性指标?”
“一周一节左右吧。也并没有强求。”
“就知道。”
揉了揉太阳穴,我晃晃已经空着的酒瓶,问:“甜酒还有吗?”
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脑海中马上回忆起了我把这瓶酒拿出来时冰箱里的大概模样。愣愣地看了看瓶子,这才意识到,这已经是最后一瓶了。
她迅速切换回了平时的那个自己,用非常——也可以说是,假装非常——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关切地说:“这不是人都傻了吗......”
“不,只是单纯的受不了和不想交流的人交流而已。虽说只是单方面的交流。”
“明明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