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态度和之前可截然不同......本以为她对父亲的感情还会再深一点的。可能,也算得上是一种妥协吧。
不过,说实话,这种选择性来的有些突然,以至于始终抗拒着的情绪反而因此回暖。本想说出的那句‘那就不去了’,也迟迟没有出口。
嚼着土豆,皱眉思考了一会儿,考虑到可能会产生的某些问题,我无法轻易下这个决断,只能如实对她说:“我不想去,但也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更何况,父亲的追悼会,亲女儿却不到,很容易遭受什么流言蜚语吧?”
林晴愣住,随后对我柔柔一笑:“苏大小姐居然会考虑这些问题,真是长大了啊。”
“......别把我当成小孩。”
难得的体贴,换回的却是一句不轻不重的调侃,让我不由得憋了口气,闷头吃饭。她仍笑着看我,放下筷子,抱着臂低声说:“在我看来,这倒不是什么问题。流言蜚语这种东西,对你这种成天待在家看书的人来说,恐怕没什么作用吧?”
“是。我怕的是影响到你的工作。”我不情不愿地回答。“反正那些也传不进我的耳朵里,他们也没经历过我的从前。”
“那就,无所谓了。”
她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又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四季豆凝视了许久,而后转过头来。在灯光下晶莹剔透的嘴唇轻微张合着,似乎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晚间新闻的声音因她的沉默而格外响亮,似乎在说关于集团收购的事情,收购的一方叫做尤尼斯。这个名字与我相隔十万八千里,唯一的联系,也只剩下这台他们生产出来的手机了。
饭吃掉了将近半碗,铺在上面的菜也勉勉强强搞定了一些。我满足地放下碗,摸摸小腹,拿起餐巾擦着嘴,说:“想说什么的话,就直接说吧。我们之间,已经不用遮遮掩掩的了。”
像是受了天大的感动,林晴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不禁感慨道:“我从未敢想过,有一天能从你口中听见这样的话。”
我侧头瞥了她一眼,放下餐巾叠好,别有深意地说:“不需要遮遮掩掩的,除你之外还有挺多人。没必要这样高兴。”
本以为她会因此产生些小情绪——就算不回上两句,最起码也要撅噘嘴表示不满——不想,在我余光的悄然注视下,林晴却只是大度地笑了笑,回答:“但现在能陪在你身边的,却只有我一个啊。”
这句话干净利落,像是世界上最好的剑客用世界上最快的刀横着斩断了世界上最长的瀑布,激起万千水花。最致命的是,所说的也皆是客观事实,让人根本无话可说,只能在心不甘情不愿的状态中默认。
“不是么?”她托着腮,慢悠悠地用另一只手收好了我的碗筷,动作和语气间都有种臭屁的从容感。
但我不爱说谎。因而老实承认:“是。”
林晴满意地点点头,端起餐具,起身走进厨房,欣慰地说:“那就对了。”里面随即传来水流哗哗的声音。
我注视着厨房那扇雕空印花的门,翘起了腿。近来这段时间,她的表现倒真像是一个地道的家庭主妇,尽管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叫人佩服。
“话题偏了。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哦.....对。”
水流声骤然停止。她的身影出现在门的旁边,探出头来,手上还戴着橡胶手套,挺正经地对我说——尽管这身装扮怎样都严肃不起来就是:“差点忘记说了,这是正事。”
我象征性调整了一下坐姿,指了指她戴着的手套。“洗耳恭听。”
也许是发觉这个玩意看起来不太正经了吧,她赶紧摘掉扔到一旁,轻咳两声,佯装严肃地开了口:“这个事情也跟之前我们的话题有关。如果是以前的话,不论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我都会尽量让你出席这个追悼会。”
“为什么?”
她叹了口气。“倒也无关对你父亲的尊重。主要是因为,他的那些亲戚和朋友,和企业的业务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他们知道,苏总的女儿,连这点基本的感情和水平都没有的话,他们也许会考虑停止合作,并吞掉这些股份,防止跌到你的手里,败坏了你父亲的功绩,甚至影响到整个集团。”
我提醒了一句:“但我可不想接手。”
“又在说这些小孩子气的话。”林晴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一脸无奈。“算了。反正,都已经处理好了.....嗯,继续说吧。至于那些流言蜚语,也会影响你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作为你的代言人,我也会受到影响......”
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词汇。我赶紧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再次打断了她:“我的代言人?”
她白了我一眼:“能不能等我说完?”
我回答的简单明快:“不能。”
林晴的脸上风云变幻,嗔怒和无奈掺杂交加,还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恨铁不成钢,看起来忍耐俨然已经到了边界。
我本已经做好了迎接怒火然后还嘴的准备,却见她硬生生地将这口气憋了下去,停了半晌,接着说:“起码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你的代言人。你父亲还在的时候,我是你父亲的助理,现在你代表了你的父亲,我也就顺势变成了你的助理......这个逻辑,能捋清楚吗?”
凡事都有个度。我点了点头,很乖巧地说:“能。”
“好。”她也点头。“我稍微简练一点吧。简而言之,如果你不出席追悼会的话,会影响你将来对于这笔遗产的继承,也会对集团的各项业务造成影响。要知道,他们,可都把你看做你父亲的接班人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还特意看了我一眼,而后背过手去,叹着气摇了摇头。俨然一副老师看学生,恨铁不成钢,烂泥扶不上墙,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或许是对之前还嘴的报复。
我很聪明地没有说话,默默等待她的下文。
“不过,一切由于你不出席追悼会所带来的问题,现在,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见我没有反应,林晴的挑衅也变得自觉无聊了起来。她转过身去,从冰箱拿了瓶水,拧着瓶盖走出厨房,坐在了我的旁边,忽然凑近,语气也变得神秘不少,像是祭典时路边摊上忽悠来路人的巫婆。
强行打起了兴趣,我支着桌子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将水拿来喝了口之后,问出了她现在最想听见的那句话:“为什么?”
她的表情带着一丝兴奋:“集团,已经被尤尼斯收购了。今早的会议上,我和股东们一起签的字。”
水瓶顿在了桌上。我望着她的面庞,暖洋洋的灯光投在我们的中央,在林晴的眸子里印出桌面的倒影。晚间新闻恰好完结,放着的曲子听来耳熟但也记不起名字,想必是被我忽略掉了,就像那条集团被收购的新闻一样。
明明是刚才还在想着和我无关的事情......人生,真是奇妙如斯。
“原来,那是我父亲的集团啊。”
“算是他一手创建的。”她笑笑。“重点不在那。股权被全数收购以后,你父亲持有的那些股份,因为数量较大的缘故,也就顺理成章地折成了尤尼斯集团的股权。还有一部分则变了现,仍然记在你的名下,数额大概有一千多万。”
我在内心飞快地计算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居然顺口将结果说了出来,语气惊讶:“五千瓶甜酒?”
“不管你怎么折算,总之,够你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了。”林晴也拿起水瓶,喝了一口,表情开心的好似这笔钱属于她一样。接着说:“还有尤尼斯的股份。虽然是个小股东,分红仍然可观的吓人。只要这个集团不倒——也没可能倒——你这辈子就可以躺在家里什么也不做。哪怕一天喝几瓶甜酒,见到想要的东西直接刷卡,都没有任何问题.....”
我赶紧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停下来。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捂住混乱的脑袋,没有回答。
就算是那个不谙世事,对花钱也没个概念的一个月前的我,当听见她随口说出‘一千多万’的时候,应该也会觉得震撼吧?更何况,是现在这个靠着三千稿费勉强度日的作者苏芳了。
不继承财产,不接受这些机会,到底会给我带来什么好处?这,究竟,又能否当做是那个男人给我的补偿呢?——诸如此类的,我原先根本不会产生的想法,居然在我的脑海中开始滋生,并此起彼伏地挨个唱着歌。好似一群围绕在公主身边的小矮人,劝告她吃掉来自皇后的苹果。
那是我靠着写稿,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加上分红,甚至足以将我家那座主宅翻修一遍,天天在里面看着书发呆,过着如同古代公主般的生活——皇帝还不会死去,也不会有出嫁给外国的王子的风险。
毫无疑问,这是几乎每个女孩都梦想着的生活。自然,也包括我在内。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