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好气地一把拍掉她的手,拿起筷子。林晴也并不气恼,顺势坐在了我的旁边,双腿不停地晃着,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期待,如同一只因抓到老鼠而等待夸奖的小猫。
在吃了一口无功无过的土豆之后,我掩着嘴缓缓咀嚼,咽下,说:“外卖的满意与否,在我看来倒是无所谓。比起这个,我还是希望能听听你刚才说的那件事。”
她装了个傻,眼神非常无辜:“什么事?”
我再扒一口饭,说:“与我商量再做决定的事。”
林晴闻言迟疑了会儿,态度有点犹犹豫豫,看着我的眼神也很是为难,解释道:“我是不想在餐桌上谈这些的。影响胃口不是吗?”
“本就没什么胃口。说吧。”我淡淡地回答。随即,看着她的眼睛,再补了一句:“不至于是什么让你迟疑这么久都说不出口的事吧?”
她连忙摆摆手,瞬间否定了我的质疑:“不。这你倒是多心了。只是个需要询问你意见的事而已,还没到那种程度。”
我没再说话,端起饭盒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神却始终凝视着她,没有丝毫放松。见我这个模样,林晴大概也知道无法再继续拖延下去,无奈地叹了口气,低眸扫我一眼后,终于开了口:“我要和你商量的是......出国的问题。”
夹住土豆的筷子一个不稳,将那块看起来火候十足的到手之物掉回餐盒。再夹起来,放进嘴里之后,我慢慢挪过目光,重新看着她那双正诚恳地注视着我的眸子,确认似地问了句:“你刚才说的是,出国的问题?”
林晴短暂地闭上眼,点头,也确认般地回答:“是。出国的问题。”
扫了眼餐盒里的残羹剩饭,我顿时无心再吃,将筷子随手丢在里面,朝沙发的方向摆了摆手,起身过去,坐在中央的那个上,翘起腿。她也默默地跟来,坐在我原先的那个位置,坐姿规矩地像是个上课的学生。
“谁出国的问题?”
林晴的声音没什么底气:“我,和你。”
我眉头一皱,指了指自己,重复了遍:“我?”
“.....所以要和你商量。”她的语气更加弱气,但态度却似乎从未动摇。看向我的眼神,也更加坚定:“开门见山地说吧。我想和你一起出国。”
探出身去,顺手拿起茶几上放着的笔在手上转着,借此来冷静一下自己因受到冲击而变得有些颤抖的头脑。我不可思议般看向她,再次确认似地轻声问:“出国旅游?”
她摇了摇头。“不。出国定居。”
我再问。语气加重。“出国定居?”
她的语气也跟着加重。“嗯。出国,定居。”
我的内心简直快要崩溃,一字一句地再次确认。每说出一个字,就看她一眼:很可惜的是,林晴的表情看来十分镇定。全然不像是疯了的模样,正常依旧。
“出,国,定,居?”
她看着我的眼神,居然笑了:“确认了这么多遍,是这么让人震惊的事吗?”
难道不是吗?这简直是最近一段时间里,我所听到的最跳跃的问题.....其荒谬程度不亚于这个星期的某天艾然突然从龙平市回来,穿着白色西装捧着一大束花单膝跪在图书馆的面前大叫着我的名字并定好了三天后的婚礼;亦或者我某日突发奇想重游故地,在再次回到清流女子中学时意外地在当年那个图书室的门口看见了凶恶管理员的身影。她的身后,熟悉的短发女生正捧着一本不管是什么书的书,回头的瞬间,眼神恰好与我对上,相对无言,只有泪千行——是任我如何去想去猜甚至去意淫去编造,都根本不会在现实世界里发生的荒谬景象。
而现在,林晴居然如此正经地与我相对而坐,像是一国领导人向另一国领导人提出什么战略性意见似地,谨慎而认真地对我说出了这句话。最让人难以理喻的是,她自己居然丝毫不感觉这句话里存在什么基础性决定性的问题,就像初中时那些自以为是的总以为只要自己主动一点就会和喜欢的人发生点故事的男生一样可笑。
几乎不存在任何悬念地,我摇了摇头,口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可供反驳的余地:“我不会去的。”
她的表情居然没有暗淡下来,反问:“为什么?”
因为尚未想好理由的缘故,有些被她的话噎住。不过,随即冷静下来,我也跟着反问:“没有理由。但我为什么要去呢?”
林晴笑道:“那就是说,还有回旋的余地咯。”
“先回答我。为什么要去?”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一样,逃离这边的一切啊。”提到这个话题,她的态度再次正经起来。“我对你提到过的吧?这边的亲戚啊,关系啊,还有那些因你不出席葬礼而可能发生的流言蜚语以及对我的不友好态度......说实话,着实让人厌恶。刚好这次脱手了股权,集团也被收购了。尤尼斯那边的总裁在会谈之后,对我很感兴趣,想让我去日本一趟,继续当他女儿的私人助理皆导师,为未来的接班做准备,归期未定。借着这个机会,我也想彻底放松一下,远离这些让人作呕的东西,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了。”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在我若有所思的目光下,她忽然站起身来,狠狠地伸了个懒腰,仿佛要将这几年来的疲惫全部释放出来似地,用时长的可怕。那我早已见识过的,纤细而富有生机的腰肢,透过她上身那件纯白色的布制休闲服,毫无保留地在我的面前伸展,绘出如画般的曲线,让人着实难以挪开目光。
我就这样愣愣地看了她的腰肢许久。眼神之间不加掩饰,也并不像上次那样心情复杂。
平心而论,如若将这些因素全部考虑在内的话,这个决定,倒也并非难以理解:尽管表面看来,她永远都那么可靠而乐观。实际上,当了助理的这些年来,林晴所承载的压力,就算比起我来,也绝对少不了太多。尤其是对我暗自抱有的情愫,和因我入院,给自己带来的那无端的心理困扰——嫉妒尤黎,嫉妒我俩的恋情的同时,又不想我受到任何伤害。在如此的矛盾之中,挣扎着将此事报告给我的父亲,却最终造成了自己喜欢的人因此入院,从而对自己冷眼以待这么长时间的结局。换成别人,早在那天宴会我转身离去的时候,就应该不堪重负,大哭一场了吧?
但她没有。她甚至还开车把我送回公寓,并在那么深的夜里,点着烟,像一只萤火虫一样,默默守护在我小区的门口,直到我安然入睡为止。在彼此坦诚相待之后,更是对我百依百顺,任劳任怨,做着那些好像少女小说中才会出现的完美男主角才会做出的事——正因为这些,一直以来,我才并未对她的告白作任何明确的答复。
因为,她实在太过完美。以及,就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我究竟对她抱有怎样的感情。
回到刚才的话题,她所承受的压力还不止这些。如果再加上最近的父亲身故,集团也被收购的话,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像平常一样,会暗自产生这样的想法,并最终实施,也实在是人之常情。想要把我一起带上,乃至在外定居的理由,同样显而易见。
不过,我对这件事的真正态度,又究竟如何呢?
诚然,在经历了半年诸如此类的事情之后,我也的确累了。那些不明所以的恶意,对性取向不同者的歧视和各种恼人的方方面面,也足够让我产生与她一样的念头。就算是工作,也照样可以在国外进行,不会有任何影响。而在这么多的因素里,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我是否能够暂时抛下和江映月,艾然的友情,抛下国内已经熟悉好的环境和生活,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还有,尤黎。
留在国内,见到她的希望,的确渺茫。北辰市硕大无比,错综复杂,哪怕她就在临近的另一个区,没有确切的消息和情报的话,想要重逢,也仿佛痴人说梦。但,如果出了国,并如林晴所说,起码定居一段时间的话,这点希望不也就随着飞机的气流彻底消失不见了么?
问题,又重新回到了尤黎身上。
我苦恼地抱住了头。总是她。最近一段时间,每当我想要迈出新的步伐,彻底与原来那混沌地像是电视剧的生活绝缘的时候,她总会及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一不牵动着我的心弦,像是梦境中的女神一般,可望而不可及。
在见到她之前,我无法正确判断我对她的感情,也同样无法坦然接受林晴的告白。那段明明只发生在一年前,现在回忆起却恍若隔世的恋情,究竟是年轻时一时冲动的喜欢,还是真心实意,不论怎样都无法动摇半分的爱?她,究竟是不是那个值得我为之托付一生的人,乃至于翻越了这么多艰难险阻,崇山峻岭,都始终如一?
除了重逢之外,这些问题,都毫无解决的办法。而为了重逢,我又怎么可能放弃这点哪怕渺茫的希望?
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纠结,林晴看向我的眼神慢慢暗淡下来,喃喃道:“苏芳.....”
“......什么时候的机票?”
过了好久,我轻声问。
她很快回答:“你父亲葬礼的当天晚上九点。”
一天,之后。
一天的时间,又怎么够呢?
“还是,尤黎么。”
林晴微皱起眉来,语气听起来,比从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无力。
我低下头,无法否认,但也没有承认的勇气。
“果然啊......”
她长叹一口气,躺在沙发上,将目光从我的脸上挪开,投向虚无缥缈的远方。“你,果然还是放不下她。”
“一天之后,我给你答复。”
除了这句话,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林晴没有答复,微笑苍白无力,像是将要埋进墓里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