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说的有些过头了。
将这个话题引开不谈——我想,以你的性子,应该也不喜欢听见这些婆婆妈妈的话——总而言之,这就是我和江映月最近的现状。称不上太好,也不算太坏。不过,如果还有什么担忧的地方,大可不必想得太多,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就好。比起我和江映月,你那边的事情可要更加棘手。’
艾然的离开毫无前兆,是谁都无法料到的事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早在冥蝶事件之后就已经被北辰刑查总局除名,还是自我意愿的引咎辞职。按照常理而言,已经完全断了回去的余地——但,那天喝完下午茶之后,一封来源神秘的调动邮件却突然发到了她的邮箱里,还附上了张当天晚上前往龙平市的机票。
最让我觉得奇怪的是,看完了邮件的艾然,居然如同变了一个人似地,面色忽然阴沉下来。只是小声在我耳边说了声抱歉之后,就快步离开了咖啡店,任江映月怎么拦着都没有任何作用,完全不像是平时的她。
距离那天,过去足足三个多星期之后——顺带一提,江映月那边,自然是由我安抚好的。别看她俩平时吵架吵得厉害,感情倒是意料之中地好——我才收到她用于道歉的信件。那时的艾然,已经到了龙平。身上的所有物件全部换了一遍不说,连以前的电话号码都没法继续用下去,也不让与这边的人联系。‘千般乞求’之后,才得以用书信的方式,大概说明一下自己这边的状况,顺便问问我们这边的进展。这,也就是我今天坐在这里写信的原因,以及这封回信的主题所在。
‘谈及这点,就算你上次不主动说明,从这么多细节上去判断,我也大概能够猜到你现在的处境和情况。多余的话,不再赘述,只希望你可以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过劳累。在图书馆熬夜整理案卷这种事情,换另一个人想必也可以做到。作为独一无二的你来说,还是应该保重身体,创造更多更有意义的价值才对。’
虽然并不知道她在那边执行了什么奇怪的任务,不过,单看这些采取的措施和保密程度,级别就一定不会低到哪去。为自己的好友感到自豪的同时,在图书馆独自看书的时候,我偶尔也会抱着孩子般的期待看向窗户,等待着那件熟悉的风衣向里抛来,亦是在等待一种突然降临的惊喜——就像上次打开图书馆门的瞬间,看见熬夜之后的她一样。
况且,我始终认为,等待惊喜,是人生中最稳赚不赔的买卖之一:没有等到就没有等到,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并且不会感到失望。一旦等到了,给你带来的就会是山呼海啸般的乐趣和快感,甚至要远胜于领取一如既往地在每个月的五号发放的工资。享受那种不确定预期感的过程,往往比获取结果的本身更加具有乐趣。
把话题转回到艾然身上,我的关心也并非空穴来风。尽管她在许多方面和尤黎非常相似——比如说,凌厉干脆的行事风格;多少带些帅气感的外表;藏在这之下的,细腻而关怀他人的心情,和那看起来散漫不已,好像世界崩塌,末日来临都与她无关的眼神——但,唯独在对待事情的态度上,她们有着绝然不同的差别。起码,在我的印象里,尤黎从来不会对什么事情如此上心,更不用说做出那种吃着成排成排的白巧克力,彻夜在图书馆里整理案卷的行为。多次尝试都做不到的事情就直接放弃(尽管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就算再怎么热爱,也不会投入到多么惊人的地步,也从不会让别人担心——老实说,她的身上,有种天才一般的从容和淡定。好像不论什么事情都可以放心地交予她去处理,她也会在轻描淡写之下就轻轻松松地解决:就是这样一个总是带着微笑的,淡然而细腻的人。
相比于她,艾然的这种行事作风,终究还是会让旁人产生担忧,总觉得过于风风火火,一往无前。虽然有的事情往往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解决,但在解决事情的过程中,她那对于一切事情都不管不问,甚至可以称得上粗暴的处理态度,还是非常值得她本人深思和反省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这次‘受其所害’的江映月了。
再三思索,笔尖在随手放着的一叠草稿纸上点了数十下,渲染出一整片黑之后,为了艾然着想,我还是选择稍微提及,并给予个人建议,作为整封信的结尾。
‘除此之外,需要提醒的是:在你阴沉着脸径直走掉之后,江映月非常,非常生气。而且还远不只是生气这么简单。似乎有意将此事当做很多事情的宣泄口一样,她把你从初中开始干过的不同寻常的事情全部对我说了一遍。虽然在安抚之下,情绪有所缓和,也保证不会在下次见面的时候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作为我来说,还是觉得有必要向你说明一下,以免到时情况控制不住,产生一些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进展.....
其实,听她诉说了你的那么多‘光荣事迹’,我也因此产生了一些也许多余的思考:首先,你和江映月的感情和过去——尽管你们两人都不愿承认,每次提及这个就称之为‘一段孽缘’——但,不可否认,其实是非常良好,并且难能可贵的吧?最少,在彼此的面前,你们都能保持自己最真实的那副模样,毫无顾忌,也不用做作。无需否认,这一点,是你们两个与我单独相处时,都没能做到的。’
尽管说来有些悲哀和不是滋味,在初次知道她们之前相识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这个情况。当我们的交往愈发密切,和她俩同时在一起的时间也变得更多的时候,这个推测也就被更加充分地证明,乃至于在我的脑内根深蒂固了。
也许是因为我那些往事的缘故,艾然,亦或者江映月,在和我单独相处或是交谈时,都会不自觉地抱有一种十分敏感的‘保护’的心态,将自己处在了‘保护者’的角色中。也是在不知不觉间,这种心态就顺势将我们相处时的地位变得不完全平等。她们完全不敢开某些方面的玩笑,怕触及到我的痛点,在涉及到某些话题时小心翼翼,乃至于只是打了擦边球就道歉连连,也是出于这种心态的影响。
就算是到了现在,我自己都全然不会在意的前提下,江映月仍然不敢随意跟我开那方面的玩笑。哪怕连稍微涉及,都会提前说明。在某些时候——即便比起最初已经好了许多——我们之间的相处,甚至还会有种相敬如宾的感觉,全然不像是已经可以随意调笑,偶尔的肢体接触也不会觉得奇怪的好友。一旦谈到往事,她甚至还会变成洛月寒那样的人,相敬如宾的情况也就变得更加明显。虽然也能理解这是对我的尊重和关怀,总还是让我心里不太舒服。
不过,她和艾然相处的时候,却完全就不是这个情况了。嬉笑怒骂之间,毫无顾忌和掩饰,表情和直白的话语就完全代表着心中所想,不用遮遮掩掩,更不会相敬如宾。对我而言,这才是最为舒服和平等的相处模式——只可惜,到现在为止,除了尤黎之外,我还没有遇到能让我这样去做,她也如此对我的人。
也许......没有。吧?
思绪飘到了其他地方。我赶紧掐断拐了弯的思想铁轨,苦笑着继续写道:‘不知道你的想法如何。起码,我认为,这就是人和人相处的最高境界,也是关系最为良好的表现。从这一点上来说,我非常羡慕你们两个,以及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在我和尤黎成为恋人之前,我们之间,也是这样相处的。真是想来让人怀念的事情啊。
正因为你们这段感情格外珍贵,在这个时候,我不得不对你提出一点建议,来避免未来可能发生的某些情况了:我发现,一旦你投入到案件之中,并将自己完全沉浸在内的时候,对于外界的一切——自然,包括最关心你的人们——就完全不管不问,甚至不会注意到自己对他们的行为和态度,从而做出一些平时的你完全不会做出的事情。这一次,不顾江映月的阻拦,甚至不加任何解释,就直接离开了咖啡馆,甚至出于特殊原因,几周都没跟她联系,也是同样的道理。
当然,我并不是对你的这种行为横加指责——相反,我非常佩服你这种行事作风。极有效率,凌厉而决然,作为我来说,是绝对做不到的——不过,在这个前提下,能不能稍微把目光从这些事情上挪开,多关心一下和你最要好的人们呢?
我知道,我对你而言,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尽管由我本人来说,多少有点自卖自夸的意思)。如果那天拦住你的是我,兴许你会出于对我过去的怜悯和温柔而停下解释。但那时的我所怀着的心情,和那时的江映月,又有什么差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