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郁郁葱葱的茂林因鲜有人涉足而保持着原始风貌,粗壮高大的杉木枝叶遮天,日间走在这样连天的罗盖下仿若身处夜晚。这里水气丰沛,覆于树根、地面等低矮处的苔藓和同样喜欢阴湿的蕨类填满了空隙,不熟悉地形的冒失者稍有不慎就会迷失于这看似温和无害的绿色汪洋。
森林错综复杂,却是通往神迹圣殿的道路之一。与三神相对,每一族的朝圣者都有属于自己的途径。而这座位于马蹄形圣山南面的森林就是属于光明一族的试炼之路。
“哇——这也太暗了吧!”
当银蓝色的魔法粒子消散于叶尖时,书便率先发表了自己的感想。
黑仰头看了看桠杈间漏下的阳光,点点亮金虽不似树木稀疏处斑影婆娑,但飘飘洒洒的样子亦给沉闷的森林送来几分活泼。
“越是昏暗才越能体会到光明的意义……”黑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发问,模糊不清的感觉恰如此刻林间的光影,用浓淡描绘着某种情绪。
她转过头,朝白投以一笑,后者移开了视线,红了脸。
“不要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好么?矫情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书完全不给面子,在一旁嘲讽。
黑也不示弱:“书页上起‘鸡皮疙瘩’应该称为‘盲文’吧?不过你孤陋寡闻,能形容出‘鸡皮疙瘩’已经很令人感动了。我劝你以后也别说这个词,免得玷污了这种文字,给你的同伴丢脸。”
“我知道‘盲文’!我!知!!道!!!”书气得一跳多高,“不要把我说得像个文盲一样,我是一本书好么!”
“哎呀?居然能听懂这个文字游戏!不容易,不容易!总算还对得起你自己的身份。”黑一边火上浇油般地笑着,一边拍手“鼓励”。
“哇哇哇——!你这个家伙太可恶了!!”书说着就用自己的顶角冲向黑,再次展示出钻刺的本事。
黑轻松躲过,书紧追不舍。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白静静地看着,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她觉得应该感谢书,如果不是它跟来,眼下就是自己和黑独处。与祭典那时不同,圣山方圆几公里之内少有人烟,各族又都有自己的道路,互不干扰,即便能遇到同族的人,来朝圣者都是为了试炼或者参悟,无暇他顾,能交流的对象就只有和自己同路的人。
这就好像在开放的空间里形成了一个透明的封闭回路,视野很宽阔,但却找不到出口,要是没有第三者在场,白觉得自己一定会感到窘迫。
于是,当书一头扎进她怀里哭诉着黑的“欺压”时,白自然而然地抚慰着书的封底。
书得了便宜,更加卖力。它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白,眼中充满泪水:“呜……白……还是你对我好!”说完,它作势就要往白身上蹭。
“啧啧,真恶心。”黑拎着书的上部从白身前拉开,小心翼翼地把鼻涕和眼泪都甩远。
书挣脱不了黑的摆布,便立刻收住悲腔:“哼!你这是嫉妒我和小白关系好!”
“随便在别人衣服上抹鼻水就是‘关系好’了?”黑松开手,嫌弃地皱了皱眉,“你这个定义也太自私了吧。”
“我才没有!”书马上转身向白求证,“小白,你说是不是?”
白低着头,左手握着自己的指尖发愣,听见有人叫自己才猛然回神,赶紧垂手掩饰。她慌张地敷衍了一句,就说森林里天黑得早,要尽快赶路,接着便迈开了脚步。书小孩儿心性,听了这话蹦蹦跶跶地随着走。唯有黑停在原地,她盯着白的背影,眯起了红瞳。
刚才……碰到了吧?
她瞧了瞧自己的指端,然后跟了上去。
森林里意外地祥和,作为试炼之路来说这里好像太过平静。没有叽叽喳喳的鸟鸣,也没有其他生物活动的痕迹,若不是偶有微风翻动树叶传来细碎的沙沙声,“死寂”就会成为这里的代名词。
白和书走在前面,精力充沛的书一路咋咋呼呼,一会儿站到植物的梢端问这是什么,一会儿又飘到远处让后面的人快走。白耐心地回答着它的各种问题,或许是为了逃避身后之人,对于书的搭话,她表现得十分耐心。而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的黑则一直沉默,只有脚下的摩擦声能将她同背景分离。
树木遮天蔽日,一株接着一株看不出变化,混着枝叶的泥土亦没有痕迹可寻。黑四处打量,机警地戒备着。虽然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任何可疑的情况,但“试炼之路”的称呼肯定不是乱叫的,她不知道后面会面临什么样的考验。
正在她观察情况的时候,前面忽然传来书的呼喊,它大叫着白的名字,语声焦急。
“小白……小白你怎么了?!”书围着白飞来飞去,像没头的苍蝇一般。佝偻着身体的白脸色非常难看,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
黑赶紧扶住了她的肩膀,手掌贴上身体才发觉她竟然在发抖。她像是极力在压制着自己的颤动,右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可痛苦还是从她攒聚的眉心里散发出来。
“白,你怎么了?”黑的表情瞬间严肃,感受到她逐渐倾压过来的重量,脸部的线条越绷越紧。
白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甚至连回应都困难。她唯一清楚的是黑接住了自己,于是当意识抽离之时,她将身体交给了那个人。
噼啪、噼啪——
干木爆裂的毕剥声唤醒了听觉,不知名的一股香味随之进入了意识。温暖的感觉令人想要重新睡去,但白挣扎着抬起了眼皮。
“小白……小白你看得到我么?!”一团暗棕色的影子离自己很近,忽上忽下地飘动着。白认出那是书,就微微地点了点头。
“耶——小白醒了!小白醒了!!”书高兴地转了个圈,口里“啦~啦~啦~”地离开了。
白的左侧不远处有个篝火堆,在她视线里靠下的地方支着一个简易帐篷,里面没有人,书也没往那个方向去,而从她头顶的死角处传来了响动。
“好些了么?”赤红的瞳眸忽然出现,目光专注地望着她。黑单膝着地,俯身屈就,白这才注意到自己也躺在一个帐篷里。
“我睡了多久?”白嗓音沙哑,一说话仍能感受到头部隐隐作痛。
“没有多长时间,现在还是前半夜。”黑挥了挥手,一个金属杯乖乖地停在她手旁。“喝点东西吧?”
白努力坐了起来,黑先用魔法做了一个支撑面,让她轻松一些,然后把杯子递了过去。白瞧了一眼棕褐色的液体,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浓郁的香味却叫人很有食欲。她呷了一口,尝尝味道,醇厚的感觉里带了一点点苦。
“这是什么?”白眨了眨眼,似乎很中意。
黑见她恢复了精神,放心地笑了出来,伸手抹去她上唇残留的液体,说道:“这是加了牛奶的可可。再多加些糖的话就不会苦了,不过我想你可能不喜欢太甜。”
白的脸迅速染上一层霞红,目光也飘忽地躲避着。她嗫嚅地道了谢就赶紧喝光了杯中的可可,冷热适中的温度令人不禁怀疑黑是不是早就算好她何时会醒。
“还要再来一杯么?”黑没有急着接手,只是柔声问了一句。
白摇摇头,金属杯就易了主。她偷偷瞄了一眼黑,不巧竟撞了个正着。
“怎么?”止不住地愉悦从黑的嘴角扬起。
白两颊烫热,临时想着借口:“我……唔……我、我就是有点好奇……这些东西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哦,这个啊……”黑故意想了想,好像没有识破的样子,“我们四处旅行,随时都收在魔法空间里带着。”
白自己也有收纳杂物的魔法空间,听她一说就没在多问。
两人都不说话,局促令白绞着自己的衣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破这份沉默,又不敢看黑是什么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黑轻叹了口气,出言问道:“不和我说说你为什么会晕倒么?”
白一愣,为她这一叹而揪心。她很清楚自己不愿黑委屈,却分辨不出这种情绪因何而生。仿佛一切都隔了一层纱,隐曲难明。只是眼下她能做的仅有老实回答,剩下的事她感到无能为力。
“你想知道什么?”白第一次带着怜意,认认真真地直视着黑,“凡我所能,我都会告诉你。”
黑因这句话眼中闪动着华彩,可很快又被什么打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换了个姿势坐在用魔法塑造的矮椅上思考,过了一阵才说道:“就把你能说的都说了吧。”
白应了一声“好。”,却久久没有下文。她似乎在考虑应该怎样说明,最后,她决定直接表述,便抬起头对黑说道:“这,就是试练。”
“这是‘试练’?”不知躲到哪里的书突然窜出来接话,“我根本没看到什么魔法、机关……再说,弄得人都晕倒了是不是太夸张了?”
“这不是试练的错……”白苦涩地扯着嘴角,“是我没有通过神的考验。”
“什么意思?”黑不禁追问。
书也跟着搭腔道:“小白已经是守护祭司了,怎么会没通过神的试练呢?”
“失忆之前的我确实被认可了,但现在……”白没有说下去,她深吸一口气,转而说道:“话有点长,我还是从头讲起吧。”
“如你们所知,这里是光明一族专属的试炼之路,其他两族的人即使误入,兜兜转转也会离开森林。而所谓的‘试炼’也是针对我族人设立的,非光明一族的人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所以你们没有特别的感觉。
“这样不是存在很大漏洞么?”书站到黑的肩膀上说道,“我和小黑不属于这个世界,不仅没被‘试炼之路’排斥,还轻轻松松走到了现在。这么一来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到达神迹圣殿,窥探你们的秘密了么?”
“嗯,你说的确实是目前的实情,但我想并不能这样解释。”白道,“这个世界是由三位神明共同创造,每一个出生在此的人都虔诚地信奉着神明,从没出现过特殊情况。而像你们一样自异世界而来的旅行者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例,我们的文献里虽然对异世界有记载,可没有过多着墨。这个世界信奉三神的人们相信一切自有神明的指引,所以我们不会过分去追求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人们自觉地遵守秩序,不会冒然闯入这片圣域。当然,如果乱来的人能够通过‘试练’,得到神的认可,我想这个人最后也一定会皈依正途。至于你们在这片森林里的遭遇……或许你们的到来恰好就是神的旨意。”
“你说身体不适是‘试炼’引起的反应,那么‘试炼’的内容究竟是什么?”黑忽然问道。
白想了想,先反问了她一个问题:“空哥和你们提过光明一族的魔法特质么?”
“嗯,他说你们以精神力见长。”
白点点头:“与注重魔法延展性及维度的时空一族或寻求魔法和器械结合的暗族不同,光明一族的魔法更加注重精神力的磨练。坚韧浑厚的精神力是提升控制本族魔法的根基,我族的‘试炼’也正是考验朝圣者精神力的强弱。”
“精神力的强弱……”黑在腿上支起了下巴人,“那圣殿是对所有人开放的么?”
“嗯,只要能完成‘试炼’,圣殿就不会拒绝。”
“这么一说我倒有个问题:人与人之间存在个别差异,能否到达圣殿的标准又只有通过‘试炼’,那么,怎样才能得知自己是否成功?换句话说,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没有通过‘试炼’?”
白的呼吸明显一窒,缓慢地吐了一口气,像是怕会触碰到伤痛一般小心翼翼。她轻拢着眉停了半晌,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因为……我被拒绝了。”
“被谁?”
“圣殿。”
“圣殿怎么会拒绝人?”书不解地问道,话一落地,它又突然明白过来,“哦、哦!一定是‘符文之画’!对吧?”
白没有反应,僵了一会儿才道:“不……没有‘符文之画’……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书惊讶地脱口而出,随即又赶忙说道:“空说过圣殿很任性,‘符文之画’的出现也没有规律,但……没有回应也算传达了某种含义吧?”
“谢谢你安慰我。”白收下了书的善意,“不过……应该不是那样。以‘无’作为答案启迪心智,我族的上一任守护祭司大人就是因此彻悟。‘无’仅是一种表象,如果用心体味,就能够感受到其中的魔法流动和生的气息。可我……”白自嘲地笑了,“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仿佛被投入到毫无生机的闭合空间,无论多少次,只有死寂。”
一时间无人说话,白语声低涩,即便这并非她的本意,自然流露出的情绪也令黑和书默然。
白不想让气氛太僵,便提起精神,缓和了口气:“虽然这件事叫人沮丧……但我还能来这里,所以……还好。”
“嗯、嗯!说的就是!凡是要往好的一面看嘛!”书马上跟着附和。
黑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不过白并没注意到,径自又说了下去。
“我们说回正题。光明一族的‘试练’是针对法师精神力的考验,具体内容则因人而异。有的人是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走完全程,也有人可能是停留的时间很长。‘试练’也并不是仅由简单的一种状态构成,神会依据每个人的心灵制定他/她的考验,所以,某种程度来说,能够战胜自己的人就能通过‘试练’。而我的‘试练’……”白顿了一下,然后才道:“我的‘试练’是来自记忆的拷问。”
“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我失忆的事……”白紧紧地环着自己的腿,将头颅放到了膝盖上。“和她……也就是暗族守护祭司战斗后,我就不记得自己是谁,对过往发生的一切也没有认知。如果不是空哥和族人的照顾,我一定撑不到现在,如果我体内没有对光明魔法的本能反应,大概我也会精神错乱。”白呆呆地盯着身上薄毯的毛边说道:“那个时候我为了寻求自己来过这里很多次。我的身体会做出反应,能感受到恐惧、惊悚甚至类似某种强大魔力所带来的精神压迫……但关于过去的回忆却从来都没在我脑海中闪现一个画面……‘符文之画’就更不必说。”
“可是小白你能使用光明一族的魔法呀!这不就能证明了么?”书落到她脚边,抬头望着她。
“就是这样我才觉得自己狡猾。那么多谜团都被埋在记忆里……如果我能想起来空哥也就不会失去守护祭司的身份,说不定连她……连暗族的守护祭司也能有不一样的结果!然而现在这样……我根本……无能为力。玲华说神是因为不想我被过去束缚才带走了那些记忆,可事情明明都是我做的,为什么最后却是别人替我承担责任?人人都说我是英雄,但在真相面前,我又算什么?”
“如果一切都能推倒重来,我宁愿自己当初没有做出会导致失忆的选择。”白揪住毛毯,喃喃地说。
“你真的这么认为?”
赤红的瞳眸一瞬不瞬,直视的目光里渴求着,等待着,仿佛白的回答亦是对她的宣判。
白不明白,于是她只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点头。
骤然消逝的光暗淡了所有的神采,如朱玉蒙尘,那双眼笼上了阴霾。
白还来不及分析黑的变化究竟因为什么,书就蹦到她的膝上。它开心地左右摇摆,大声问道:“小白、小白!我们可以实现你的愿望!你要不要和我们签订契——”
“她不会的。”
黑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搭档,神色中已找不到落寞的踪影。
“她虽然十分后悔,可现在的她觉得接受现实才不是逃避……”黑扬起了唇角,眼中却没有笑意。
“说得你好像很懂小白一样……”书不屑地瞟了一眼她,然后又转向了白:“算啦~算啦~小白身体不适,今天就不讨论这些了,不过你想好了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我给你优惠哦!”
“每次都用这种说辞就没意义了,再说我们也没有什么可以优惠的吧?”黑想都不想就戳穿了书。
“你怎么老是拆我的台!”书气得“噌”一下就冲到了黑的面前,准备唇枪舌战。不料黑一挥手就屏蔽了书的声音。没有办法的书使劲顶撞黑的后背,结果又被黑施加的魔法抵消了。
“好了,该休息了。”黑起身走到帐篷前蹲下,扶着白躺好。沉浸在之前情绪中的人仍在发愣,便忘了拒绝,直到黑收回了手,她才转神。
白望着黑,蹙了眉,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有不舍、不忍,却无法消解。
黑替她掖紧毛毯,轻声说:“睡吧。”
白不肯闭眼,仍紧盯着她。
于是,黑淡淡地笑了,眼中像是有魔法,释放着安心:“没关系……睡吧。”
白终究敌不过,就在这样的目光下慢慢陷入了深眠。
这一夜白睡得很安稳。
她睁开双眼,发现周围一片漆黑,无法分辨现在是什么时候,定睛细看,发现昨晚为了方便而掀起的帐篷外布此刻裹得严严实实。
是黑么?
她觉得自己这一问根本多余。森林里只有他们一行人,能做这件事的也肯定不是书。一想起临睡前的那场谈话,白就不太舒服。黑最后的神情叫人难以放下,似乎她有什么话却又无法传达。
翻身坐起,白打算出去看看。如果黑醒了,或许可以接着昨晚的话题问些什么。她知道自己现在越来越在乎这个人的感受,也模模糊糊意识到了某些不同,但……
她摸着身上的毛毯出了一会儿神,加厚的织物十分温暖,就如黑的红瞳,一见便忍不住靠近……
白甩了甩头,希望能把脸上的热度甩掉,效果却好像并不显著,她只好钻出帐篷,直接拥抱外面的冷空气。
森林里的气温还不太高,从浓密的枝叶间能看到光,不过要想看清自己身边的状况恐怕需要再等一等。好在,篝火尚未熄灭,弥补了亮度的不足。
除了篝火,视野里就数那顶简易的帐篷最抢眼。几根粗枝将搭在上面的毡布撑起了一个斜面,遮挡上部和外侧的寒风夜露,却留了靠近内侧的一面毫无庇护,一眼便能望尽全部。白不知黑为什么要故意打开一侧的毡布,以为她用魔法塑了一层薄壁,可走近伸手轻触,才察觉这里真的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大意呢?如果生病了该怎么办?
白自然不敢出声,这些话只好在心里说。她见黑还在熟睡,便打算把自己的毛毯抱来给她御寒。但白还来不及行动,黑就突然翻了个身。
她吓得呆在了原地,明明没做坏事,也屏住了呼吸。等到发觉黑并未醒来,本就半蹲着的人瞬间全屈了下去。
怎么睡着了也不老实?
白扶着自己的额头平息心绪,仔细一想,好像从遇到她开始就狼狈不断。从没占过上风的不甘再次浮现,白一时兴起,决定也要像她那样从容一次。
白稍稍凑近一点,认真地端详着。不同与往日调笑时的姿态,此刻那对眉眼显得柔和而沉静,若谁见了这副模样,绝不会想到她是那样一种性格。卷曲的睫羽颤如蝶翼,在润洁如雪的肌肤和流银般的发丝间更生灵动,只是刘海因刚刚那一动变得顽皮,贴到了睫毛的尾尖上惹得人不安生。
鬼使神差,白倾身探手,拨开了碍事的小家伙。指尖轻柔的力度叫她不禁脸红。明明这个呼呼大睡的人做过许多远超此事的害羞行径,但自己却没办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难为情的人就注定要被欺负么?
白把大半张脸都埋进臂弯,只有冰蓝色的双眸露在外面盯着地面忿忿不平。而当她内心纠结的时候,日光顺着叶片间的缝隙溜了下来。它们悄悄地越过低矮植物的梢头,点开翠叶上露水的光晕,然后又跳过白的肩膀,滑进帐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微风,以及一个小小的不速之客。
晶莹可爱的水滴欢快地奔向黑的面颊,反射出的五彩辉光竟有些炫目。然而再迷人的外表也掩盖不了它的企图,白摊开手掌精准地把它拦下。
计策失败的水珠气馁地化成一滩,停在白的手心老实地躺着。白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人松了一口气,自己的手背几乎快贴到她脸上,要是吵醒她就麻烦了。
虚惊一场的人准备收回手掌,只是这一动恰好令阳光得了逞,它们大张旗鼓地开始进攻,释放的亮度就算装睡的人也难逃一劫。
于是,白马上就看到了那对红眸,弯弯如月,泛着狡黠。
“没想到……你喜欢这样?”
睡意未退的沙哑嗓音格外具有破坏力,从没赢过的人又怎能抵挡?
白立刻红透了脸,赶忙解释:“不、不是的!我没有!我……你、你听我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哦?‘我想象的那样’……我没想什么啊!不过你好像想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是么?”黑撑起身子,重量全压在单掌,前倾的姿势推挤着两人之间的空隙,近得快要不能呼吸。
热意控制不住地涌向白的脸颊,几欲滴血的绯色一路蔓延至颈缘。她害怕这人再靠近一分自己就要承受不住,连忙将自己的手递到她的眼前:“我、我不是!你看!!有露水……我是接了露水才、才这样的!”
黑顺着她的话垂下眼帘,红眸注视着她的掌心,嘴边依然扬着笑。
白被她盯得愈发焦躁,可伸出去的手现在也不好收回。她移开眼不去看这人难懂的神情,只是少了视觉,触觉又变得更外敏感。
温热的气流碰到了指尖,沿着肌肤的毛孔骚动了神经,酥酥麻麻,痒得人忍不住缩指,但对面的人没有给她这个机会,黑包住了她的手,用细腻裹覆着她的柔软。
“如果是这样,我不回应就太无礼了。”
赤红的瞳色宛如朝霞,直视的目光清明澄澈。
白只觉她低头拢发的样子说不出地……妩媚,接着自己的手心就感到了一阵暖。
“谢谢你,保护了我。”
黑的银发泛着淡淡的金,而那玫瑰色的双唇已因露珠滋润丰泽。